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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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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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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小红

你好,小红。

今天是你出生的日子,你哇哇的哭声格外响亮,真健康。你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个新奇又陌生的世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别着急啊,漫漫人生,有的你哭笑呢!

你很小的时候,你的父亲总爱将你抱在怀里,抚摸你眉心的小小伤痕,一遍一遍唤你的名字——小红,小红……

是的,你的名字叫小红,和“小明”一样,是你女儿小学时代的课本上,最有名的两个人。是的,你会有一个女儿。你会每天检查她的作业,听她背诵课文,然后把你的名字,签在课本和作业本上。

她是怎么来的呢?这得从你结婚说起。

那时候的你,和所有其他女孩儿一样——在能读书的时候,读点书,在可以嫁人的时候,去嫁人。刚到年龄,你便去相了亲。你们拍了张照片,领了证,两家人吃了顿饭,便是结了婚了。结婚之后,很快便有了孩子。

很平淡无奇,是吧?

我也想给你安排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浪漫爱情,但抱歉,你生来就是那众多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当中,最普普通通的一个。就像你的名字,宛如一个世代最典型的印记。我也很想在你挺着大肚子,走了十几里路去吃碗凉粉的时候,将你描述为一个慈爱伟大的母亲,但那时候的你,终究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被安排的懵懂小姑娘。

就这样,几个月后,你的女儿便出生了。挺结实的胖娃娃,足足有八斤重。人们总爱拿她开玩笑,说就是因为太胖了,所以只能剖腹。你远远地看着她,笑得皱起了眉毛:“这小妮子,也忒胖了!”

等到女儿一岁左右,你暂时离开了她——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去了深圳打工,回来告诉你,那里遍地都是黄金……

遍地都是黄金的城市呀,你也好想去看一看。开了年,你将女儿安顿在老家,便和朋友一道去了。几天的火车,好像跑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将你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你兴奋地根本坐不住,死命撑着双眼,一路一路地看过去,生怕错过什么一闪而过的美好。直到几十年后,你也不忘时时在女儿耳边叨叨,说那时候的深圳,便有了水泥压的马路,干净得一点泥巴都没有。

你那么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相信每一分努力都可以得到应有的报偿。你总是最早去上工,最晚才离开,每一件事情都做得那么干净利落。朋友们约着去舞厅、去宵夜,你摇摇头——今天晚上,能再背五个单词就好了。也许有一天,自己还能跟老外说上话不是?

你的运气还算不错,领导有意提你做车间主任。你抑制不住内心奔腾的喜悦,一口气便跑上了屋顶。你喘着气,眺望更高的远方,身心从未如此通畅。那天的天,好像愈发清澈,那天的你,好像突然长高。可是呀,你回了宿舍,拆开了老家寄来的信。信里,丈夫的字歪歪扭扭,只写着五个字——女儿想你了。

你的眼,盈上了泪水,透过那一片温暖朦胧,你看到牙牙学语的女儿伸出双手蹒跚而来。你抬起双眼,扫视眼前这局促拥杂的房间,想到方才屋顶所见,那通往城市中心的大马路,那么宽敞、那么平坦、那么美好。豆大的泪珠啪啪地滴落,你将手里的信件用力按在心上。你明白,你再也无法去探索那条路上的风景了。寂寂一夜,只剩你独自痛哭,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回到老家,你考了会计从业证,和丈夫一起进了城。你们拼命地挣钱,让女儿读了你们能让她读的,最好的学校。闲时,你还会买本针织毛线的书,找上最新的款式,给女儿织上两件毛衣,潮得不得了。女儿也是难得地争气,很听话,也很能干。她总是考第一名,拿各种奖,于是,又去了更好的学校。

女儿去大学的那天,给你留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说你不必再为她委屈,请你努力追寻自己想要的人生。诚然,你也努力尝试了,只身一人,去了最边远的地方,给女儿,挣到了房子的首付。太好了,女儿有了房,将来找对象,就不会被男方看不起了。

后来,你生病了,医生说要见家属,你咬咬牙,坚定地看着医生说:“我没有家属!”你茫然地听着医生讲了山一样多的名词,含着眼泪,独自签了手术同意书。你握紧双拳,努力压制着流泪的冲动。强力的隐忍,把脑袋憋得好痛好痛。终于,你走出了医院门口,嚎啕大哭。

出了手术室,你迷蒙虚着双眼,看到得知消息的女儿,从工作的地方赶来,泪眼婆娑。你舔舔干巴巴的嘴唇,轻轻耳语——没事儿,没事儿……

于是,你不再工作,搬到了女儿那里,一起生活。女儿每天独自,早出晚归,你便独自,把空落落的屋子打扫一遍,再打扫一遍。刚搬家的邻居,过来参观一下装修,他家的小孩儿在屋里地上滚来滚去地玩耍。孩子妈见了,忙去把小孩儿拎起来:“怎么在地上滚呢,地上……”那个“脏”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那是自然,你擦过的地板,用白纸也蹭不出灰尘。女儿笑着说:“家里地板,怎么会脏呢?”她说得那样风轻云淡,理直气壮,就好像——下水道本就不卡头发,厨房里,本就没有油污。直到有一回,你在老家住了俩月,女儿花了几百块请了家政来打扫,等到你回来的时候,还是一片狼藉,足足清扫了三天,才恢复旧貌。

突然的事情,突然就会发生,就像凌晨里突然响起的电话,突然传来不可思议的噩耗。你的母亲,走在了你的前面,和女儿住在另一个城市的你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殡仪馆内冰凉的停尸房门口,你哭倒在地,怎么都扶不起来。往后的几年,每每提及,你都仍旧泪流满面。你说,你总以为,时间还有很多,很多。

母亲的离开,让你迅速老去。大半辈子都还算丰腴的你,突然瘦了下来,以往那些绷在身上衣服,如今看来,竟显得空荡荡的。不知觉间,女儿好像——又长高了。你的身体,开始变得奇怪——有时候睡不着,有时候又睡不醒;有时候突然大汗淋漓,有时候又莫名心酸流泪。你开始忘记一些事情,临近的,刚发生的事情。你开始害怕,怕突然有一天,自己变得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认得;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这时候,女儿总会说:“怕什么呀,你要是病得连我也不认得,我就给你买一条漂亮的绳子把你绑起来。我走到哪儿,就把你绑到哪儿!”你忍不住笑笑——这熊孩子。

最后呀,你也走在了女儿的前面,和你的母亲一样,消瘦成一堆骸骨。太着急离开这个世界,你来不及听她抚摸冰冷的墓碑,说下辈子,换你做我女儿,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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