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喝过天山的雪水,你一定会爱上美丽的新疆;如果你路过奇台的马鞍形山谷,你一定会留恋地张望。这里古城、沙漠、戈壁、绿洲、山谷、草原、森林和冰雪等自然景观融为一体,是一道风景、是一个关口、是一个粮仓、是一座宝藏、是一个商贸集散地、是一个古战场……可你是否知道,这里开过一片罪恶的罂粟花。
奇台建县时,四十里内凿井无水,故名奇台。光绪十五年(1889年)由“靖宁城”迁入新址,因境内有唐朝墩古城,故名“古城子”。新址繁荣程度远胜旧址,有诗云:“远树千堆合,平沙万井开,山通南北套,地接上中台”,奇台曾是兵家必争的战略重镇,更是古丝绸之路新北道上的交通枢纽和重要商埠。清末民国初,古城共计有大小商号690家,运货驼队多达4万余峰,曾经有“千峰骆驼走奇台,百辆大车进古城”的壮观景象。奇台历史上与哈密、乌鲁木齐、伊犁齐名,并称新疆四大商业都会,素有“金奇台”、“旱码头”之称。在众多的奇台商铺中,影响比较大的字号有:天泰成、福兴魁、复兴公、恒盛和、福德堂、喜顺魁、义兴隆、水兴魁等五十多家。清朝末年,大多数商铺表面做着正经生意,背后大量贩卖鸦片。鸦片税收也是没落的满清政府财政收入、养兵养战的重要经济来源。罗布客经营的福德堂在古城镇占有十八间铺面,在古城南街一字型雁阵分布,非常醒目,占尽了风光。另外有一个别墅山庄,是一个休闲会所,也是一个贩卖吸食鸦片的地方。
罗布客,1862年—1935年,甘肃天水县琥珀罗家村人。自幼尚武,身怀绝技。祖传罗家棍快如闪电、利如刀枪,杀伤力巨大。在兵匪四起、战火纷飞的年代,所向披靡、是护身利器。罗布客是一个丝绸布匹商人,也是一个鸦片种植贩卖吸食者。他和当时许多商人一样,是罪恶的罂粟花的参与经营者。他是旧一代中国商人,他渴望发财,渴望改变骨子里的贫穷,既讨厌罂粟花又离不开鸦片。他大半生游走于江湖商海,与官、与匪、与驼队马帮、与险恶的自然环境、与复杂的社会环境周旋,一只脚在天堂,一只脚在地狱。
光绪27年(1901年),罗布客家乡天水县大量种植罂粟,仅仅伏羌一个县就种植16037.75亩,上交朝廷税银3865.43两。起初罗布客在河州(今临夏州)做布匹生意,获利还不错,但后来与土匪在四门发生械斗,打死打伤土匪数十人,土匪重金悬赏,要罗布客的人头。罗布客要去收账,家人死活不让去。所以铺面和大量欠银尽失。家里反倒欠天顺德字号二百两银子的进货款难以偿还。迫于欠款压力,并受巨额利润驱使,罗布客决定铤而走险,去新疆奇台县碰碰运气。
从天水去新疆奇台有六十四个驿站,步行需要两个月。罗布客1902年正月初四出发,走到奇台县古城镇,已是三月上旬。天气渐热,罗布客盘缠已经花尽,吃饭都是有了上顿没下顿,更不要说脱掉棉衣换单衣。他以打柴为生,卖给天泰成、复兴公等老字号。他身材魁梧、长相出众,别的卖柴者用车推,他没车,用扁担挑,在卖柴队伍中非常醒目。罗布客每次肩挑的柴跟别人车推的重量差不多,天泰成东家非常惊奇,便把自家的车免费借给了罗布客。罗布客打柴早出晚归、风雨无阻,时不时带给东家一些猎物礼品,慢慢和东家熟悉了起来,成了朋友。
一日,东家对罗布客说:“看你品貌才能,绝非甘愿久居人下之人,我家有几百亩地,你是否愿意承包种植罂粟?”罗布客犹豫了一会儿说:“愿意,只是一贫如洗,没有种植成本!”东家介绍另一个河南刘姓商户合作,承包的事情就定了下来。
罂粟喜阳光充足、土质湿润透气的酸性土壤。不喜欢多雨水,但喜欢湿润的地方,所以选择日晒充足,土壤富养分,地势在海拔900米至1300米的地方种植最好。这年多雨,当地村民谣言四起,纷纷议论罂粟血本无归。刘姓商人乱了方寸,私下找罗布客商议:“咱们溜走吧,恐怕天时不顺,罂粟血本无归,咱们几辈子都还不起东家的承包费!”罗布客坚决不同意:“人贵讲信用,怎能一走了之!”此日晚上,刘姓商人悄悄消失了。罗布客一个人承担起了承包责任。满目的罂粟花,变成了一朵朵的愁云,在罗布客眼里、心里挥之不去。
