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后,我站在晕黄的月光下,准会想起二十八年前那个遥远的晚上。在我们班大学二年级,也是八五中文系第一次中秋联谊会。那天晚上的月光如同今晚的月光一样皎洁,泻下缕缕温馨,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我,如涓涓暖流流淌在你我的脸上,注入你我的心房。
在那间简陋的教室里,全班同学终于在课余时间坐到了一起,尽管许多同学相互间仍然名字模糊,对不上号,但仍然亲如一家。
与其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还不如说实在是马虎得足够可以,一不留神间居然猛地坐到了仿佛长满青苔的厕所通道里,半晌功夫才硬撑起身子,一瘸三拐地挪回寝室,最终偷得半日闲。
晚上到会,也只能半边臀部轻放在条凳角上,而另半边臀部悬空,铁青着脸,背心直冒冷汗。此时此刻,谁见到我,那个人一定认为我与他突然深怀八辈子的仇,横竖是搞不掂了。所以我就十分不愿在旁人面前现出我的尴尬。旁人一见,仿佛我是一个被烧焦了木桩,而我似乎也嗅到了自己身上的那么一股焦糊味儿,极力躲避着与他人哪怕刹那间的交往,因为此时哪怕是短暂的交谈,对我而言,也仿佛是刑训逼供。
突然,一声闷雷在耳旁响起:“大姑娘出嫁”,恍然间,我的心思终于从疼痛中回归到教室。宁静的教室一片轰笑,如雷声,如闪电,剌入耳目。我背心的冷汗顿时化作激流,闪电般透入眉心。
我被这种气氛弄得局促不安,瞬间一个大姑娘。刘昱的闷雷呼哮而来,呼哮而逝。梁福先老师干咳了两声,似乎在这片沸腾声中敲响着一扇闹市区的大门。倏地,教室里寂然无声,象没有人坐着一样。可我似乎听到了一种涓涓细流在山涧中淌过的声音,清晰而又和蔼,那张慈祥的面容如中秋的月光正流淌在我的面前。她正静静地看着场内发生的一切,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无声地制止着教室内的骚动。
我的局促不安在这双宁静的目光渐渐无影无踪,这双目光从此驻进我的脑海,留在我的心底,如同我母亲的目光一样。
“你连这个谜语也猜不出来?”刘昱逼视着我。
这时,梁老师又轻轻地咳了两声,轻轻的声音如微风静静地叩问每个同学的心灵,如谆谆的劝告拂拭着乍起还静的喧哗。一阵轻微的骚动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平静的教室中央,刘昱忽然宁静了下来。我战战兢兢地坐在席间,悟出这个谜语的同学肯定正微笑着望着这两个人。此后,想起这则谜语,我自然而然地记起今天场景。
也许大家会认为,大学时代的都是应以学术成就傲视校园,然而,随时间流逝,许多场面都已经随风雨迁徙。然而我们又能从哪儿找到一个充满着母爱的大学老师呢?然而提起大学时代的老师,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梁老师来,间或地想起了那些住院的日日夜夜。
那是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吧,也许还是我这个人,仍然是那么的大意,那么的疏忽,那么的想小心也小心不起来。在一个平常而又不普通的日子,居然用自己的后脑勺亲密无间地亲吻了教室外的过道一口。那一口与地板亲密的接触,又让我感觉到了梁老师母亲般的关爱,母亲般的柔情。
这一口亲吻,我不由得进了医院。那是一个我的母亲还没有到达贵州省人民医院脑外科的日子里,没有一个人比梁老师到医院到得勤,到得急。她在课余时间首先想到的是医院住着的那个冒冒失失的学生,那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学生。当我看着她那矮小单薄的身子,在喂过我汤后,我觉得,梁老师为何要如何对待一个极其平常的学生。这个疑问直到今天仍然未得全解,世间真有无私的母爱?
当梁老师把一饭盒鸡汤递到我母亲的手上:“来,趁热喂他喝下。冷了营养也就流失了。”
听了这话,我的眼中泪光闪烁,有声谢谢真想一直噎在心里,淹没在她和蔼的目光中。是的,正是这轻柔的目光阻止了我这句埋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谢意。
当我每喝一口汤,她在一旁道:“烫吗?”那关切的话语出自一个大学老师的口,那么亲切,那么关爱,那么体贴。此时,我仿佛看到她为了做这些汤而四处寻找乌骨鸡的足迹,那份辛苦,那份急切,那份失望之后的满意,那份……
当再次看着她清瘦了不少的脸庞,在我喝完最后一口汤时那满意的神情时,我的心又如流水,哗哗地流淌着无止境的亲情,如同大学时代无私且无功利的母子之情、兄弟姐妹之义。
虽然她说那鸡那汤是她的女儿做的,但是,我却深知,那一定是她为了不让我深深的歉意更加深重,最终不忍喝下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四处奔波,才煲下的这份汤。这是怎样的一份关爱,怎样的一份挚情?这份关爱、挚情在此后的岁月里不断感动着我,这是两个母亲站在同一个病房里,看着一个冒失得那么可以的儿子,在不断冒失后,还仍然如此不加以责怪的,如此无怨无悔地照顾着他。
她慢慢了走过那一道仅一米八来宽、四米来长的省医病房和过道内,那亲和的背影里仿佛闪烁着一道悠长悠长、古老而又亲切的亮光,这道光是如此的永恒而难以消逝,就象一份铭刻永久的风景,刹那间,变成永久。
在逐渐淡去的记忆中,无时无刻地,梁老师又把我拉回到那一段遥远而又近在咫尺的大学时代。在那个时代里,我们不断更新着知识,同时,不断地感悟着亲情仿佛就在我们每一个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