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鞋子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春天，几乎没有见过太阳公公的笑脸，让人郁闷得真以为世界末日提前到了。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不同往年的春季去学开车的，每天穿着雨披、戴着头盔驾驶摩托车往返于家里和驾校，一天下来，不是淋了头发、衣服，就是湿了鞋子裤子，好不懊恼！迟迟不肯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和脚下的保暖靴，是希望温暖能陪我走过这场料峭的春寒和驾校的历练。

第一天来驾校报名时，我还没有做好练车的准备，思想意识里还没有“安全”和“严肃”这二个字眼。教练用锐利的鹰眼一扫全场，当即就严厉加善意的提醒了我们这些女同胞们：不可以穿高跟鞋来练车！

啊哦！教练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里扔进一粒石子，底下顿时一片遗憾的喧哗。

严肃的教练说了严肃的话，严肃的话引来一片不严肃的笑声，不严肃的笑声引发我严肃的思考。于是我认真打量了身边每个年轻的中年的年老的女性同胞的脚，她们的鞋子不一而同：有简单休闲的运动鞋，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旧皮鞋，但更多的是彰显女人味的皮毛短筒靴，那靴筒上一圈的毛毛真是媚态，招人遐想。鞋子映照着人生，我悄悄地估量着一个个主人的身份、地位与性情。

那个体态丰满衣装华丽的紫衣女人家境一定不错吧？全身上下都是名品，脚下那双时髦的高跟鞋不用说也铁定名贵，一眼看去就高档得很。也许，她的老公就像这奢华的名鞋，能给她繁华绚丽的物质生活。可惜在驾校，这些好看的东西在教练眼中都远不及“安全”实用可靠；那个三十多的黑衣女人站在人堆里，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一眼就能看出她满脸的冷漠孤傲。哦，就是这样一个有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表情的女人，我没有注意看她的脚下穿着什么鞋，但凭第一印象就觉得她像那硬邦邦的旧塑料凉鞋，总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从脚底凉到心坎；那个年纪最大的阿姨，她的脚下穿着一双非常古朴的绿色解放鞋，看起来很土但感觉穿得肯定舒服，就像小时候外婆为我纳的千层底布鞋，绝对的实用养脚。暗自揣测她是在哪淘得这样一双鞋的同时，我开始猜测她的老公——她背后的那个男人一定像这鞋一样朴实、简单，且“一根筋”的呵护着她吧？！

无论你穿的什么鞋，在这个雨季的驾校里，所有人的鞋底都湿漉漉的，且沾满了驾校野山坡上的黄泥巴，一双双的鞋子上无一不带着狼狈与尴尬的成分。我想一定有些人，他们的心里也被打得湿漉漉了吧？看着这连续几十天阴晦的天，真想问一问，哪里的天空不下雨？我想搬到那里生活去。

天气固然无法左右，现实必然就得面对。于是我想，要是有一双既时尚又实惠，还能保证好开车的鞋，来陪我度过这段艰难的岁月就好了。为此，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仔细观察着身边美女们的鞋。很多美女的靴子花哨得很，靴筒上不是镶着黑、灰的兔毛，就是饰着闪亮的钻，还有的坠着动感十足的流苏。穿着它一定内热十足温暖如春吧？开起车来一定双脚有力自信满满吧？

怀揣美好的想象，以至于第二天我就去女人街购得一双廉价的雪地靴，平跟，简约的棕色，靴筒后面有用一根棕色绸带拴好的蝴蝶结，纯粹得让人感觉有点傻傻的单调，但我就是毫无理由的喜欢。

从那天起，我就天天蹬着这双被赋予了特殊使命的保暖靴去驾校。把脚牢牢套在密不透风的毛皮里，风里来雨里去，既保暖又防水，真的实用。尽管一直认为，圆头圆脑的雪地靴有点笨拙，平矮的鞋跟可能会让自己不适应。但在这样又冷又湿的季节里学开车，鞋子的安全保暖性成了第一要素。而且脚心的温暖，让我不再惧怕任何挑战和风雨。

也就是从驾校学开车的日子起，我习惯了观察女人的脚，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去留意每个女人的鞋子。

