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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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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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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山

世界上最高的山峰不是靠近西藏那座山,而是蹲在月亮表面。这座山时常仰视人间的悲喜,叹息,或者欢呼雀跃,都与那个蓝色星球的潮汐有关……

——这就是月亮山。

无数的日月星光汇聚成了发光的河流,在月亮的表面流动,春草萌生,冻木长枝,万物苏醒,那红头鲸在海洋浮沉,捕猎,吞噬万吨海水,胃中只剩下蹦跳的游鱼,海藻,及微生物。陨石坠落,砸坑,噼里啪啦,火势迅猛,又在海面之上下起了石头暴雨,暴雨成灾……所有行走的生物则归于尘土,随着时间的前行,温度的冷却,日益变成了又冷又硬的化石。

“——喔!”

……嗷嗷……(中间有断音)

“那巨石里一定藏着个猴人!”

王东西走在天桥,与陌生人乙姣,他发神经似地吐出一句话来。那是他新买的一本书所叙述到的幻虚情境,关于古月亮的书。喋喋不休,满口胡言,再这样下去,王东西势必会被擒了,关进青山病院。

那地方像是坐牢一样无聊,空洞,完全没有生活的气息,仅有消磨时光的福利,每天对着一些偶尔发羊癫疯的家伙,迟早变成了月亮上的石头,要不然,就是泡浸在福尔马林玻璃罐的蜥蜴。想到这些,他露出了久而未见的讥笑。曾与吖歆在一块儿——要是真提起他去年失恋这事,也能理解经历失恋打击的症状持久如此之长。

“什么猴人啊?”乙姣问他,故而产生了理所当然的好奇。

住在城市里的人对新鲜的事物往往产生好奇的心理状态,要是什么旧闻一定是嗤之以鼻。这个城市无药可救的缘由本应是不理不睬,冷漠麻木成为人们内心浓缩的精髓。

“没什么……我阿公(注:闽语,阿公即是祖父)那病恐怕治不好了啊,我在想他活了那么久,活了八十九岁,一生的愿望是什么呢,总不会是养大子女吧……”

乙姣以为他会说出什么破天荒的事来,既然谈到了阿公,如实应答就是了:

“……哎呀,你在为阿公的病着想呢,医生说顺其自然就好,至于愿望,我也不知道呢。”

王东西眉头一皱,心里看似不大舒服。俩人很快地穿过了天桥,沿着街道走向了斑马线。

“不知道吗,不知道就好了么……”

“我下次问问吧,尽量试试咯,阿爸可能也说不出自己能有什么愿望来着。”

“你老是这么肯定,自以为是!”

他的不悦让乙姣像是不小心吃进了几根鱼刺,卡在喉咙不舒适。哪有人这么突然闹别扭的,问这问那的。她心想着,感觉这不大公平,一刹那点燃了无名之火。

“你可是他的亲孙子,刚才在场的,干吗不问问啊……”乙姣不甘示弱。

“你不是他的女儿吗?”他不忘急中生智,“你辈分比我大多了,差个辈分的人,你问最适合吧?”

乙姣哭笑不得,差点没大笑了出来。很快地就望见了斑马线,一想起下午她要去帮朋友做新塑雕艺术作品展筹备,何不找借口脱离为妙呢。

“哎我说,这个话题别争了好嘛,下午我得去个地方,不陪你了。”她掏出了手机,开始找那个朋友的号码。想要打过去。

“嗯哼,反正我也要回公寓休息了。”

要是如此她可是求之不得了。

其中一人穿过了斑马线,走向公寓——那是王东西。他早就厌烦这个姑姑,她比自己大四岁,说是阿公的什么远方亲戚,搞得他很不好意思认了个陌生人做姑姑。此人在恰逢阿公病倒时才出现,上个星期乙姣特地赶来病院探望阿公,还说是他的女儿,但令人离奇的是阿公也认了,这一定是有什么企图的么?还是有其他难以启齿的请求呢……

他越想越乱,这事复杂的程度可想而知了。

为了不让病危的阿公难堪,王东西的父亲默许为妙。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却不大想提起这个名叫做乙姣的女子。

自从与吖歆分道扬镳之后,王东西再也没交过女朋友,他认为失恋之痛大过恋爱的甜蜜,不要过早贪图快活陷入新的恋情而重找痛楚。吖歆是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女孩子,与她腻在一块儿,整天都不说两句话。王东西也找不出自己到底喜欢她哪里啊……正思索着的这些与待电梯的时间刚好划上等号,上了电梯也想不出来。不过,吖歆会煮红茶,很好喝,并且精通厨艺,做西点什么的。这样的女子总算不错的,为何当初会说再见呢?

百思不得其解——这又是一个难解之谜了。

而在天桥上刚才冲口而出的“猴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想,在有生之年,历经的不解之谜应该还有更多,比如阿公的身世,父亲说他是日籍华人寄养的孩子却没证据……比如每个星期自己如此麻木不仁地辛苦劳作到底为了什么,是为了博取同情嘛,还是将自己的性命消磨殆尽的吧,或者是为了不会死……嗯对的,劳作换算成纸钞有了收入就不会做饿死鬼……

峰回路转,王东西的奇思妙想又回到了乙姣身上:那么, 话说回来这个陌生的女子有什么企图呢……

正这么想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那铃声急促,对方似乎带着某种捉襟见肘的急事。

“喂!喂,我在啊……就现在嘛?”

