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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我添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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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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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夏

一年四季,我最怕过夏。武汉春秋短、冬夏长,夏日最苦。通常人们才脱棉衣,未及换上衬衣长裙,艳阳暖风就送走和煦的春,迎来湿热的夏。清明节后不久,街头的姑娘小伙就穿起吊带纱裙,T恤短裤。不是年轻人秀身姿,只缘入夏的武汉,太阳热力十足,气温节节攀升,呼呼的东南风卷起阵阵热浪,袭击的花非花人非人的憔悴,只怪当初后羿怎么不把这只鸟也射下!好不容易天空阴沉乌云密布,形如锅底笼罩大地。迫使大地将闭藏的湿热,从山川土壤,江河湖海中蒸腾入空,形成潮湿闷热的天气,让人呼吸不畅胸闷气短。气流暗潮涌动下,天空暴雨骤来,扑灭大地热情,带给夏日片刻凉爽,人间清醒花草重生。那些无事躲在室内避暑的人们,趁雨后凉爽,纷纷出门透气。冷清的大街小巷,商超公园顿时热闹。直到太阳新升酷热重起,人群立马消遁。仿佛酷夏来苦难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以前单位工厂,酷暑来临前,大战七八九的战斗就打响。为了确保职工身心安全,顺利完成国家下达的年度计划任务,年头全员大会就明确告知,在上半年的前几个月,下半年的后几个月,全体干部职工都要克服困难,加班加点抢任务忙生产。只把少许的计划留在七八九月份完成。即便这样,每一年刚入夏,单位就将成箱的饮料,十滴水清凉油人丹等,提前发放到每个员工之手。各部门还安排专职人员,提前检查各处空调电扇,熬煮绿豆汤,冰镇西瓜饮料等,高温津贴也一分不少的按月到账。七八月最热时,还安排职工带薪休年假。在各种防暑降温措施保护下,工厂才能顺利完工。记得刚参加工作的那会,正是七月。刚从家中割完早稻的我,中午时到单位报到。坐在凉爽的劳资科,人事端给我一大碗冰凉酸梅汤,让我赶快解渴降温,我才真正体会到,为何人人都想跳出农门。自此,甘心当一辈子工人的我,有时会想,是不是年幼时,夏日那要人命的艰苦劳作,让我变的小富即安,不思进取。

幼时的农村老家,一年中最繁忙的日子就在夏日七八九月份。七月初,炎热的太阳晒的“人在屋里热的跳,稻在田中哈哈笑”。笑弯腰的稻子黄灿灿,稻田泥干,丰收时刻到。家家盘算着日子,望云观天判断天气状况,避开阴雨,趁天晴好,抓紧时间收割早稻。早稻不按时收割完,晚稻就不能及时插种。”晚稻不过秋,过秋九不收“。立秋前,所有的晚稻都要插完,过季收成减少。一年两季稻的收成是家家主要的经济来源,所以在炎热的七月抢收时,家家盼着太阳天天晴好,全家老少出工,丝毫不敢耽误。这就是俗语所云:栽禾赶时,割禾赶天。

记得那时抢收,天刚黎明,我们姊妹睡的正酣,就被父母叫醒催促起床。我们空着肚子头脸不洗辫子不梳,迷迷糊糊高一脚低一脚的,跟在他们身后到田间割稻。父母先下田开镰放倒几处稻子,安排我们拉开距离站好,叮嘱我们注意别割伤手脚,趁早上凉快赶紧收割。清晨的稻田,清辉笼罩下仿佛是一片金色的海洋,随风荡起层层金色波浪,沙沙直响。可我们谁也无心观赏。站在齐胸的稻子前,睡眼惺忪的我眼皮直打架。无意识的晃动镰刀背拨弄低垂的稻穗,时不时就拨弄出几个藏睡在稻秆间的青蚂蚱,惊的它们慌里慌张的跳出来,蹦跶几下飞走,我人就清醒。随后双脚分开弯腰朝前站好,左手抓紧稻秆,右手紧握镰刀,使劲划拉。

成熟的稻子,金黄的稻穗厚实沉重,青灰的稻秆韧性强劲,烈日下的收割,对于整日务农的人来说,也是份艰难的体力活。而对于十岁左右,平时上学假期帮工的我们姊妹来说,简直就是要命的酷刑。我们谁也不说话,只顾奋力挥舞镰刀。随着刀起刀落,稻秆咔嚓、咔嚓纷纷倒地。同块稻田中,有的稻子肥沃,粗壮的稻秆勒的手上裂开道道血口;有的稻子瘦弱,割断时稻秆还会冒出几颗青汁;有的稻子中藏有偷生的野草野稗子,还得费力的将它们扯出来扔掉……。割了没多久,我浑身就沾满灰尘草屑,汗如雨下。两只手被摩擦的血迹斑斑,腿脚发软腰身难直,真叫人恨不得甩开镰刀趴地不起。心里愤懑:鬼稻子偏要长在这死热的天!人为什么偏要吃米!

