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婆婆去旅行

2020年的一场席卷全球的疫情后，70多岁的父母亲和婆婆，没有和往年一样来北方旅行。

我知道，旅行是我们家每个人都盼望的，欢喜的。尤其父母和婆婆，他们每次出门旅行时那开心的样子，让我们陪护在一旁的儿女也满含成就幸福感。

2019年暑假，在内蒙古大草原，坐在草地上的母亲和婆婆，肩膀上披着的花围巾随风飞舞，像飞扬的心情；双手举起，想与身体一起比划出一个潇洒的姿势，有点不知所措傻傻的样子，却又掩饰不住内心的激情，我和先生一边调整手机拍照角度，一边提示她们怎么样摆出好看的动作，为她们定格最美好的瞬间。

那一天，那一刻，在儿女面前的两位老太太，给我们感觉特别像两位略带羞涩的清纯少女，矜持中透着一份傲娇，随风飘动的头发和衣物，好似她们经历过的不平静的人生。而她们时不时用手按住被风吹起围巾的行为，透露出她们此刻的心情：按捺不住、放飞自我却又忍不住地依恋依赖（儿女）。

她们开心得就像田野里奔跑的孩子：这个世界暂时属于我们了吗？

儿女们笑：是的，这是奖赏你们从南到北奔波而来的一份礼物。

自从女儿高考后，每年暑假一到，在北方工作的我们都要找机会接父母和婆婆来北方旅行。每次旅行前，我们都会提前做好出行攻略：北方哪些地方耳目一新适合老人旅游的？哪里的菜品适合南方人口味的？哪些地方能让父母过目不忘记忆深刻的？与此同时，老家这边也要提前做好功课：将家里的两只小狗“小苹果”和“小小”送到距南康50多公里的农村乡下托付给大嫂照看。

在乡下院子里，知道婆婆要走了，“小小”会用舌头虔诚地舔舔婆婆的脚，狗到中年的“小苹果”则颇显深沉，她不再像四五年前那样呜呜跳着追着去咬主人的鞋跟或裤脚，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用不舍而又无奈的表情注视婆婆。经历过多次因主人旅行而被暂时寄养，“小苹果”已经懂得，世界上有一种叫“聚散离合”的东西，主人要承受，自己也要面对，但不管怎样，她相信主人绝不会抛弃自己。所以，用心灵之窗看着主人，用温情的眼神传递内心的喜欢与不舍，中年狗“小苹果”就是如此稳重而冷静。当小车发动，“小苹果”和“小小”会围着汽车转着跑，婆婆便从车窗里探出头，像叮嘱孩子一样的好生交代：苹果，小小，回去哈，我过几天就回来，一回来就接你们回南康哈。

而在此前好多天，婆婆遇见每一位邻居或亲朋，或接打电话，都会开心地加上一句：我过几天会去北京，去我儿子那里，回来再聊哈……

我们在通州租住的，是办公与住宿一起的老北京四合院。来到北京，婆婆在四合院里这里瞧瞧，那里转转，东西厢房走一走，口中不断发出“啧啧”的惊叹。就连后院菜地里种的黄瓜和豆角，也让曾经在农村生活了40多年的婆婆眼里满含惊奇，口中连连发问：“这菜怎么种得那么好？这土怎么那么松软肥沃？”对于北方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林林总总，婆婆就像一位爱学习的小学生，凡事都喜欢问个为什么，在她好奇的眼光里，一切与南方不同的，都足以成为她提“十万个为什么”的其中一个问题。

看来，通州的一个四合院无法满足婆婆对老北京的想象，如此，我们得带婆婆去更多具有老北京特色的地方看看。

每到一个景区，婆婆坚持走完每一个地方，喜欢看遍每一个角落，看到好奇的就近前观察，不懂的就问我们。有时背着茶水和饼干，迈着小巧的步伐，走得比我们还轻快。我真担心她瘦小的身子骨会受不了旅途的奔波，但是她根本不用我们分心照顾。婆婆一直觉得外面的东西贵，所以她的背包里会带一些吃的，甚至足够我们一家人吃的，而每次出发前，先生总是劝阻她让她少带一些东西，她却执着地坚持要带，并且谁要是再不让，她就会有点不高兴。而我，在内心其实是和婆婆站在统一战线的，出门在外，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事随时可能发生，带上一些充饥的食物，有备无患，总归是明智之举。

在景区，当看到我们为大家买零食或点餐时，婆婆总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多点不要浪费，能吃饱就行，别把钱浪费在“面子”或“架子”上。在婆婆纯朴的认知里，除了不想过多的给儿女们增添负担，她更希望儿女们勤俭持家、上进有为，把握好各自的人生，将来都能从容过好每一天，真正做人生赢家。

有时婆婆一看到景区里挂着出售的有特色或很可爱的小礼物，便想到老家的孙子孙女，连同舅舅家的小孩子，她一并想要买点小礼物带回去。我们劝婆婆多次，大老远的带太多东西不方便，不要买了，而且有的小孩子不见得喜欢（这件礼物），她却依然如故。买这买那，把自己仅有的零花钱都占用了，还要千里迢迢舟车劳顿才能带回。她却由衷地觉得，能和家人们分享快乐便是幸福。

