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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武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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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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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糖,你可能会想到甜蜜、想起童年、想起初恋,想到糖萝卜、甜菜、或者南方的甘蔗林……而我总会想起母亲。母亲是三十多年的糖尿病患者,最后病逝于幽门癌。“糖”从此变成了我生活中的忌讳物。我不再吃糖,也开始有意回避含糖高的食物和水果。糖是我梦里的雪霜,彻底颠覆了我童年经历的快乐时光。

其实,和别的孩子一样,我小时候是很爱吃糖的。糖萝卜、玉米杆、槐花蕊、莓子、地黄花、蜂蜜……甜彻心扉,让人久久回味。学着蜜蜂的样子,去采花蕊,吮吸花蜜,咀嚼玉米秸秆。北方没有甘蔗林,青纱帐就成了纳凉、捉迷藏、学小兵张嘎战斗最甜蜜的地方。迎着朝晖、送走夕阳,听蛐蛐绝唱;喊着秦腔、带着鸟枪,放飞童年的梦想。

其实,能吃到真正的“糖”,是从合作社办商店开始的。大约1975年,琥珀公社开始修建商店,临时租用我家的大院子存货。商店售货员不多,我记得周桂花、赵玉珍、王玉三个售货员都住在我家院子里。跟一家人似的,时不时一块儿吃饭,很是和气。周桂花、赵玉珍经常分给我和妹妹一些糖块吃。大多是甘蔗糖、奶糖、酥糖之类的。我很喜欢吃甘蔗糖,不太爱吃酥糖,因为酥糖不太甜。还有一种球状圆圆的水果糖,总会让人联想到足球和星星月亮,吃起来别有滋味。用舌头不停地翻着,像细浪推着卵石旋转,攒足一口糖水,顺着嗓门“咕嘟”一声咽下去,就像小溪冲开闸门向下游流去,那感觉,爽极了!

吃完糖,把各种图案的画纸收集起来,做成万花筒。闭上一只眼睛,去欣赏这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你会看到虹、看到枫叶、看到彩霞、看到花团锦族……看到童年的满天星,看到未来的青春梦。

每逢腊月二十三,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开始叫卖饴糖。这个是敬献给灶神爷的,腊月二十四过后才让吃。听奶奶说:“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只有让灶神爷高兴了,明年才能心想事成。其实,我们小孩子不管这些,往往口馋了,会偷偷去舔食饴糖,要是奶奶问起这事,就说好像有只猫去过厨房。奶奶明知道咋回事,但不再追究。但她会笑着说:“这只馋猫,不捉老鼠,一天尽偷吃好东西!”

喜糖是嫁娶、逢年过节必备的礼品。于是“吃喜糖”便成了结婚的代名词,何其喜庆!然而,九十年代初期,母亲就发现了糖尿病。我带给母亲的“礼物”,从此由糖变成了消渴丸。一次十盒,按时送去。其实母亲是很爱吃糖的。甜的东西她都喜欢,苹果、西瓜、柿子……但母亲不能吃这些,一顿二两面加菜,什么洋芋、香蕉、大米等等这些含糖高的食品都要限量。你让她老人家吃什么好呢?

后来,消渴丸变成胰岛素。糖,罪恶的糖,慢慢吞噬着母亲的生命,器官受损,血管翘片脱落,母亲瘫痪了,可后来母亲又站起来了,凭着坚强的意志。糖,就像蓝天淡淡的白云褪去,露出了笑脸的阳光,探出了夜幕上回眸一瞥皎洁的月亮。我看着母亲蹒跚着的脚步,似乎看到了风沙中顽强的胡杨,看到青松挺立在雪冈。

但当一棵老树又一次遭遇雷霆,你会看到枯枝败叶的忧伤;当一只大雁断了翅膀,你会看到残云殷红的鲜血流淌。母亲,幽门癌,又一次倒在了医院的病床,就像糖,融化在一望无际的水上,岁月变得空旷。我开始怕糖,因为糖中充满甜蜜的忧伤,糖变成了消融的绝望。

如今,每当我看到孩子们吃棒棒糖,在我的眼里恍惚会变成烟管、变成鸦片、变成骷髅的模样,因为我怕糖,怕母亲那张羸弱的病床,怕胰岛素剥落的血管翘片堵塞心脑。

如果你了解我,千万别送我跳糖,因为舌苔上跳动的不是甜蜜的舞蹈,不是优美的旋律,而是我对母亲隔世的思念与轮番袭来的悲伤,是母亲蹒跚着脚步和求生的绝望。在粘稠的饴糖里,随时我清晰能够看到,一颗苦苦挣扎着跳动到窒息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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