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舰队

趁着仰眺星空、嚼口香糖的闲暇，刘依哼起一首好多年前喜欢的曲子——张国荣的经典情歌《当年情》。透过母舰的光滑舷窗，她能望见一些如同放养在深空篱笆里的星星，它们嵌在宇宙漫漫长夜的底盘相册之中，像是被巨人失手遗落于荒野的数丛篝火，光耀涣漫。

“轻轻笑声，在为我送温暖，你为我注入快乐强电……”熟悉的旋律顺着刘依的丹田之气徐徐吐出，粤语的一字一句都发音得极为标准，令身旁老家广东的阙永祥中将倍感温馨，有如置身故园之境。

“你一个长沙人，为什么粤语说得这么好？”阙将军询问道。

“哈哈，主要是我喜欢听粤语歌，像那些黄金时代的歌曲，总能让我回味起香港乐坛的往日光辉。”刘依莞尔一笑，坦然作答。

面对星辰浩瀚的太空，刘依的心底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归属感，仿佛一只深深眷恋大泽的鸥鸟，无论置身何处都会挂念海的颜色。那黑黢黢的星海深渊之影，象征着一个永恒的奋进方向，一颗颗恒星则作为引路的灯塔，银河纪元的地球儿女们便顺着这条航线前行。

这是太阳舰队从联合国驻火星星港派出的第三周，身为夸父号中国指挥舰的主舰长，刘依除了每天阅览办公区堆成山的舰队军事文件，便喜欢在阙永祥中将面前唱响当年流行的粤语情歌。不知为何，阙将军慈爱安详的目光和拉碴灰白的胡子，往往能带给刘依一种唤醒童年般的安全感。她很享受和这位花甲老人待在一起的时光，就好像已故的爷爷再次回到自己身边，可以有机会重温旧日的童话故事。

夸父号指挥舰的头部舱呈锥形，指挥中枢所在的区块是层层包裹于舰心的核心舱，这天北京时间下午两点整，刘依和阙永祥将军站在舢板附近，在一套重力平衡引擎装置的协助下，她得以保持着独立远眺的站姿。身旁的落地舷窗被星幕笼罩，阙将军两手扶在配重钢架上。两人一齐将冷峻的目光投向远空，陷入一种惯以为常的凝思。

“依儿，再过两天，我们的舰队就要跨越柯伊伯带了，这里已经是太阳系的边缘地带。瞧见舷窗后边那颗红灰色的矮行星没有，那就是冥王星，你们以前的教科书里应该讲到过……”阙将军伸出手指指向后方的一颗矮行星，远远望去，那像漂泊在深海里的一枚沙粒。

“是啊，这次太阳舰队倾巢而出，归根到底是一场漫长的远征。我们的母舰装备了美国最先进的谷歌星空导航系统，歼击舰配备中国制造的电磁导轨炮、等离子体射流炮、粒子束火箭炮，护卫舰配备德国和俄罗斯最新研发的人工智能卫盾，可以说是集合了全世界最前沿的科研成果，最终才形成这么一支武装齐全的太空舰队。”刘依微笑着扭头看向阙将军，他的头发已经半白，身子骨却依旧硬朗得很。

“这就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力量，你瞧瞧，当地球众多国家的科研界团结在一起的时候，它得以凸显的技术奇点有多么伟大。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规范引领下，人类科学技术实现爆发性的突破。现在只是二十一世纪中期，我们地球人已经拥有一支中央集权的舰队，不妨设想一下，未来人类的前途是多么光明！”阙将军收回微微颤抖的手指，在半空中绘出一艘太空母舰的图象，内心充满喜悦之情。

冁然一笑后，刘依便摁下耳机右侧的虚拟荧屏显示键，使自己的大脑连通中央四维空间网络，以上帝视角观察着太阳舰队的动向。平常她都要在互联网保持高度警惕，通过意识监测舰员们的一举一动，这是她身为“观察者”计划执行官的特权。对于浩浩荡荡的中国舰队而言，她的灵魂就好像一个无所不在的神，可以随时监听到上百艘舰船每一处角落的声音，视察到每一个区块的图景。虽然这听起来有些令人心悸，但她的存在却是一支浩大文明舰队不可或缺的因素。每一支舰队都相当于一个中央集权的政权机构，必须要有一位具备领袖能力的英明才俊稳住大局，而坚持唯物史观原则明确、冰雪聪明且反应力极强的刘依，便无愧地成为这一代舰队文明的核心领导力量。

