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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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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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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印玉骨爪

2023年6月6日,苗山窝大召兴金表妹的小女应芳出阁,其在城里安家的大女应梅叫丈夫秦兵开车回娘家尽手足之情,顺带我与小妹回外婆‘家’尽长辈之责。按客家礼数该先接我这大表舅,可苗家没太多讲究,凭心办事,跟着感觉走,便先去接表姨,一是两家同城而居,相距不远,二是我偏瘫行动迟缓。

谁知,小妹久居城里成忙人,原定七点半在我寨子前会齐,可九点未见人影。我呢,因为每次回外婆‘家’都兴奋不已,这次更是一夜没睡好,临晨四点就起床做好各种准备,可谓归心似箭,度刻如年,只好蹒跚去路上迎侯,饮鸩止渴。但,毕竟是残疾人,也不知车从哪条路来,转了几圈累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见十字路口,红绿灯下,隔离花台前端,斑马线中间,有应急石头墩子,就坐在这守株待兔。可墩子花纹粗糙,坐久屁股会麻,忍不住催问:“车子是否另有安排?若有任务,我搭董马库个体客车先走了,若赶不上,我就叫孙二哥的车送我一趟。”小妹晓得,这两同学肝胆相照,生死之交,曾两个人就敢去秀山同黑老大王成刚争雄,为锰矿开采权陷阱讨说法。除非二哥车坏,残疾人脾气大,一百块钱喊个的士走了,弄得大家不愉快,惹不起,还是先接这残疾大表舅,一路无话。

到边,表妹与妹夫成生迎出门百米,表姨九十余岁了,迎出门十米。我照例给她老人家四百元尽孝,然后去收银台送礼登记,与各位老俵打过招呼,去堂屋‘就狗’(坐凳),老式门槛有点高,挡不住我回乡情。片刻,表妹来陪我说话,得知我康复路远,眼圈红了。见她泪水欲滴,大喜日子,不妥,我起身去找其他老俵麻烦。

果然,兴真表弟坐门前不声不响,也不看我,那意思是要看我这‘城里人’动静。我喊:“兴真,怎么就你一个人,兴园兴静兴美呢?”他说:“兴静兴美正在吃,我姐还在路上”。我说:“看,看,我不远万里来同他喝杯酒,也不等我,去给他讲,留点肚子,等兴园姐来我们还要一起吃。”兴真打电话问过后报告,兴园快到了。表外甥应刚则去给兴静兴美打招呼。片刻,二人来碰面,兴美讲吃完饭不会走,兴静讲在陪一个共事的朋友。我说,那你先将朋友招呼好,我们老俵来日方长。可他又不去了,提板凳坐我左边,兴真坐我右边,兴美坐我前面,兴昌表妹也刚赶过来,来不及进屋卸背兜,站着同我叙旧。没多久,兴园表姐到了,就一同去吃饭。吃了一半,兴真因为要运肥料请假先离去。

吃完饭,小妹不放心残疾人,要我同她一起回。我说,几十年了,老表们没见面,你先回吧。本想加一句,我不怪你老鸟,以尽兄长之责,可话到嘴边又打住,毕竟,小妹小,之前从来没回过嫁婆屋,没接受过乡亲们的恩惠,这次能给表姨买两提饮料,够意思了!不像我,回窝大召次数多,在‘苦日子’里,可以讲,没有乡亲们口中匀粮救急,就没有我还活在世上,我因为是苗山的孩子,幸运!自豪!骄傲!很多乡亲也承认我是窝大召的伢儿,都晓得我小名叫光荣,有讲不完的话。但,人各有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妹住惯城里了,每日在空调房里练钢琴跳舞,如何能受乡下艰苦?

换位思考,当晚我的客铺在过道旁,床旁堆满农具,床头一米是通往厕所的门,人来人往,屋后菜园长脚蚊趁机而入,虽然表妹及时点上蚊烟香,可总有两个蚊子不肯走,一直陪我入梦,我怀疑是嫁婆和大表舅的英灵附在蚊子身上,让我做一个美美的梦,若换成小妹,必然会做恶梦。

所谓傲慢与偏见,小妹从来到走,没与老俵们讲一句话,没办法,城里生存规则,她只与有权势的亲舅妈亲热,不惜热脸去趟冷屁股。怎比我?我与老俵们,想说什么说什么,想问什么问什么,因而得知,本村也有扶贫工作组,兴真请人种植烤烟,一年收入在二十万出头。兴静搞房屋装修,年收入没个准数,只作了婉转的回答,夜头陪城里来客玩纸牌,一成六十元还要冲子,也就是翻倍,佛个‘一点珠’算五成,加上对冲,有几千元进账,可见,今非昔比,咱苗山不见得比城里人穷,别门缝里看人!可惜我左手握不稳牌,不能参战,坐旁边看了几小时累了,告辞上床。