曾经的苦日子，鞋子能穿，不张开狮子大口，即使会漏水也行，丝毫也不敢奢望自己能时尚。后来在创业艰难百战多的时期，一年四季也就两三双鞋轮换着穿，大多是地摊上淘来的便宜处理货。随着奔小康的脚步向前向前向前，人们的物质渐渐丰盛起来，拥有一双酷酷的长筒靴便不再是我遥不可及的梦想。记得第一次穿上长筒靴时，我为它配上了自己最心仪的冬裙，还鼓起勇气扎了一个高高的发髻。穿着靴子走在街上，心里不停地偷着乐，虽不算摩登，但好歹咱也算臭美了一回，找到了那么一点“闪亮登场”的自信感觉，嘻嘻！

春暖花开，天气一天天的好转，脱下冬装和厚厚的靴子，我面临着更多鞋子的选择。当我换上轻薄的春装，用一双轻巧的软底鞋替代了厚厚的保暖靴，脚底的轻快让我感到了浓浓的春天气息。都说鞋子向来是女人装扮最容易忽视的一部分，但却是最贴心的一部分。一双鞋子的好坏决定着一个人的气质，它能够达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甚至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所以我一直奢望自己有每个季节、有不同场合用途的鞋子，让它们能陪伴我轻松走四方看人生。

那年暑假去探亲，我穿了一双旧得快要脱胶的白色休闲鞋去北京，丈夫诧异地问我：“这鞋太旧了，你怎么还大老远从老家穿来首都”？我讪讪的无言以对——因为匆匆来京，因为想穿了这个夏天再舍弃它，因为担心北方女人脚大，北京没有适合我南方小女人的尺码；还因为习惯了节俭，纵然生活一天天好转，我不愿浪费。每一件旧物品，都可能包裹着我某段时期的生活，它们像艰难岁月里开出的一朵朵花，陪伴我共享其中的苦难和温情，让我的胸怀里多了一股对抗生活的柔情和不可言说的力量。

是啊！每当我处在犹豫徘徊中举棋不定时，很多时候，繁华和绚丽的念头最终都被恋旧情怀战胜了。人生如此，身上衣、脚上鞋更如此。有时我希望自己的人生被改变，但又担心乱花迷眼。好比鞋子，尽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哪种时尚的鞋子适合我，但心里是那样强烈地渴望过。

而白手起家，结婚一年就先后从各自单位下岗，再就业的我们经历了多年的坎坎坷坷、兜兜转转。拥有一件美衣，对于那时的我们是一种奢望；对一双鞋子的渴望，也足以让那时的我心里泛起微微的痛。曾经的往事，以至于多年以后再回首，心头仍有淡淡的忧伤萦绕不去。

忘不了小时候老家只要有婚嫁喜事，人家的嫁妆里都少不了一双双的鞋子，甚至有的提前好久发动所有亲戚好友来为新婚的人准备布鞋、鞋垫。曾经我们那勤劳朴实的长辈，喜欢把纳好的千层底布鞋和一双双精美的鞋垫一字儿摆开来挂在迎亲的木箱子上，让它们写满幸福和吉祥------至今想起，那种场面都让我的心里暖洋洋。

在心里，我一直期待着丈夫能送我一双温暖时尚的鞋子，一双足够幸福我、让我对生活不再犹豫害怕而能加倍自信的鞋子。

知妻莫若夫，在北京探亲的日子里，丈夫带着我和孩子去了木樨园购物城，为我们挑选了一年四季的衣物和鞋子。陪着我和孩子凯旋而归，丈夫最是欣慰。有人把婚姻比作鞋子，或者把鞋子比作婚姻，真的很贴近很贴切。脚底连心啊！鞋子的质地、款式，是否如你所需？它合适与否？土不土气？舒不舒服？天不知道，别人不知道，只有自己的心知道。在我的感同身受里，鞋子的质地和款式就如人的智慧和情趣，两者都要吻合，在舒适与好看之间，取得中间最大值，最是好。

探亲的日子一转眼就过去了，恋恋不舍地告别了丈夫，带着大包小包的新衣新鞋返回了老家。为什么提着再多的行李千里迢迢的我也不觉得累？是因为它们让我感觉非凡的幸福意义。这些衣物，让我一想起就轻松愉悦，穿在身上脚上，有一种不争不抢就已经很美的舒服劲儿，特别贴心温暖。仿佛它们有使命在身，日日代丈夫陪着我度过那些孤单艰难的留守岁月，护佑一切顺遂，为我注入无尽的温情和力量。

