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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我添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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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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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的雨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楼下幼儿园草坪上,一群身着红衣的孩子们,正跟着一位女老师早读。天刚放晴的空中,朝阳披洒清辉裹着薄雾,柔润的照在摇头晃脑的孩子们身上。绿色塑胶草坪上,仿佛开出一朵一朵小红花,正欢欢喜喜的随风轻摇浅唱。眼下清明节将至,幼儿园应时施教,只是诗中力透的悲伤,在年轻女老师故作低沉拿捏不住的脆嗓中;在这些稚嫩幼童含糊软糯的口齿里;在当前柔美春光下,显然无法共情。

我第一次读杜牧的这首《清明》诗,也是年少时。与诗人在清明雨中的哀愁不同,我喜欢清明时节纷纷的细雨,原因也是这首诗,无意带给我的一种异样感受。时值一年初春,中午放学,我和小伙伴们走在回家的田埂上,边走边背诵这首古诗。迎面来的一位扛铁锹的爷爷听见,走到我们跟前时站住脚,鼻子直哼哼,说这是什么狗屁话,学校乱教孩子。我们笑他没文化,他挥动铁锹在旁边稻田里咚咚拍打几下,又伸手朝我们四周指指说,看看缺什么?我们顺势看去,眼前一垄一垄荒芜的稻田中,枯黄的稻茬枯死在干枯的黄土中;不远处的一口浅水池塘,就像个装汤的大碗,不小心被人打翻,只剩碗底那点汤水……。见状,我和小伙伴们异口同声:缺水!

对罗!他赞许道:天不下雨哪来水?这些田地水塘都盼了一冬的雨,开春不下雨,清明怎么插秧?你们吃都没有,还有钱学这“狗屁诗”!告诉你们,春雨贵于油!开春下雨,清明插秧,老子们笑都笑不够,还苕的要哭丢魂?我们说他理会错了,这诗讲的是,清明节路上行人本就很悲伤,下雨更觉悲伤。他用手揩了揩鼻子,笑笑说:人就是活一百岁都会死,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就像这田里的稻子,每年稻谷黄透后稻子就死掉,等到来年,将稻谷撒到田里,稻谷脱胎长成秧苗,秧苗又长成稻子,稻子又长出稻谷,稻谷长黄稻子又得死。这一茬谷一茬苗,一茬苗一茬谷的,生死就是这么个理。这人活着就得好好的活,小的孝顺老的,老的爱护小的,自己管好自己,死不后悔,不就行啦!天天发愁有什么用?家家忙活口都忙不赢!这个诗人纯是自己闲的发愁,还怨啥清明雨纷纷,愁的人丢魂?你们读书伢不能读死书!过阵子下雨时,你们看看庄稼人是愁、还是喜?

这一席话,说的我们哑口无言。人生第一次听人曲解《清明》诗的含义,闲话生死,出自这位不读书的老农。当时少年的我,也不懂诗中的哀愁,更不懂清明纷纷的雨,为何使人愁上添愁?反倒是这位爷爷的一席话,让我似懂非懂。打那之后,我就格外留心,春日纷纷的细雨!

真如那位爷爷所说,春雨贵于油!霜雪寒风相逼一冬的大地上,纷纷的春雨,滋润的冻土润如酥;滋润的草色纷纷的青;滋润的桃花纷纷的红;滋润的梨花纷纷的白;滋润的菜花纷纷的黄;滋润的万物纷纷的吐故纳新;滋润的大地纷纷的春和景明;滋润的农家纷纷的春耕播种!

远古祖先在这生机盎然的日子,定下这清明祭祀节,让人们祭祖扫墓踏青郊游,不忘根本又能享乐春景,尊生重死两不误,体现出极高的人生智慧。从古至今,在有限的生命中,人们对死的恐惧超过一切,对生的渴望战胜一切,可谁也无法左右生死。

前几日看过一篇文章,“如果永生不死,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快乐?”文章以哲学的思维讲述:人如果永生不死,不是人的福气,而是人的最大悲哀。随着年龄老去,人的身体心智逐渐衰退,病痛增多,难以忍受,若是永生不死,人就会终日活在病痛的折磨中,死亡反倒是福气,终结一切苦。又假设,人如果永远健康的永生,又会因为永永久久的相同生活,感到无聊烦躁,进而痛苦不堪。结论是,有限的生命,能给人快乐,永久的生命,只会给人更多痛苦。读这篇文章时,正是“3、21”东航MU5735 飞机事故,132名同胞遇难。鲜活的生命瞬间戛然而止,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些遗落在荒山杂草丛间的个人物件,隔着电视屏幕,都能刺痛胸口。那一刻我希望人能永生,那么这些来去匆匆的生命,定会恢复如常,清明雨纷纷的路上,定会少去许多断魂人!