睡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半夜一点钟发亲,这与我历来参与的婚礼大不同,一般是‘寅卯不通光’发亲,两边不亏,不放心,爬起来问司仪刘金文:“怎么发亲发这么早?哪个定的?”他答:“我们这里兴这么早,二人的八字需要这么早,男方请算命先生确定的时辰”。我无言,只在心里感叹,苗家待人,毫无保留,将女儿托付给你,一切由你看着办。而我,母亲苗族,父亲汉族,两种习俗在心里打架,可此时此刻,也只能静观发亲,在心里为表外甥女祈祷:蒙蒙大吉利。刘金文看出我心思,发完亲又陪我说话:“我是祖传的套路,画虎成虎,画龙成龙,百做百好,千做千顺”。消除了心中块垒,眼疲了,我睡到厨房帮忙人劈材烧火起床,说:“厨子最辛苦,最早来搞饭菜,最迟吃饭,我病了,只能君子动口不动手,给你们唱首歌吧,反正我每天都要练气的,气力气力,有气才有力”,调息一下唱‘英雄赞歌’。他们拍手,我只好再唱一首‘这一拜’,然后与他们座谈,了解苗家酸鱼的做法等等,热情洋溢交谈到吃早饭。

饭后去矮寨做‘正客’,表妹夫这边,五亲兄弟带家属,三堂兄弟带家属,以及送亲的侄儿侄女。表妹这边,亲姑一人,亲姨一人,表舅三人,表姨二人,以及送亲的血缘亲属,外带几个没上幼儿园的小老表,如此,尽管兴真兴静以及金印因事没去,而 两个旅游车还是座无虚席。正所谓‘隔条田坎隔重天’,城里一般是先会亲家再办婚礼,苗家因地制宜,边边场嘛,年轻人自己做主,结婚了亲家们再作虎赞劲见面,以前都是走路,所以亲家还给每位正客打发十来个糍粑,以备回去路上充饥。

这样,我身为大表舅,又是残疾人,被安排到新房套间吹空调休息,与九十岁表姨和几个幼儿老俵有特殊优待。自然还有表妹夫的大哥,三弟,五弟,兴园,兴美,兴昌,以及说不上名字的表姐表妹四五个。

入席后,表妹夫又提在亲家座谈一夜的话。我说不行,小妹担心,你嫂子也担心,我得搭来车回去。他笑说:“秦兵不要你了,将你甩在这里了,住一夜,明早找个车送你回乾州”。我说:“不行,我还得将秦兵喊来等我”。表妹夫说,没有用,我讲了,他不敢听你的,安心坐下来,不然亲家会怪我,未必,我到你那里,就不留我住一夜?这一将军,我几乎动摇了,不得不坐下来。吃过饭,我又解释说,难道我不想住,几个老表,除了你,都只见到一半,姐的姐夫,妹的妹夫,弟妹的弟妹,一个没见到,说不定,今后打架了才晓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没办法,体质不允许,我想亲家会理解。做工你比我厉害,见识你不如我,我们做长辈的要做好表率,今天是应芳大喜日子,在你家不管,我可随便找地方小便,可在亲家就不能了,也不知他厕所远近,万一滑倒,就影响大喜的气氛。表妹夫终于松了口说,坐一阵阵,夜点喊车送你。我趁热打铁对他兄弟们说,实在是身体不佳,讲了,等我好了,一家坐一个月,今天要失陪了,我都两天没洗澡了,下矮寨坡又有点晕车,快帮做下思想工作,他不发话,秦兵不敢送我回去。刘金文带头同意,说,就这样,送你上车。

于是我向公路对面秦兵的车走去。表妹夫赶上扶我左手,表妹扶我右手,走得几步我讲,这么平的路,不用掌。妹夫松了手,向前跨一步,让黑色轿车离我远一点过去。他一米七多,一步跨去远,我又看不到来车,只以为要赶路,因为秦兵已经打开车门,便加油走。表妹急喊,有车!将我拉住,等白色轿车过去才松手,一起走过公路。正好,喊的小车来了,我等其调头后开门上车,但见除了司机还有一个陪护,一股香气扑鼻,苗家待客,可见一斑,在场亲朋数十人都围拢来送别,那场面,感人至深。

在路上,司机对陪护说车内刚喷了香水,又接了个电话说:“我现在有事,等上班给你取”。无意中透露,他是抽空来送我这‘大人物’的,让我心里好一阵温暖。

回到家,老伴发现我右手臂青紫了两大块,问我在哪儿撞的。我说没撞在哪儿呀,想半天,才将过马路时情景讲了。老伴同意,一定是怕你撞车,情急下一拉,忘了轻重。如此,我心里又增加了温暖,在这一切都商品化的竞争年代,我有幸拥有老表们这片亲情绿洲。说来惭愧,我有三个亲姐妹,可老娘谢世没一个会哭灵,因为城里都是请乐队歌手哭灵,而我不愿,不想,不忍,最后全得兴金表妹来数话数话哭,两眼哭得,就像林黛玉那肿如黑桃的眼睛。再说,城里的快节奏挤掉了亲姐妹所有时间,我脑中风七年,除了送钱外,没时间专门过问我的康复情况。而表妹,一听到我端不得碗,眼圈就红了,泪水打转,无意间流露的真情更感人,尤其那一拉,所有关爱都在里面,这青紫,是我一生不能忘记的亲情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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