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雨

文/张丽华

“抢雨”跟“救火”这个词一样从字面上很难理解。“抢雨”是指在下雨之前争抢时间把晒的谷子收回来。救火本来是灭火，指从火灾里抢救财产和生命。刚分田到户，我看过一次我家乡的村民最激烈的抢雨，跟救火一样紧急，全村人全力以赴，把晒场上的谷子抢回来，十次有九次抢雨抢赢了。我记忆深刻的是那次抢雨失败了的情形。

夏日炎炎，我家乡的晒场上都晒满了金黄的谷子，各家各户都有固定的晒场。那时村民都住土坯房，谷子晒在地上，地是泥土地。我老家的泥土很结实，割稻子之前，村民手持铁锹把晒谷场铲一遍，把杂草清除，把泥土地铲平整，然后，用扫把把松散的尘土扫干净，纯净的黄泥地跟水泥地一样坚硬，这样的地面就可以晒谷子了。

我的家乡流传一句顺口溜“茹山的好晒场，西港的好渔场，螺岗的好作场。”茹山是我的家乡，想晒谷子多铲开一些草就可以晒。一天可以晒1000多斤。西港这个村子有一口大渔场，有的鱼可以长到几十斤。螺岗这个村子种田很好，产量高。

小时候我也是晒谷子的小帮手，过一会儿就在晒场上耙谷子，我拖着耙子从金色的谷子上走过，谷子就像用梳子梳过一样整整齐齐，留下了一道道的漂亮的齿印。故乡的稻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铺了一地的金子，我们每天在金子一样的地上奔跑。烈日似火，我们没有穿鞋子走在滚烫的谷子上，动作不快一点，脚底被谷子扎得很痛。

农忙的时候，全村的人像打了鸡血，白天除了低头像机器人一样不停地做事，就是很警惕地抬头看天，生怕晒场上的谷子会淋雨。那些饱含村民血汗的谷子就是村民最重要的财产。吃过中饭，村里的男人可能在竹板床上眯一下，伸展一下散了架的身子骨。孩子们守在晒谷场耙晒谷子，村里的妇女都挎着一个竹篮或桶子去小河里洗衣服。

她们边走边观察天气，西边飘来了一朵乌黑的云，谁看到了都会喊一声，收——谷子——喔！要——下雨——了。只要有一个人喊了，就发了警报一样，一会儿村民就一呼百应，村里的人跟上战场的士兵听到冲锋号一样，他们有的人拿着扫把，有的人抓住一根扁担，有的人拿了几个箩筐往村子西边的晒场上冲。

晒谷场上的人跟疯了一样拼命扫谷子，有的用木推子把谷子推拢来，有的拿撮箕飞快地装谷子。有一些年纪小的人，看见父母还没来，急得边哭边扫谷子。一阵风吹来，雨滴打在晒场上，瞬间蒸发了，只可以看见点点雨痕。风越刮越大，雨越来越密，晒谷场上的喊叫声此起彼伏，收谷子的人手忙脚乱。

那些收完自家谷子的村民，一刻也不敢停歇，看见谁家还没扫完，冲过去就帮着扫谷子，拿起扁担挑着谷子就跑。晒谷场上的谷子堆得像金色的山，无数的手在装谷子，几个健硕的男人抢过女人的扁担，把谷子挑到屋檐下。哗啦——哗啦——哗啦，瓢泼似的雨淋在村民身上，他们的汗水混杂着雨水流到眼睛里，不一会儿谷堆淋湿了，村民在雨里来来回回地跑进跑出，把淋湿的谷子装在箩筐里，尽可能减少雨水冲走谷子的损失。

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在地上汇成小溪流，把谷子冲到了山脚下，晒谷场上还有几户人家的谷子来不及收完，都冲走了几箩筐。村民看见雨太大了，剩下的谷子再也收不拢，就无可奈何地停下来，跑到屋檐下躲雨。他们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无比心痛地说，可惜了，那么多谷子冲走了。唉！这鬼天气，变得太快了。

每一次抢雨都是一场激烈的战争，全村的人站在同一个战壕对付突如其来的大雨。平时有点口角的村民，在抢雨时都不计前嫌，谁家需要帮忙，就主动帮着收谷子，全力以赴地把谷子抢收回来，不让晒干的谷子淋到雨水。种田的人最能体恤种田人的不易，那些谷子淋了雨会变黑，卖不起价钱。就算留给自己做口粮，加工出来的米也是碎米，不好做饭。

雨过天晴，有一些老年人就会拿一把小扫帚和撮箕，在晒谷场四周的沟沟缝缝里寻寻觅觅，把冲走的谷子捡回来，拖泥带水的谷子捡回来可以喂鸡鸭，农村人很珍惜那些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谷子，一小把谷子都不舍得浪费。过了一段时间，晒谷场周边长起来一些嫩绿的小秧苗，那些都是雨水冲散的谷子发了芽。

太阳出来了，晒场上又晒满了谷子，村民们又急匆匆地走向田野一头钻进水稻田里投入了紧张的“双抢”之中。村子四周的稻田黄了又绿，熟了的谷子收回来了，颗粒归仓。绿茵茵的秧苗把故乡的田野都插绿了。繁忙的“双抢”季节就慢慢接近尾声了。

村民们就这样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故乡的土地上劳作，把自己的手脚累得酸痛，把自己的脊背累得不再挺拔。夏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农民最辛苦的季节。那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几乎让人很难承受，浑身酸痛的农民还希望每天都有稻谷收割。

金色的谷子是农民的命根子，为了收获谷子，农民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毫无怨言。我生在农村，曾经在谷堆里摸爬滚打，但是我干不起繁重的田间农活，我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农村人。每一个农民都是农村广阔天地里的无名英雄。他们每餐只吃了三碗白花花的大米饭，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就可以种出万斤粮，这是农民对社会了不起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