关了机,重新走出来。去见令他烦恼的陌生人。

从江南西到二沙岛公馆也要四十多分钟。。地铁在城市地下做变速穿行,经过了一站又一站,眼花缭乱的广告牌容易让人出现幻觉,拖长的红绿光形成了裂爆星际的身躯,晃动着,无法逃脱,这列地铁像是赶往了未知目的地,去城市跳动的心脏看一看精致的风景。

去到那里,王东西吃了一惊。

比图书馆的书架还巨大的猴人立在公馆前面,足有3米多高,惟妙惟肖,尤其那双猴眼,水汪汪的,似乎会说出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来。这是石膏做的模型。这一切来得的巧合,着实令人生疑啊。

“王东西来了!”乙姣喜出望外,挂满笑容,“鸭子寮,过来一会儿……”

她在公馆里指手画脚,安排人手做事,像是摆弄着自己的作品,忙上忙下的,等同马戏团打杂的猴子,跟馆前那个猴人无异。

“喔!你就是王东西啊,我就是本次策展的塑雕家寮汉先生,这是我的名片,感谢来帮忙呦……”

这个名为鸭子寮的人,人如其名一样怪异。他梳着个二八分头型,豆大般的小眼,胡子拉碴,戴着一副蓝色墨镜,衣着朴质,鞋子很是显眼,因为颜色不一样,左脚是枣红的,另外那只却是卡其色。

王东西很想大笑,他想发出了炸药一样的爆炸笑声肯定是震慑全场。

他收下了名片,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那个新来的,别愣着好吗,过来帮忙啊!”说话的是个胸部奇大的女子,她嚷嚷着,迈向了茶水间。“有劳了!”鸭子寮嬉皮笑脸。既然认了个这么“有出息”的姑姑。他自认理亏。于是,赶紧走了过去帮忙。

策展筹备在午后四点结束了。王东西则一个人留了下来,原本要与乙姣去喝下午茶来着,但他推辞不去,想要提前好好看一下展览而已。

室内静得出奇,有风从上空的间隙吹进来,凉飕飕的,垂下来的白布,遮住了视线,他走近了那个猴笼。仔细凝视。蹲着只塑雕的猴人,栩栩如生,像是会说话,说出了一些惊世离奇的话,猴人没有尾巴,但有奇大的双耳,切下来可当作水瓢子,而全身的金毛用棕榈皮手工拉丝制作的——这是出自鸭子寮之手的名为《猴笼与我》的作品。

他很想摸一摸那猴子的皮毛如何柔软,舒适,于是在好奇心的驱动之下伸出了左手去摸,抚摸了不大一会儿,那猴人居然张口说话了——

“你是个披毛索黡的东西!”

“什么?”王东西瞪大双目,懵了,“啊呀,你真会说话!”

猴人从铁笼中跳了出来——此时铁笼无非只是个摆设罢了,它根本不受任何物理规则的约束。

“嗯,铁笼也困不住我的啊……”

它似乎看透了他幼稚的想法,轻蔑一笑,用长手臂搭着王东西的左肩。

“……那么,你不是猴人,是假扮猴人的人吧?!”

“不!不,我是猴人啊,你们所说的灵长类动物……我实则是空气猴!”

“空气猴!空气……猴!”王东西喃喃自语。这名比鸭子寮有趣多了。

“……我很想知道,刚才你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呢?”

刚一开始他与空气猴进入了对话的佳境状态就要责问它的“不明之话”是何意。

“就是爱挑毛病,爱挑剔,爱偏执……你一定是处女座!”

“确为其说。”他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毛病。

“像你们城市人都得了这样的臭脾气,很爱挑别人的毛病,连早餐吃个面包都要挑三拣四,希望能挑出长生不老的药,要我说啊吃什么面包都一样,只是口味不同,何必要花了那么多时间挑哪种面包最好吃,适合自己的才是关键啊,这样倒不如做点其他更有趣的事情呢……”

空气猴说的挑面包这事就是王东西经常做的。

“不一样的,你不吃面包,不懂其中的美味,还是会有很大的区别。”

“看呦,真偏执……”

空气猴坐在凳子上,抓搔着毛手臂。

“空气猴,你除了不受铁笼约束,还有什么看家的本领呢?”王东西想要从空气猴身上解决更多的疑惑。此时,他的城市人的逼迫病症暴露无遗了。

“没错,我从铁笼跑了出来,一定是带着某种目的,坦白说吧,我想与你交换一段短暂的人生。”

空气猴吐露的这一番话又是无比深奥。

“——喔,此话怎讲啊?”

“你住进铁笼,我出来。”

“啊?就这么简单吗?”

“这么做,再简单不过啦……”

王东西认为这样的提议很有趣:他变成了猴人,猴人则变成王东西。

于是欣然应允。猴人取走了铁锁,开门,王东西走进铁笼,上了锁。

等住进铁笼,他有点后悔了。

“那么,我困在笼里,来观展的人看到的是你,还是我呢?”