饱读群书、久经沙场的特质，使得刘依总能在危急关头保持镇定，平常偶尔有陨石雨会阻拦舰队前行的去路，她都能第一时间指挥“清道夫”任务的开展，也就是派遣负责轰炸陨石的舰船，通过伽马射线炮将飘飞如雨、杀伤力强的陨石逐个击碎，全程从容不迫。有一次，她甚至亲自坐上开路舰船，通过精细的罗盘工具操纵飞船开火射击，将诸多将要撞上大部队的陨石一一清除，为人类立下赫赫战功。

这天，前线加利福尼亚探测器传来一条报告讯息，前方一片星区有较强伽马射线的活动迹象，依据系统测算，这很可能是由于黑洞的存在而导致的。听闻此讯，联合国中央指挥舰太阳号当即下令全体舰船放慢前进速度，并派出一艘无人驾驶探测飞船在舰队前端开路。

探测飞船才行驶没多久，就在一片星区发现黑洞的缩影，那是一只太阳系外沿的小型黑洞，能量级数为亚恒星级，它持续地放射出伽马射线，同时吸收着周围路过的光子，形成一道晕轮似的橙色漩涡。

“全体有令，左侧外沿舰队派出勘探支队，后方备用舰船填充左侧翼状空缺，即刻执行！”联合国中央指挥舰使用英文下达指令，指令从舰员们视野左侧的分析荧屏显示出来，闪着熠熠的金色萤火。

“收到，明白。”位于左侧外沿的恰巧便是中国舰队，刘依旋即将上级命令传递到勘探支队，并忧虑地嘱咐道：“这个位置按照常理不该出现黑洞，请你们时刻保持随机应变，小心谨慎行事！”

五艘梭形的勘探飞船跟随着一艘圆锥体状的勘测母舰，从浩大的箭头状航行队伍中脱离出来，朝左前方的淡紫色奥尔特星云加足马力航行过去。黑洞在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监测屏上呈一团状物，看上去就像一块附有光斑的浓缩果冻，在岩黄色的小星体之间独树一帜。黯淡的星空帷幕之下，借着一些远方朦胧星光的乳白色轻纱，刘依隔着舷窗口眺望过去，环形的黑洞焕发着橙红色的暗沉光芒，就好像当年NASA公布的银河系中心黑洞那样，饱含幽幽洞洞的神秘性色彩。

在不断接近黑洞时，勘测母舰对它进行反复的扫描，均未发现任何异常，将观测数据传输给中央后，它便驻留在原地静候发落。谁曾料想，就在这程序交接的千钧一发之际，黑洞的视界上空突然出现一枚彩色光环，紧接着那斑斓光晕呈现出旋转的色彩序列，一枚全新的黑洞从序列的轮回中涌射而出，撞上原本就位于此地的黑洞……

两枚黑洞剧烈相撞，其所引发的结果必然是——伽马射线暴。

一团混沌的物质在碰撞融合的瞬间，爆发出火山喷发般炽烈的熔岩火焰，仿若摇滚舞台上迸发出一片龙腾虎跃的射灯，这熠熠烁烁的电磁波像海水的浪潮一样涌向天际，以雷霆万钧之势吞没了一线的勘测母舰和勘探飞船，四维互联网数据的断线发生在短短数秒之间。浸淫，轩邈，爆炸波像一道雷暴似的扩散开来，映亮窗外的半边天幕。

“呼叫青云号勘测母舰，收到请回答！呼叫青云号勘测母舰，收到请回答……”刘依努力地尝试呼叫勘探支队，却不曾得到应答。片刻后，警报的无线电信号传到夸父号上来，红灯亮起，警笛长鸣。

“糟糕，情况危急……全体舰船注意，回归太阳舰队侧翼，向大部队的方向靠拢！”阙永祥中将在对讲机中喊出一道威严的指令，眉峰紧蹙，置身太空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勘探飞船一定遭遇了不测。

逾时，根据夸父号指挥舰的量子计算机荧屏显示，该黑洞区域的信号强度极其之大，经过数据分析，初步判断为伽马射线暴。伽马射线暴是宇宙中发生的最剧烈的爆炸，理论上是巨大恒星在燃料耗尽时塌缩爆炸或者两颗邻近的致密星体（黑洞或中子星）合并而产生的。伽马射线暴短至千分之一秒，长则数小时，会在短时间内释放出巨大能量。如果与太阳相比，它在几分钟内释放的能量相当于万亿年太阳光的总和，其发射的单个光子能量通常是典型太阳光的几十万倍。