我能想象，当婆婆回到老家，与亲友们聊起在外旅行时的点点滴滴，并拿出礼物送给他们，婆婆是真心想给儿孙和亲友们添一丝温暖。

带着婆婆旅行的日子，有一次女儿悄悄告诉我：“妈妈，今天睡觉前我发现奶奶在写日记”。我哦了一声，暗中寻思，婆婆虽然没读多少年书，但她能认、写很多字，她写日记无非就是记录旅行时值得纪念的新鮮事，简单而普通的旅行，婆婆可能想用笔记的方式留住温情，但我想更多的可能是她把当天的开支记一下账。婆婆从小生活在一个物质缺乏的时代，在花钱上养成了谨慎的习惯，她虽然不会说“计划开支”之类的词语，可是，她一生都愿意并且希望我们也能秉承“勤俭持家”这一美德。她知道她的晚年生活与孙子孙女上学和儿女们的工作与生活都有密切的联系，所以她会记账，害怕乱花一分钱。

又双叒叕回到勤俭持家这个话题，我就着话题引导女儿：我听奶奶说过她会记账，妈妈以前也会每天记账，因为挣钱不易，要想自己花钱有度，最好是对日常的开支记一下账，好随时都能够清楚自己的财务状况。奶奶会“写日记”，证明奶奶的心里有一本明细账，以后你们姐俩也要学会量入为出、收支有度。

顿了顿，我又继续深入：目前最重要的，你们好好学习，爸爸妈妈好好工作，我们争取创造更好的经济条件，在能力范围内让奶奶过得更好一点。等我们老了，在变老的路上，你们就像我们现在陪奶奶一样，多陪一陪老爸老妈，也带我们出来玩一玩，看一看。

眼看一次聊天又将变成一次教育一次洗礼，女儿做个鬼脸，赶紧转身跑了。

旅行接近尾声，临近回家的日子，有一次收拾行李时，婆婆忍不住慨叹，我们这一代人啊，可能是现在社会最幸福、最让人羡慕的一个群体了，退休在家不用操什么心，白天买买菜煮煮饭，傍晚跳舞散步健健身，养好了身体，让儿女们放心就是头等大事。更没想到的是，还能来北京旅游，嘛好都不止！

是的，跨出去就是全世界，忙活一辈子，理该好好享受享受了。我和先生想方设法要带婆婆出门旅行，除了想让婆婆余生做一个快乐的"老太太"，更觉得宁愿旅游身体好，把钱花在旅行上，也不希望婆婆因孤单而在家里闷出一身病，把大把钱花在医院。带她出去走走，陪她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看看这世界到底有多大。如果有一天真走不动了，至少还有美好的回忆！

每一次旅行，都是为了更好的回家。我琢磨用什么办法，排遣婆婆帮我们在南康看房子一个人居住的孤独和寂寞呢。左思右想之后，决定给婆婆“安排”一份工作：每天一早一晚遛二次小狗。

而其时，一直以来，婆婆对女儿与宠物狗的亲密关系是相当排斥的。女儿在家时，不管看书、写字还是吃饭、看电视，“小苹果”就坐在女儿身旁陪着一起消磨时光，一切似乎与婆婆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女儿还让“小苹果”坐沙发，甚至上床，这让婆婆实在看不下去了。等女儿一开学去了外地，仅仅几天的光景，“小苹果”就被婆婆训导得乖乖哒，再也不敢上床和沙发。

有一天，女儿说，妈妈，我在家时，“小苹果”好矫情，天天就要粘着我，我一走，奇怪了，“小苹果”怎么那么听奶奶的话。我呵呵一笑，因为奶奶有原则啊。

睡前，习惯性地点开手机视频与婆婆连线，先生说，嬷，今年冬天争取接你来北方看雪。婆婆稍微迟疑了一下，继而，眼里闪现出一种兴奋和惊喜的亮光，说，看雪？好啊，就怕北方的冬天好冷。我赶紧在先生旁边凑话，不会的，北方的冬天屋里有暖气，暖和着呢，比南方还舒适。先生叮嘱她平时一定要锻炼身体，这样，出门旅行才能适应外面的饮食和天气。我在旁边一边叠衣服，一边听先生和婆婆聊天，娘儿俩有一搭没一搭，有时聊的内容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但却一点也不影响和谐的氛围。儿子像教孩子一样耐心的教自己的母亲，而隔着手机屏幕的母亲，马上打开了话匣子，家里芝麻大小的事，和千里之外的儿子提起，她重复聊着，也觉得很开心。

健身，自律，充满希望地活，自从跟随我们去了几趟远方，婆婆的性格变得越来越自信开朗，这正是我和先生希望看到的，让婆婆在她生命的黄昏，能学会真正地认识和关注自己。

有一天晚上，我点开手机里的小米视频，看见千里之外，家里客厅的灯亮了，婆婆遛狗刚回，她一边脱鞋进屋，一边吆喝小狗：进屋，到阳台上去！灯火阑珊处，“小苹果”和“小小”开心地摇着尾巴，狗蹄哒哒，穿过客厅跑向阳台，婆婆迈着细碎的脚步紧随狗狗身后，那时，那刻，心头一热，鼻子酸酸的------

十月的北京，气温已跌至十度，在13楼的阳台临窗远眺，夕阳西下，天空就像被抹上了一层颜料，半片天空都是橘红色的，就像一条轻柔的绸带。一团一团的彩霞飘在天上，从深橙到浅橙，再从浅橙到紫，如梦幻一般，十分地壮观。那夕阳，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看着大地，平静从容而充满内容。

这一条美丽的绸带啊，让你忘却世界的其他颜色；可是这一片天空啊，却让我联想起千里之外的另一片天空，在这个秋天的黄昏，婆婆在家还是在外面散步？有没有人陪？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带着婆婆去旅行，不仅是领略自然界的壮美绮丽，更是要带着婆婆走进我们内心深处的小小世界，让婆婆不再孤单，感受有儿有女陪伴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