对于人是否有灵魂,灵魂是否能预知生死,谁也不知。可我奶奶的离世,让我对生命有种别样认知,也许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也会有某种超越科学的事情发生。记得86年中考,我考取郑州中专,同年7月底,接到学校录取通知书,要求生活用品自带。那时农村条件差,交通不便物质匮乏,生活基本自给自足,整个大队只有一家小卖部,售卖散酒酱油盐醋。7,8月份的南方农村,正是夏忙抢收复秋时,家家户户老少劳力都得出工,忙的昏天黑地。

当时8月初,天还很热,很少出门的小脚奶奶,连续几天早出晚归,问她干什么去,也不明说,只说办事。直到那天黄昏,她肩背布袋,头戴草帽,颠着三寸金莲,摇摇晃晃来我家田埂上,喊在田中插秧的我回家,我才知道,她是跑遍周边集镇,给我准备上学的床上用品。布袋里装着一幅崭新的葱绿色缎子背面,一床浅蓝色条纹印花棉布背里,一个金黄色彩丝绣花涤纶枕套,和一个粉红色郁金香喷花枕巾。拿出摊开时,光彩夺目蓬荜生辉。我做梦都没想到,省吃俭用的奶奶会掏空钱袋,冒着高温,颠着小脚,走几十里乡间小路,到镇上给我买这好的床品,是怕到城里上学的我遭人瞧不起。此前,我一直以为,奶奶不喜欢臭脾气的我,喜欢文静听话的姐姐,打那之后我才明白,骨肉至亲都连心。当时,她还不停自责,自己没有更多的钱,要不还会给我扯几尺的确良,做身衣服。奶奶给我置办的这套床品,我用了多年,一直到结婚成家时才舍弃。

当年8月30日早,父亲挑着新被子铺盖卷,送从未出县城的我,到汉口站坐火车去郑州上学。临出门时,隔壁左右邻居过来打招呼,有的真心道喜,有的酸溜溜的打趣奶奶,你家出个城里人,以后你就有福享有好吃的啦!奶奶笑笑不语,偏老实巴交的爷爷听进去,说让我寒假回来时带只河南道口烧鸡吃。气的奶奶大骂爷爷:孩子读个穷书,饭都没钱吃,拿什么买鸡?转身对我讲,过年回来什么都别给我带,就给我烧点纸钱……闻听奶奶此言,只当气话谁也没多想。那天,奶奶一直紧跟在我们身后相送,直到出村,父亲坚决不让她再送,她就站在村头老槐树下,目送我们离开。沿着空旷的田间小路,边走我边回头招手让奶奶回家,她还是站在那不动,直到走了很远我回头时,村头槐树下,仍然依稀可见奶奶瘦高的黑身影……。时间将这回顾瞬间,定格成一幅离别图,藏入我脑海深处。

坐了一晚绿皮火车,第二天上午我们就到学校,办完入学安顿好后,时间已到半下午。原本说好在郑州市内转转,在学校免费留宿一晚的父亲,突然执意赶往郑州站,急慌慌的连夜赶火车回家。而就在那天傍晚,一向身体较好的奶奶,突发脑溢血,倒在家中,永远离开我们,享年66岁……至今不忘,那年寒假过年回家,我提前用省下的粮票,跟小商贩换了几斤剥皮花生,几瓶蜂花洗发水。一到家,就兴冲冲的拿出些准备给奶奶送去,父亲拦住,我才惊闻奶奶离世的噩耗,顿时嚎啕大哭……。随后父亲买了纸钱,带我到奶奶坟上祭祀。站在一堆黄土前,我难以置信,那日一别竟天人永隔,奶奶随口的气话,偏偏不巧成真!父亲也百思不得其解,说那日急匆匆的往家赶时,冥冥中就觉家中有事!

多年后回想起奶奶离世,我依旧匪夷所思,真不知是无巧不成书,还是连心的骨肉,连着某种神秘的相互感应!或是生命本身就存有不为人知的第六感应!后来,成为城里人的我,每回老家时,都不忘到爷爷奶奶坟头烧纸钱,希望两位老人家在那边世上,不再受穷,想吃什么都能买,莫再为吃烧鸡争嘴!u

清明的雨又纷纷,奶奶坟头小草青青,鲜花摇曳。老家一垄一垄的稻田里,贵于油的春水满蓄,新生的秧苗泛青。田间忙碌耕种的后生们,我谁也不识。曾经的那位爷爷,他家的稻田里,早已没有他的身影。村头老槐树也早已化土成泥,新栽的一棵桃树,花红叶绿,亭亭玉立!纷纷春雨中,一茬苗一茬谷,一茬谷一茬苗的故事,岁岁往复,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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