“报告中国舰队人员，你们的勘探支队遇到了一点麻烦。根据计算机数据显示，一枚虫洞凭空出现在黑洞上方，运输来一颗新的黑洞，两颗黑洞的合并产生伽马射线暴，猛烈的风暴直接吞噬了你们的支队舰船！联合国中央给出的建议是，迅速查明虫洞成因，以防再遭不测……”太阳号指挥舰的中文翻译官向刘依转述了上级的意思。

“想得美，让我们查明虫洞成因，就是想把我们推去当炮灰……请大家服从阙永祥将军的指令，回归太阳舰队侧翼，违抗上级指令的后果由我来承担！”刘依义愤填膺地咬牙说道，她的一袭暗紫色云鬓飘扬在半空，就好似一片从光影里修剪下的裙摆，散发淡淡清香。

中国舰船保持原有队形不变，重新靠近箭头状的太阳舰队，并未按照联合国给出的方案路线前进。正在此时，夸父号指挥舰上的量子计算机荧屏显示：在雷达所能探测到的方圆三个天文单位范畴内，西北天空方向出现一批荷枪实弹的外星文明舰船，其阵容至少包含一艘恒星级功率的指挥型母舰，十九艘歼击舰和二十多艘护卫舰。显而易见，对方早就已经发现太阳舰队的踪迹，并以厉兵秣马之势预先守在柯伊伯带外环附近，通过守株待兔的方式静静等候人类舰船上钩。全体人类的精神都变得高度紧张起来，尤其是顶在前面的美利坚舰队，已经开始有序分散舰船站位，并发射一种名为“太空鱼雷”的歼星炮弹，企图占据出其不意的有利形势，从而达到灭敌制胜的目的。

“嗐，好不容易走了这么久的航程，终究是碰到一支外星文明舰队了呀！没事，让美国佬的舰队先挺在前面交战，咱们来应付左边正在扩散的伽马射线暴……全体中国舰船有令，开启一级战备模式，用四维时空隔离墙封锁左侧，围堵伽马射线暴，不能留一丝缝隙！”阙将军临危不惧，意气风发，从对讲机里喊出铿锵有力的指挥话音。

言讫，阙永祥中将便迅速转移至夸父号母舰分离舱，通过太空弹射脱离指挥舰的主舱体，驾驶着一艘登陆艇与一艘歼击舰对接，登上歼击舰后便开始展现他的军事指挥艺术：中国舰队通过输送四维能级的能量，开启一枚呈现出钴蓝色序列的翘曲点，制造出一堵四维时空隔离墙，在左后侧成功抵御伽马射线暴冲击波的扩散。那些爆炸后残余的电磁波全被收集在一堵无形之墙外，四维时空隔离墙以大坝截洪的力场顶住翻滚而来的电磁辐射浪潮，无处不彰显着大国舰队的威严。阙永祥将军乘坐着歼击舰打出以进为退的战术，有序指挥着中国后勤舰队搭建起物质输送通道，为前线战场提供强有力的医疗保障。

“夸父号母舰，请携带十五艘歼击舰，随我绕道而行，前去包抄敌人后方，援助联合国中央舰队，保护太阳号指挥舰！”刘依在四维空间互联网对全舰喊下指令，便在重力引擎的协助下，火速奔向夸父号母舰的指挥厅，指挥大厅里蓝光闪烁，勤卫士兵们严阵以待。

你们来一出以逸待劳是吧，那我就来个暗度陈仓，围魏救赵！刘依心想着，便用意念控制夸父号母舰脱离计划航线，启动隐形和躲避敌方雷达的“暗影”模式，决定从右下侧绕至敌人后方发起进攻。

在残酷的星际战争面前，一切生命都是转瞬即逝的。所幸中国舰队刚刚被抽调一部分去观测黑洞，才恰好躲过前线战场的一劫，但坐视不顾是没有用的，他们必须马上冲锋陷阵，才能谋取全局利益。

前线双方舰队的交战正是如火如荼，来回飞舞的虫洞和高射炮弹像放烟花似的涌现，顶在最前端的美利坚舰队渐渐败下阵来，许多舰船一边发射导弹一边撤退，而后被逐一精确击破。太阳舰队的弱势十分明显，人们没有虫洞传输这一核心技术的有力支撑，只能依靠电磁炮、伽马射线炮、粒子束武器勉强应对一番。往往在太阳舰队发射的炮弹还没有抵达对岸的时候，这边的舰船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前线败退下来的舰船拼命向后方发出“SOS”求救信号，而后方顶上去的舰船则总是刚一出场就被反物质导弹击中，湮灭成支离破碎的模样。