出人意料,半月以后,风调雨顺,罂粟长势良好,为历年来少有,除去税收承包费,罗布客获利颇丰。第二、三年,罗布客扩大了种植面积至八百亩,大发,获巨金,修建了南山庄园,在古城南街购置了十八间铺面,字号福德堂,名声大震。
尽管罗布客靠罂粟挣了不少钱,但他内心深处是痛恨罂粟的。他经常大量给寺观庙宇、开凿水渠捐款,还经常救济难民,以减轻种植罂粟的负罪感。在他心里,罂粟就像一个美艳的妖妇、魔鬼,会吸干国人的身体,扭曲国人的灵魂。1905年,罗布客重新操起了绸缎布匹生意,并且逐年缩小罂粟种植面积。渐渐地庄园变成了一个陇右商会集会、做慈善的地方。奇台人都称他“罗布客”,原来的真实姓名倒是很少有人知道了。
清末民国初,奇台县是新疆北路种植鸦片人数最多的地区,从业者不下数万人。罗金哥、罗战元等一百多天水人活跃在奇台罂粟商海驼队马帮中,罗金哥武艺高强、能说会道,经常是这伙人的领队头目。罗金哥初来新疆奇台县,偶然获得一块狗头金,购得三间铺面,人们非常羡慕,都叫他“金哥”,客商们也跟着这么称呼。罗金哥也喜欢这个称呼,有一种“江湖老大”的自豪感。时间一长,人们也忘了他的真实名字。
宣统二年(1910年)以前,县令童淦管理较为宽松,种烟贩烟之人,时有聚众抗官,要求减税,几酝祸变,造成了奇台治安混乱。新县令杨增新到任后,他认为“奇台禁烟之难,为全省之冠”,于是大力查禁,严重损害了罗金哥等马帮的利益。罗金哥纠集一百多人,准备攻打县府。他游说罗布客来领导参战。罗布客婉言谢绝了。当时社会治安已乱,数百商人、村民来罗布客处要求翼护,罗战元也是其中的一个,从一百五十里以外骑马而来,罗布客一一接纳,管吃管住、酒肉相待。
罗金哥一伙准备子夜攻城,以鸡叫为号。不料公鸡至天亮未叫,错过了最佳时机,县令郑有叙调兵包围,罗金哥一伙攻城失败,全部被捕。查获了几名首犯,正法示众,制住了大种贩卖鸦片的歪风。郑有叙因此受到政府表彰,时为清宣统三年(1911)。
罗布客家里惊闻奇台之乱,甚是忧虑,担心罗布客安全。不久传来小道消息,罗布客被杀。家人大悲,举家治丧,父母儿女嚎啕大哭。三个月后,在家里烧百日纸时,罗布客领着罗战元赶着几匹马出现在了村口,满载金银而归,村里人以为见“鬼”了,细问端详,始知真相,原来是同村罗金哥被杀。这位马帮商人,倒在了罂粟花下,用鲜血染红了罪恶的罂粟花。
罗布客这次回家,一路险象环生。先是听到二弟三十岁夭亡,悲痛欲绝,在庄园东向痛苦了一夜。第二天开始贱卖商铺田产,然后结集陇右少数商队而归(不到年底,当时大多数还不回家)。行至沁城乡,杀出一大帮土匪。黑压压一大片,挡住了唯一的一条黑色的一米宽的山路。两边奇峰峻岭,无处可逃,通渭县的两个马帮先锋顿时披靡,浑身筛糠、毛发立竖。说时迟、那时快,罗布客从马帮后卫冲至最前,罗家棍乱如雨点,把土匪打了个落花流水、东倒西歪,马帮士气大振,击退了土匪。马帮才得以安全回归故里。
罗布客回到家里后,交友甚广,伏羌翰林王海涵,关子镇李商户,新阳四王爷等等都是他的朋友。隔三差五聚会,春秋唱戏,都要花很多钱。另外抽大烟是他一生致命的弱点,除了烧钱、更是烧命、烧灵魂。他无法完全遵守福德堂等祖训,无法做到以德传家,鸦片残酷、肆掠吞噬着他的身体灵魂。回家后,他一直过着坐吃山空的日子。在罗布客老年时,金银挥霍已尽。后来我曾祖父罗宽心管家后,控制他吸食鸦片,但他们这一代人已经病入骨髓,难以戒烟。有一次,没有抽烟的钱,他把家里维持生计的一只羊卖了换烟土。为这件事,他还和罗宽心吵了一架。一个曾商海经叱咤风云的人,为何为了一口烟变得如此卑微!每每想起来,我的心口隐隐作痛。我痛恨那个残酷的年代,痛恨吃人的罂粟花。
1935年,罗布客去世。他去世前语重心长地说:“我一生挣钱无数,花钱无数,我不是不想给后人留多余的遗产,只是怕钱多了后人像我一样吸食鸦片,我们罗家以后传德不传财。”一代旧商人倒下了,福德堂消失了,福德堂“吃亏是福、以德传后”的祖训并没有消失,从此,再也没有看到罪恶的罂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