在我文艺女人的认知里，鞋子最主要的功能不仅仅是带来足下生辉的美丽和健步如飞的舒适，而是给予了一份想象的空间。恰如我穿着安全的平底鞋开车时，感觉自己成了小车的主控者，开车更自如，眼神更安定。当我穿上黑色皮鞋，换上一身正装，整个人立刻感受到了一种知性和稳重；而当我穿上绣花的老北京布鞋时，脚步很快轻盈，仿佛自己变成了大家闺秀，内心文雅又轻松。同一身装扮，当你换一双鞋子，无形中就换了一种风格，一种心情。

曾经有一双与彭妈妈同款的黑色方根皮鞋，那是先生特意从北京托人捎回来的，经典款，大方，沉稳，几乎能搭配所有衣服。2020年5月区政协大会召开之前，当得知我的发言稿成功入选，要求正装上台口头发言时，我决定穿上这双和彭妈妈同款的黑皮鞋，穿上它，我觉得自己可以迈出人生的另外一个高度和远度。政协大会开幕式那天早上，蹬上这双黑皮鞋，踩了几踩，调整好宽松度，让自己的脚更舒适些，接着拴好鞋带，我放心地出门了。从家里步行往会场，一路上我走得很踏实，仿佛看到丈夫和女儿隔着千山万水在为我摇旗呐喊加油鼓劲。结果没有任何疑虑，我的大会发言出乎很多人预料的精彩，向来胆小如鼠怯于发言的我，这次在政协大会上竟然发挥自如。

开幕式结束后回到家，端详着这双有年头的皮鞋，5年的时光在它身上烙下斑驳印记，磨损的鞋跟仿佛在诉说着走过的青春旅程。它不但让脚底舒服，还那么的懂我，在我忐忑的时候给我安全感，在我想要奔跑的时候给我力量，就像丈夫的爱，无论隔多远，总能一路相随，让我的前行脚步依然铿锵有力。

草长莺飞，又到了春夏交替的季节。有一天逛街，看见圣恩熙鞋品专卖店有刚上市的最新款，情不自禁踱步进店观赏。女店主极力为我推荐一款橙色的单鞋给我，但终因橙色气焰太烈，我的素颜素衣压不住它，加上太随潮流，当场被我否决。倒是对另外两双款式新颖的皮鞋情有独钟，上千元的价格，对于素来节衣缩食的我来说，肯定不菲。但对于实在喜爱的东西，你会稍稍忽略高价的心灵伤害。最终我咬牙一口气买下了两双鞋子——一双黑色的短筒鞋，侧边有一个带钻的黑色蝴蝶结，那种拥有活力的优雅，顿时吸引了我强烈地渴望拥有它，靠这双鞋，我可以渡过春秋两季的高光时刻。还有一双黄色的元宝鞋，有阳光般的颜色和亮度，让人心情也随之晴朗。暖黄色特别融入夏日及季节交替时穿搭，和各种色系的衣装都能相处甚欢。不管是娇俏飘逸的连衣裙，还是气场满满的衣裤，它都有一种本事，令柔美更柔美，令端庄更端庄。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每次穿上它们，我都会对自己突然萌生一些欣赏——原来我的个子那么匀称、身材那么协调。一双鞋的设计师和制造者也许永远猜想不到，他们的作品，会给一位陌生女人带来这般美妙的遐想。穿上它们，更让我懂得：女人要爱惜自己！哪怕这个世界没有人欣赏你，你也要爱自己。唯有爱自己，你才能真正意义的爱生活、爱世界；唯有爱自己，你才能用自信活出魅力和精彩。我也想认真地对每一个男人说：爱她，就请给她脚心的温暖！

拿到驾照，告别了那些学开车的严肃又正经的日子，我养成了穿平底鞋开车的习惯。不开车的时候，我喜欢随心搭配打扮自己，让平淡的生活多一点仪式感——那双乳白色的酒杯跟皮鞋，当我穿上合身的旗袍时可以给我来自脚下的优雅和稳重；温婉的圆头中跟鞋，在工作和办事时可以让自己轻俏动人；防滑护脚的徒步鞋，让我和徒友们能轻松地一边聊着天一边开心地走在郊外的泥土路上；还有那双百搭的小白鞋，陪我南征北战环游四方，用纯白之心去看色彩斑斓的世界------站在温暖的阳光下，我总喜欢想象我脚穿一双简洁秀气的皮鞋，配上一条飘逸的碎花连衣裙，抿着嘴盈盈的笑着，就像诗人扎西拉姆·多多诗句里写的：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