灿灿生辉的炮弹穿梭过数以万计的彩色虫洞，狠狠击打在太阳舰队一线舰船的躯壳之上，从它们的外壳到核心，撕开一道道光芒崩裂的深深伤口。高能粒子的束流在舰船体内作着切割运动，新生的火焰燃烧起一段永不熄灭的旋律，船内的生命却像烛光一样消逝不再。这便是太空战场最常见的冷漠之景，能够幸存下来的，都可以是王者。成王败寇，在于生命，谁能活到最后，谁就可以笑到最后，这是宇宙永恒之夜的冰冷法则，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是桎梏一样的真理。

“求救！求救！”联合国中央持续向中国舰队发出求助信号。在战争突发的当前，没有哪个国家的舰队能保持像中国一样的镇定。他们的程序员慌张地制作着分析报告，初步判断这是一支来自5.9光年以外巴纳德星的外星文明，具备恒星级能量传输系统，拥有可控核聚变技术和虫洞技术，科技强大，尚武尚勇，估计是个难缠的对手。

怎么办呢？眼下夸父号母舰要想绕道后方，如果单单依靠加速度，还需要长达数个小时的航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力挽狂澜。情急之下，刘依绞尽脑汁，眼珠子吱溜一转，想到一个迫不得已的办法——抢在敌方舰队进行虫洞传输的间隙，从斜侧方悄然闯入对方安置的虫洞，从而率领敢死队与敌军舰队正面交锋，以免饱受远程交战之痛苦。

就这样，刘依率领夸父号指挥母舰和十五艘中国歼击舰，纷纷吸入前线敌军安置的虫洞，迎着不计其数运输而来的反物质导弹，冲锋陷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有的歼击舰在冲锋的过程中不幸被导弹击中，炸出一束又一束龙卷柱似的暴风烈焰，不过多时便被焰火所彻底吞噬，化作一片虚无死寂的残垣断壁，一座尘土飘荡的太空之墓。而这也便是为什么，每一艘舰艇的军员都要在服役前写下遗书——战争的死神能够在一瞬之间摧毁一切，战场上没有时间的余地可言。

如果说掌控战争的一方是胜利者，那么得胜的往往只是死神。

共计有八艘歼击舰在烈火的洗浴中化为灰烬，刘依咬着冷冷的牙，泪珠将要夺眶而出，但她强忍着自己难言的隐痛，竭力保持沉稳的模样。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情景还是发生了：阙永祥将军所在的那艘歼击舰已被战火摧毁，千疮百孔的残骸即是敌人作祟的骨感罪证。虽然说必要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但她在目睹这一切血腥屠杀的时候，依旧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天真女孩，发自内心流露出对战争的憎恨。

“这该死的战争啊……阙永祥将军，愿您老一路走好……”

须臾之后，在刘依的指挥下，夸父号和幸存的七艘中国歼击舰纷纷从敌方的虫洞制造点钻了出来，开启激光导弹、电磁导轨炮的“弹雨齐射”模式，猝不及防地击穿了外星舰队的防线，以摧枯拉朽之势消灭敌舰大批有生力量，将战局的天平重新向人类这一边倾斜。

与此同时，负责接应前线部队的俄罗斯舰队，也在联合国中央的指挥下，发射适合远程作战的高强激光束，摧毁了诸多敌军舰船。当敌人意识到自己正腹背受敌的时候，太阳舰队已然对他们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夸父号指挥舰发动前线歼击舰制造出虚幻影象，并释放全频带阻塞干扰信号，影响着敌军舰队的雷达系统，令他们晕头转向。敌方舰队像无头苍蝇一样被困在一个网兜里，却困兽犹斗地苟延残喘，仓皇僵持地面对着两边炮火云集的军舰，很快便被打乱战斗节奏。

“干得漂亮，中国舰队！你们为太阳舰队立功了！”联合国中央传来一阵鼓励性质的喝彩与掌声，为中国舰队的硕硕战功而点赞。

眼看大势已去，敌方舰队妄想绕向后路逃跑，他们设置出一排暗物质定时炸弹，试图阻拦夸父号的前进，不料却被中国舰队派遣的先驱探测器引爆，让敌人炸了一个寂寞。那些暗物质转化为物质的瞬间，刘依索性将计就计，下令母舰发射反引力场，推着易燃易爆的物质向前接续冲锋，开辟一条全新的导弹航线，所经之处，势如破竹。

爆炸波的利刃穿过天鹅绒似的宇宙空间，在其中撕开一片片妖冶如火的齐绽烟花，这些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的涟漪，在量子计算机的屏幕上显示出信号跌宕的细致纹路，远观颇有一种奇特的美感。见惯了太空战场的人们总是这样，一方面对死亡感到恐惧，为战争深恶痛疾，一方面又对逝去的生命司空见惯，为历史劫余的洪流感到痴迷。宇宙是一个辩证的产物，它总是营造出使人难以抉择的氛围，人们恍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又如置身于外，漠而视之，冷若冰霜。

