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陪奶奶回娘家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奶奶娘家的屋后有一片枣树林,一到深秋,漫山遍野红彤彤的一片,远远望去,就像一片彩云。我在枣树林中自由地穿梭,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进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树”国,时空便有了无拘无束。
那时候,家里很穷,买不起什么贵重的礼物给奶奶撑面子。每逢奶奶回娘家,她就提前半天蒸一锅花卷,在竹编的篮子里摆放整齐,算是回娘家的全部礼物。奶奶蒸的花卷很有造型,摆放在一起非常有序,在我眼里,就像一队整装待发的企鹅,个个昂首挺胸,面带微笑,绅士的外表隐藏着几分滑稽。其中,奶奶要蒸一个特大的“企鹅”,上面画上笑脸,刻上“福禄寿”三个字。在我的心中,这位“将军 ”就是部队的领导,是孝敬大舅爷的。别的“士兵”可以偷吃,这位“将军”是绝对不能动的,否则,会使奶奶没面子。
说句真心话,喜欢陪奶奶回娘家,我就是冲那片枣林,那片像火一样拥有“丰富资源”枣林!在这一点上,大舅爷、奶奶对我心照不宣。奶奶一回娘家,便上炕唠嗑,絮絮叨叨,就像一只久别旧巢的燕子重新回到了老窝。大舅爷摸透了我的心事,就打发我上山坡去摘枣。
我最早认识的字就是“福禄寿”,我最早懂得吃的果子就是山枣。山枣树并不高,一般一到三米,顺着山坡地势,不借助任何工具,大多数枣子我都能够着摘。避开长长的刺,摘下一个个红褐色的“小枕头”,然后毫不客气地送到嘴里,嚼碎,吐去小核,咕嘟一下咽下去,一股甜甜的汁液顺着喉咙食道慢慢滑下去、滑下去。爽了喉咙、清朗了鸟叫声。
小时候,在家里闲暇时,我总缠着奶奶猜关于枣的谜语、讲关于枣的故事,奶奶说打一物:
一个东西圆又圆,长在树上甜又甜,一个梭儿在中间,红红的皮在外边。
难不倒我,“枣子”!我马上报出了答案。我要奶奶讲故事,于是,奶奶给我讲了山枣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姑娘叫小娟,她十四岁那年,爹死了,就剩她和一个瞎眼老娘,由于家里没有劳动力,日子过的很穷苦。有一天,小娟正在外面剜菜,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只大雁,翅膀上插了一根箭,小娟一见赶紧把大雁身上的箭拔了下来,用小手巾儿给大雁包扎好放它飞走了。
这天夜里,小娟睡得正香,梦见有个仙女在床边站着对她说:“小娟姑娘,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我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给你带来了两个红枣,这红枣是仙果,长在太行山里,吃了能治百病,你吃一个,让你娘也吃一个。”说罢,一晃就没影儿了。小娟一惊,睁开眼一看手里果真有两个红枣。她先吃了一个,又甜又香,就赶紧把她娘叫醒,让她娘也吃了一个,她娘说:“真好吃!”连枣胡也给咽了下去。吃过红枣娘儿俩舒服舒服地又睡了。一觉睡到大天亮,小娟她娘先醒了,一瞧太阳一丈多高了,赶紧叫小娟:“小娟!还不快点起来。你看太阳都一丈多高啦。”小娟一听觉得很奇怪,就问:“娘,你说什么?你能看见太阳啦?”小娟她娘说:“能啦!”娘儿俩高兴极了。街房、邻居知道后,都来给她娘俩儿道喜,小娟心里想:要是这红枣叫乡亲们都吃一个多好啊!她又想起仙女对她说的话,枣是在太行山里长的,我去多摘点来不行吗?她把这个想法给乡亲们说了说,乡亲们都愿意,纷纷说:“你尽管放心去吧,你娘我们大伙照顾着。”于是,第二天小娟带上干粮就往太行山里去拉。
小娟走了三天三夜,才到太行山下,抬头一看全是大山,哪儿有红枣的影儿啊,她又往山里走,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石头上啃干粮,吃饱了又走。天黑了,也没找着枣在哪儿,忽然山坡上传来“嗥,嗥”的叫声。“唉呀!狼来啦。”小娟赶紧爬到一棵大树上,狼在底下干转圈儿,就是够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小娟不知不觉睡着了,她迷迷糊糊地看见一片枣树,她爬到树上就摘,摘了满满一口袋,心里一高兴醒了过来,原来是做了个梦,突然脚底一滑,从树上摔了下来,咕咕碌碌滚到了山沟里,一下子摔晕了。等醒过来时,已经中午了,又饥又渴浑身疼得厉害,她伤心地哭起来了。正哭着,听见有人说:“喂,小娟,甭哭了,你翻过这座山就看见红枣啦。”小娟站起一看哪儿也没人,心想:“可能是神仙保护我呢,我去试试吧。”她咬着牙,翻过那座山,山底下果真有一大片枣树林,红彤彤的到处都是枣,小娟下去一口气摘了一大袋子,怕又是做梦,把手指头放到嘴里咬一口,觉得疼,她才相信这一回是真摘了一袋子红枣,她扛起来就往山外走,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个老太太拦住她说:“小娟姑娘,这仙果是我看管的,凡人摘了是出不去的,前面儿有猛虎守着山口呢。”小娟一听,又气哭了,老太太笑着说:“甭哭,念你救了我女儿一命,又是一个好姑娘,今天我帮帮你。记住,回去把吃剩的枣核都种到地里,以后再想吃枣就不用往深山里跑啦。”说完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扔,让小娟坐上后对小娟说:“拿好袋子,闭上眼。”小娟坐好一闭眼,只听耳边呼呼的风响,一会儿,觉得不动了,睁开眼一看,在自家板凳上坐着呢。乡亲们听说小娟回来了,都来看她,小娟从布袋里掏出红枣,一个人一个发完了。
听了奶奶讲的故事,我对山枣更是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每逢饿了累了.冷了热了 ,怕了都要大枣吃。从此吃枣变成了我生活的习惯:我家蒸的馒头,熬的稀饭,喝的泡茶时常会看到大枣的身影,我的身体的确长得很壮实,这大概和吃枣有关。后来知道大枣有" 行气活血、养心、安神"的作用,也证明了这一点。
后来,家境渐好,便能提一些罐头,饼干,蛋糕陪奶奶回娘,每次总带回许多大枣。年长了,就失去了对大枣的神秘色彩,不过多了一份浓浓的乡情。我吃大枣不再狼吞虎咽,但懂得了细嚼慢咽,兴味悠长。眼前,漂浮着山坡上的枣云;茶杯里,总有抹不去枣舟荡漾。忽然想起了一首诗:
“忽忆故乡树,枣花色正新。枝迎馌饷妇,香惹卖浆人。纂纂飞轻雪,离离缀素珍。祗今秋渐好,频扑任西邻。”
再后来,可以提着烟酒陪奶奶回娘家。不过,奶奶的故事慢慢变短,慢慢地消失,我只看到了奶奶家屋后的红枣树,还有大舅爷的坟丘……每逢深秋季节,那片林红得像一团云霞、一把火,烧红了东边那片思念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