隔壁邻居见状取笑我们,一屋丫头还赶不上他家臭小子割的多!事实如此。跟我们年龄相仿的邻家小子,天生有力,舞起镰刀刷刷响,一会割倒一片。男女有别,在以体力劳动为主的农业生产中,体现淋漓尽致。这就是农家普遍想生男丁的原因,也是我家姊妹多的原因。年幼的我敢怒不敢言,咬紧牙抖着手干活。那时觉得几亩稻田怎么那么大?如何使劲割,眼前总是望不到边的稻子,身后总是一小块平铺在田的“黄地毯”。也许是空着肚子没劲,只想回家吃早饭歇口气。一年四季,我家早餐都是白米粥,夏日抢收时也不例外。大热的天捧着大碗喝下两碗粥,姐妹们就抬起一桶醋泡白开水出发,那是母亲准备的防暑降温饮料。

最难熬的时候还是中午,烈日当空,天上飞鸟不见,地上蝉也噤声,稻田里热浪翻滚,人似火烧。浑身衣服湿了干干了湿,汗臜的双眼难睁。那时谁也不懂防晒,也没有什么东西可用来防晒,家中穷的连顶破草帽都没有!我们姊妹浑身上下,除衣服外毫无遮挡,顶着烈日烤。仿佛我们也是稻子,需要烈日烤熟。只可惜我们还是孩子,热的实在受不了,就到田埂上,猛灌一阵醋水降温,心中还得盼望,明日的太阳千万照常升起。那些躺在田里的稻子,还得几日太阳晒干方能捆绑堆垛。直到晚稻插完,才能脱谷归仓。期间不能淋雨,不然稻谷容易脱落糜烂,全家一年白忙。

最难忘的一回割稻,也在夏日中午。天太热,母亲准备的醋水早已喝完。我热的糊里糊涂,就下到旁边湖里捧起水就喝,喝完劈头盖脸洗头洗脚,转身继续干活。突然感觉大腿一阵麻痛,卷起裤脚,发现一只紫黑圆滚的蚂蝗,正附在腿上吸血!原来湖水里有蚂蝗!那一刻愤怒恐惧让我疯狂,我使劲扯下蚂蝗,顾不得腿上血流,跑到田埂上,恨恨的用镰刀将它垛成几段,血糊糊的几节,还趴在草地上蠕动……恐惧让肚子翻江倒海般绞痛,感觉肚子里有蚂蝗游。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怀疑在湖里喝进蚂蝗,害怕肚子里蚂蝗成灾!从那以后天再热,我也不敢到湖里喝水!至今也无法云淡风轻的描述此景,想起心中就发毛!

约莫十天半月早稻割完,期间陆续将先行割完晒干的稻子打捆。女将孩子负责捆稻,男将负责挑稻。尖尖的冲担,一头扎起一捆稻,摇摇晃晃担上肩,压的男将嗨呼、嗨呼,沿着田埂快步朝远处稻场进发。田里稻子捆完,女将们也加入挑稻子的队伍,孩子们则忙着拾取田间零散掉落的稻子。我不厌其烦的围着稻田打转,就像田里散落的不是几根碎稻子,而是拾不完的宝,浑身轻松,庆幸稻子终于割完!

稻子拾完,我们姐妹就瘫坐在田埂上,数数田里还有几捆稻,估计父母何时能挑完。漫无目的看看空中蔚蓝的天,自由飘荡的云,望着白花花的太阳下,头戴破草帽,脖围旧汗巾,肩挑百斤担,弯腰驼背奋力急走的男将女将们。惊奇平时身体不好走路慢的女将们,在这炎热的夏日挑起稻子,竟也快如小跑!我们知道,肩上的那副重担压得他们刻不容缓!……这幅苦夏劳作图,描画着这方水土养育的儿女,没有柔弱只有坚强!

以前村里老人讲,夏日七八九,农村人在鬼门关走!再年轻健壮的男将女将,经过苦夏的抢收抢秋劳作,人人都要脱层皮。而我的父母姊妹们,不知脱掉几层皮。那时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人人分田地。我家姊妹多分的田地多。加之我们年幼,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肩挑重担全落父母肩头。全村最早出工最晚收工的人家就是我们家。父母至今腰身佝偻,就是那时重担所致!

那时还没有李健的《风吹麦浪》,坐在田埂上的我,无论如何感受不到风吹稻浪的惬意!田野上歌唱,我没听过!田野上欲哭无泪的悲伤,倒是历历在目。看着平日俊俏,被烈日晒的面目全非的姐妹,回头看看自己,一双黑乎乎的小手,瘦的像鸡爪,手指僵硬蜷缩似乎还紧握着稻秆镰刀,手心上一个血痂摞着一个血痂……黢黑的脸上、胳膊上、腿上、甚至后背上,被烈日灼伤的皮肤,就像风干的老树皮,随手轻搓碎杂直落……!

这段刻骨铭心的苦夏劳作,让我深刻体会到底层劳动人民,生的艰难活的心酸,更加懂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血汗”!进城多年来,我始终不忘“一粒米一滴汗”。家里剩菜剩饭,几乎都被我吃得精干。曾经有单位同事说,职工食堂的饭菜像猪食难吃,食堂餐桌上经常摆满刚吃两口就扔掉的饭盒,一碗一碗雪白的米饭最后统统倒进垃圾桶,不知糟蹋多少人的血汗!而我,从来都吃个干净。同事打趣我真好养活。单位有时会有些基建农民工,也来食堂用餐。他们竟然称赞食堂饭菜又便宜又好吃,一人两碗不要钱的白米饭吃得精光。天热时,有幸喝上一碗职工嫌弃太甜准备倒掉的绿豆汤,他们感激之情恨不得挂在嘴上!酸甜苦辣的生活,明目张胆因人而异!

也许这世上本无公平,士农工商,各司其职,人人平等只在追求向往的路上!眼下又是炎热的苦夏,坐在空调房的我,期盼天降暴雨带来凉爽。猛然间想起,今日的家乡,蔚蓝的天空下,一望无垠的稻田泛金光。一群身穿防晒衣、头戴花太阳帽的父老乡亲,正顶着烈日挥汗如雨收割早稻!我家的稻田里,不知又是谁家姑娘小伙累弯腰!心中暗自祈祷,在这劳苦的夏日,就让天日晴好,就让田间稻子笑弯腰,就让农家儿女开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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