随着时间的推移，敌军舰队的招数已经尽皆施出，被兵分两路的太阳舰队打得无路可退，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消耗战已经将他们的主力部队消灭干净，只留下一些残羹饭菜似的跟班护卫舰，难当大任。

无奈之余，敌军舰队被逼到柯伊伯带的墙角，舰船后撤期间还遭遇了陨石雨，令他们本来就已经十分可观的损失继续扩大。陨石像无情的子弹一样击穿他们的舰体，从中划出一道道鲜血似的缤纷光点。仿佛宇宙中有一个巨人在电焊，焊接时迸发出来的烁烁闪光，便聚集在敌舰的周身，用死神之镰勾走其中狼狈不堪的外星文明生物。

太阳舰队正准备通过建立包围圈，将敌军舰队的最后一点残渣歼灭干净，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夸父号母舰收到一条来自敌军指挥舰艇的电子脉冲信号，译文为：“投降，请放过我们，对不起！”

在破译完脉冲电文并阅览之后，刘依才下令全体舰船停止攻击。经过清算，这次战斗中国舰队损失十一艘歼击舰，五艘护卫舰，夸父号指挥舰舱体受损，但所幸损失不大。在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刘依出于表示太阳舰队的诚意，决定亲自出马上阵，手握星际语言翻译器，穿上附有重力引擎的太空服，巡游到舱外去迎接外星舰队的使者。

外星舰队派来的使者是一只幼小的硅基生物，它好像一只方方正正的计算机，屏幕上显示出眼睛、鼻子和嘴巴，像代码程序一样呈现着像素格式。它的脸上永远保留着一种不置可否的微笑，仿佛生来如斯。它通过将无线电转化为脑电波的可理解形式，向刘依提出交涉：

人类朋友，你们好，我们是来自巴纳德星的坎特文明！

我们领略了贵文明舰队强大的兵法战术，希望与你们求和共存。我们愿意缴纳一部分巴纳德星的恒星能源，与你们建立共享机制，但前提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且结盟互助，绘制文明发展的宏伟蓝图。

“同意，我们也怀有诚挚的交流之心，希望与贵文明结下良好缘分，创立共建、共商、共享的可持续文明发展机制，积极融入银河系文明命运共同体，共同守护后银河时代的星际文明友好关系。但前提是，你们也要遵守自己许下的承诺，并且遵循求同存异外交方针。”

刘依飘飞的暗紫色秀发在太空中披散着，她伸出右手的星际语言翻译器，用纤纤素手记录下对方的电波传输信号，将其连入太阳舰队的四维空间互联网，从而开启人类与外太空文明的首次接触时代。

这一振奋人心的时刻，被镂刻于人类文明的星际发展史，化作史书上的一个鲜艳符号，标志着太阳舰队取得史上太空战争的首次胜利。从此以后，人类文明与坎特文明建立合法星际外交关系，双方互相提供能源、技术、人才、教育支撑，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合作共赢。

后来，庆功宴举行的时候，刘依仍会怀念那天唱的粤语歌《当年情》，或许是那首歌恰巧给她带来了好运。身为香港乐坛忠实粉丝的她，总喜欢哥哥的电影《英雄本色》，如果不是这首歌里潜藏的力量支撑着她，她也许做不到那样出色的表现。但遗憾的是，当初听见这首歌曲的阙永祥将军已经逝世了，她再也无法看到这位安详老人的慈眉善目，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惆怅，脸颊间满是惘然若失的神色。

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这心情一经唤起，便是你已经回到故乡。人类的太阳舰队还将继续深入太空，穿过柯伊伯带的小行星，运载着一支日益强大的星际文明，向宇宙的征途进发，不论前路迢迢，亦不畏艰难险阻。从古至今，人类往往都有克服挫折的精神，他们总是追寻着对于神秘事物怀有的远见卓识。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人类不能永远生活在摇篮里，埋骨何须故土，宇宙处处是家，亦若是则已矣。

整场庆功宴，刘依都缄默无言，甚至不想在酒桌上多停留一分一秒。没吃几口饭菜，她便从太阳号母舰起身返程，回到夸父号指挥舰，独自面朝舢板上空的舷窗，凝望着邈远深邃的星空，清口唱道：

“轻轻叫声，共抬望眼看高空，终于，青天优美为你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