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树下

人到一定年岁，养生锻炼竟成首选。我不擅养生，晨跑锻炼是年少时的习好，成年后忙于生活无暇顾及，如今年老空闲兴致又起，适逢春日风和景明，决定早起到附近公园重新练起。清早的公园是中老年者的天下，晨练者众，随处可见快走慢跑的，唱歌跳舞的，练嗓吹曲的，打太极八段锦的……。三三两两认识不认识的人们扎堆一起，音响声手机声人语声，声声入耳！风景优美的亭台楼阁，平整开阔的草坪空地，是他们活跃的舞台。我生性腼腆，加之居家闲散，越发不喜人堆里的喧哗忸怩，宁可自在独处。转身远离人群另寻他处，终于在公园一隅的坡地林中，寻得一方心仪的练身之地。

坡林地势不高，一条碎石小径围绕四周，环坡栽满一簇一簇青枝绿叶的迎春花，迎春枝条细长繁密，披垂散开形成一圈花墙护栏。坡上长有几棵高大的泡桐树，其间还杂种些万年青类灌木。林子中间有块平整的小空地，地上绿草茵茵野花摇曳。这是一处自由生长的天地，隐秘安静正合我意。唯恐被人占去，除非刮风下雨，否则每日我必定早起来此，观景晨练乐此不比。

站在松软的青草地上，边舞胳膊边放眼望去，晨曦下的树林清辉笼罩薄雾飘渺，未闻人语声只听鸟鸣阵阵。清露润泽的草地上，经常连夜冒出一朵一朵红的黄的小花，和一棵一棵疯长的野蒿苦苣。高大的泡桐光秃秃的枝桠上，长满毛茸茸的褐色花苞，只待“清明桐始华”。春日人们赏樱花看桃花，从未有谁惦记泡桐花，而我莫名期待“桐始华”！风和日丽4月天，在暮春柔和的曙光下，几树自顾绽放的泡桐花如约次第开放，一团团银紫色喇叭状的花序，紫气氤氲清新柔美。泡桐树变成一把紫色大花伞，淡淡的花香，甘甜的花蜜，招引的蜜蜂嗡嗡不停花飞花进。忍不住拾起一朵落地小喇叭，拂去晨露，摘去带毛花托，将花底放在嘴边，轻轻舔食，果真香甜如蜜！难怪蜂蝶迷恋花丛！待到一树繁华落尽，片片新叶始发生，没多久新叶就长成巴掌大的心形叶，几棵泡桐树日渐枝繁叶茂，连阴遮天蔽日，光芒斑驳洒地！

徜徉在这清新甘甜的氧吧林，聆听清脆的鸟鸣，遥望碧空白云，我时而手舞足蹈；时而静静站立；时而吐故纳新闭眼凝神，感受自然初生的阳气，自云端升起汇入脑门直通身心，充盈滋润我嘎嘎作响的关节骨骼；舒展挺拔我僵硬的肌肉身躯；神清气爽我混沌的头耳眼鼻；激扬强大我虚张的心肺活力……！周身浊气尽除神思空灵，肉身似乎摇身一变化身成树，脚扎大地身入云端，傲然挺立，香飘四溢！只是不知我是身处何方的哪棵树？

思绪飞驰：热带雨林中，高耸的乔木努力向阳攀附；低矮的灌木借着乔木叶缝洒落的星光而存。忽遇疾风骤雨，顶天的乔木轰然倾覆，俯身的灌木安然如故！沙漠胡杨，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腐！历经酷暑苦寒风沙干旱，方得一眼万年！眼前的泡桐浓荫蔽日，顺风顺水却不过几年！还有那不知名的小树，落在不知名的贫瘠荒地，未及长成即成枯木！

倘若我是树，真不知该成哪种样子？是像乔木竭力长成顶天冠盖，为底层灌木地衣，遮风挡雨营造生机；还是像沙漠胡杨甘受苦难千年，誓死为大漠防风固沙捍卫生灵；或如眼前的泡桐速生速成，只为净化城市空气，提高人们生活所需……？倘若可选心也难定，我无力成为强大的胡杨乔木，也不屑成为落魄荒木，也许我该尽力成为，该开花就花开似锦，该长叶就枝繁叶茂，该成熟就硕果累累的一棵普通树！比如眼前的泡桐，虽不名贵，也有它用！

“夫桐之才，则异于是。采伐不时，而不蛀虫；渍湿所加，而不腐败；风吹日暴，而不坼裂；雨溅泥淤，而不枯藓；干濡相兼，而其质不变”！这是北宋年间，“桐竹君”陈翥观察自己栽种的上百株泡桐树，撰写的泡桐专著《桐谱》所载，描述泡桐看似普通，却有独特不凡的秉性，借以表达自己对泡桐的喜爱，托物言志不已功名为己念的处世观。

人不恋名树不贪功，古今同源，亦如河南兰考有名的“焦桐”！1962年12月至1964年间，兰考县遭受严重的内涝、风沙、盐碱三害，时任县委书记的焦裕禄带领干部群众，整治三害，与泡桐结缘，大规模种植泡桐治理风沙，以林粮间作改造农田，改变了兰考贫穷落后的面貌，为民造福为国分忧。焦裕禄当年亲手栽种的一棵泡桐，被人们称为“焦桐”！

泡桐幸遇焦裕禄，焦裕禄有缘识泡桐，人与树，共同打造“焦裕禄精神”！当年焦裕禄带领群众栽种的泡桐，已培植成河南的一个特色产业，截至2014年底，全县泡桐从业人员多大60多万人。兰考泡桐木质轻，纹理美，不易朽不易裂，不易走形，耐磨隔潮导音性好，可制作小提琴类乐器。全国近90%的古琴、琵琶等乐器，音板都取材于兰考泡桐。2017年，兰考成为河南首个脱贫“摘帽”贫困县。一群普通人，一棵普通树，相互成就不普通的大业！

“泡桐体湿则愈重，体干则愈轻。生时以斧砟之甚易，干乃软而拒斧。故而云：轻是桐，重是桐，难砍砟亦是桐”！恰如平凡的是人，不凡的也是人，为人本弱为民则刚！1964年5月14日，焦裕禄因肝癌病逝于郑州，临死前对组织的唯一要求，就是死后运回兰考埋在沙堆。他说活着没有治理好沙丘，死后也要看着人们把沙丘治好！

来来往往的生命中，总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他人谋幸福，总有些人生来就安享他人的保护。大千世界里，总有些不同的树木享受不同的阳光雨露而生；总有些不同的人秉持不同的信仰理念而存！

风过树叶哗啦啦，好似有谁在鼓手拍掌！恍惚间蓦然醒悟，仿佛南柯一梦，我还是我，不是一棵树！莫名欣喜定睛望去，只觉花格外艳、草格外绿、天格外蓝、阳光格外灿烂！叽叽的鸟鸣格外动听！眼前的泡桐格外高耸！“桐，阳木也……桐之性皆恶阴寒，喜明暖，阴寒则难长，明暖则易大”！和煦的阳光下万物生发，风景如画的公园里，苍翠的泡桐树下，我独自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