“不用担心,看到的那是我啊!”

王东西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似乎藏有不明的蹊跷,始终放不下心,他认为空气猴在欺骗自己,心有不安。

“看哟,你的城市病又犯了,变得不信任别人,这样吧,等策展结束,我就回来找你,估计下个星期一。”空气猴露出了不可捉摸的笑意来。等他还没反应过来,它一个急速转身,迈着悠然的步伐,走出了二沙岛公馆。

”回来……你快回来啊,大骗子!”

王东西的呼喊无济于事,机灵的空气猴将公馆的门关上了。四处几近暗黑下来,玻璃窗间隙的阳光也变得薄弱了,眼看着夜幕降临,而骗人的猴人不知所踪。

该是吃晚饭的时间,空气猴(这里俩人置换了,以下不做重叙)走回公寓,自己做起了饭,吃完晚餐,也将厨房收拾得干净,井井有序。

王东西平常回家,电视会在第一时间开启。现在电视不看,手机亦不玩了。公寓的男主人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空气猴冲了一杯清茶,坐在沙发上,盯着远处的灯。

“我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做的……”

比如打电话给前女友。

空气猴拿起了手机,找寻着吖歆的电话号码,找了半天也没找着,通讯录里尽是乱七八糟的朋友,“这些朋友看似没几个好人!”猴人自言自语,怒不可遏,赶紧将无关紧要的人统统删除了。删完了之后心情舒爽,转而犯愁嘀咕着,“如何才能找到她呢……”

在手机的任何社交工具也找不着蛛丝马迹。关于她的通讯方式,她的聊天记录,她的一切讯息……势必全被王东西清理得一干二净了。

“住在城市里的人就是喜欢删除,遗忘,结交无聊的新朋友,再是删除,遗忘,结交,结果都是猪朋狗友,恶性循环,我佛慈悲……事实上反而最初那些人一辈子也忘不了啊……”空气猴发泄似地一吐为快,就像个泄气的皮球坐在沙发上,喝起了清茶。

它凝视着窗外皎洁的月亮。

那个星球表面坐落个巨大的山峰,形体神似猴人。在与它对视着,孤独逐渐笼罩上了心头。

他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发着白光星球的猴人的后裔。空气猴则想起了马年猴月从炸裂的巨石蹦了出来,穿梭星空才落在这个蓝色星球,以人的自私,臆断,专横跋扈,及孤独为维生的食物而生存至今,而它似乎背负着滔天罪恶,又恢复到了被巨山压顶而束之以佛法的状态。现在生活在这个蓝色星球的人几乎人人皆为了如何获取丰腴的物质而陷进你讹我诈的泥泞里,作苦苦挣扎的生活状态,人人皆被后现代文明的罪恶所吞没,而自己则成为了多余的观察者。他的思索很快变成了空洞,决定不找了,“反正也是找不着啊。”

漫长的三天过去了,一晃又到了星期一。

当天,空气猴特意去医院探望了阿公。

呆在医院的老人们大多感觉寂寞,没人陪伴——去找他聊聊天也是行善之举。

空气猴坐在凳子上,微笑地看着他。阿公也报以微笑。那笑中含着病痛的痛楚。俩人对坐着,过了许久才进入对话。

“你很像年轻时的我,孩子,”阿公突然开口说话了,“对一切事情始终抱着追寻谜底的决心,到头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说的是假象吗?”

“差不多吧,你很聪明……完全不像你父亲。”

空气猴侧着脑袋,安静倾听。

“我也犯过错,我的愿望就是希望每天不要再犯错,但还是犯了错……乙姣,她尽管是我亲生的女儿,她从远方回来广州,不是要从我这里带走什么,我不喜欢你父亲的想法,每天揣揣不安地认为她卷走我的存折,我的家当,自己则成为空设的守护者,看住我的人却没看住我的心啊,事实不是这样的,而是要带走我对她的抱歉,她在别人家里寄养了那么多年,没有过父爱,我深有愧疚,到临死前想起了你去世的阿嫫(注:闽语,阿嫫即是祖母),那个时候她说见一面自己的女儿都没有机会,现在临到我病危了才有机会叫她回来……”

“也就是说,那是你的主意了?”

“没错啊……我总算是放心了,乙姣可以独善其事,不像其他的孩子,比如当初的我啊,被父母遗弃,满腹牢骚,一生徒然,一无所成……”

“人都是这样,不是吗?”

“我则认为可以不完全是这样。”阿公确凿如实地说道。

“我完全明白了!阿公……”

“嗯,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还有事要忙,就早点走吧。”

“是的。”

“去吧,记得帮我捎个口信给乙姣,叫她不要挂念我就是了……”

拎走了阿公说的话,空气猴往二沙岛公馆走去了。

趁闭馆之前,空气猴要找到王东西并告诉他,关于生活某部分的谜底,即是所谓的现实真相。他深知变成了空气猴之后一定是很孤独的,无处不在的孤独充溢着每天的早晨,中午,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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