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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我添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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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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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

年过月尽,儿子北上求学,我和老公送行到武汉站。站前广场上小车川流人头攒动。阴沉寒风下,儿子挥挥手作片刻停留,转身鱼儿般轻快的游入一个个背着行囊、拖着拉杆箱的人海中,随着黑压压的背影涌向进站大厅。沉寂几年的武汉站,终于在春上柳枝头的今日,战胜疫情迎来生机。站内站外无不流淌喜庆,驰往春天的列车终于正常开行。

儿子在京求学六年,仍将继续追梦,我不知还要这样目送他几年。想起台湾作家龙应台的一句话,“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而他摇晃手机告诉你:卡机在手,世界全有!我在屏幕外,他在屏幕里。每次开学前,他都不忘检查我的手机电脑,重新整理软件,远程指导我超作使用。

仿佛昨日,我还坐在他的书桌旁,气急败坏的敲打书本,扯着嗓门辅导他作业,而他小脸木然的用铅笔尖刺啦桌面,桌面上一堆密密麻麻的黑芝麻点,不知晕死我几回。转眼间,换作是人高马大的他坐在同张桌子旁,手把手噼里啪啦教我如何使用电脑手机,可我手比脚笨的脑瘫样子,也不知惹恼他声嘶力竭几回。想想好笑,真是世道轮回苍天绕过谁?一地鸡毛的往日琐碎,经时光熏染,渐变成云淡风轻的今日念想。

手机嘀嘀几声响,儿子上车后发来微信道安。武汉到北京的高铁宽敞舒适,1100多公里的距离,车时5小时左右。估计车厢内年老的乘客假寐未醒,年轻的游戏还未结束,空中热干面的味道尚未飘散,车轮已碾过南方的雨,压过北方的雪,驰入帝都。而此刻的我,正冒着细雨游荡在二七长江大桥下、武昌与青山交接处的江滩。沿着长江堤坝逶迤修建的江滩公园,是市民休闲娱乐,排忧解愁的好去处。虽然时令已立春,江边寒意依旧。大呼小叫的北风,从江面横冲过来,惊的人头发倒竖草木颤抖。那架势仿佛它们刚掠过江汉关、荡过鹦鹉洲、踏过江中浪,急赶黄鹤楼。我连忙裹紧棉袄让开风道避到桥头。

站在桥头下放眼望去,奔腾的长江如白色巨龙流向天际,二七大桥就像一只展翅的白鹤,凌驾在它东西两岸。高耸的桥头墩上,“二七长江大桥”几个红色大字,在雨雾中依然醒目。桥墩两侧斜拉分布的一根根银色铁索,仿佛白鹤展开的双翅,左翅飘飞的是武昌的雨,右翅缭绕的是青山的云。而那高悬于水天一色浩荡江面上的桥身,流畅的线条宛如白鹤长长的颈项,优美的吻住汉口。恍惚中我是巨人,左脚踩进武昌的土,右脚踏入青山的泥,双手捧起汉口的楼。望一眼三镇尽收的惬意,终于冲淡茫然心头。

曾经车马稀的年代,下汉口去汉阳到武昌,也是经东纬西的遥远距离。记得早年的黄陂老家农村,湾子里谁人下过汉口到过武昌,带回只字片语,都会荣幸成为道场中央的说书先生。我上小学时,附近新修的公路上出现几辆跑汉口的小巴士。早晚从我们那块经过时,嘀嘀的喇叭声就像收音机里的音乐在田间地头唱响。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总会直起腰身,好奇的循声远眺一骑绝尘的车影。没能下汉口,瞧瞧下汉口的车,闲聊时也多点谈资,山沟沟里的亲戚可连声都没听过。去过一两次县城的我,心中多份念想,是哪些人坐车下汉口?

没过多久,湾子里男将们就在秋收农闲后,结伴去汉口建筑工地打零工,给孩子们挣学费,我父亲也去。记忆中,瘦高的父亲总是肩背一捆打着补丁的红花铺盖卷,身穿一套洗的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头上戴顶过年时才拿出的黑呢帽,脚上一双半旧黄球鞋,早饭后出门去公路上等车。父亲下汉口的这身行头,还是他年轻时在大队当会计时置办的,平常年节也轻易不穿,不知为何下汉口时穿上。我跟着他走到村头大树下,目送田埂上他健步如飞远去的背影,盼望他从汉口回来时,能带回点什么。可他,总是那副模样去又是那副模样回,只字不提汉口咋样,他从未成为村里众星捧月的“说书人”。拥有高中学历老实巴交的父亲,是那个年代的文化人,写的一手好字,打的一手好算盘,记的一手好账。有事无事喜欢扒拉几下算盘珠子,或是拿支笔尖磨平的旧钢笔,找不到纸墨,就沾水在空火柴盒上划拉几笔。本是拿笔的手,阴差阳错扛起锄头,也就种不出一手好庄稼。与老乡们比,他多了份不合时宜的文人气,少了份农人该有的粗猛劲。才学没让他过上好日子,也没能给予我们优越的庇护,反倒带来一些不该有的欺凌。

吃青菜萝卜长大的我们姊妹,后来纷纷坐上到汉口的巴士外出求学。86年九月1日早,父亲肩挑崭新的铺盖卷在前,我和小脚奶奶在后,送从未出县城的我到郑州上学。走到村口,奶奶歇脚背靠大树目送我们离开。田埂上一大一小的背影,是我和父亲留给奶奶人生最后的牵挂。而村头树下奶奶的身影,也是她老人家留给我的最后回忆。就在那晚奶奶离开苦难远赴天国,人生出乎意外!

第一次坐上心心念念去汉口的巴士,时隔多年仍记忆犹新。八十年代国家基础建设落后,黄陂到汉口的进城土路,七弯八绕坑洼不平。沿线村落随时有人上下车,巴士一路走走停停,喇叭按的震天响。那些坐车进城卖菜卖鸡蛋的、务工上学的老乡们,都是肩挑大箩小筐,手提大袋小包,将车厢挤得满满当当。车一启动,车屁股就冒出一溜刺鼻的黑浓烟,车轮扬起漫天尘土,车内弥漫呛人的汽油味。坐在硬邦邦座椅上的我,时不时“嘭”的颠起“噔”的颠落,感觉人就像癞蛤蟆在土疙瘩堆中蹦上蹦下。晕车对于初次乘车的我是生不如死。强烈的颠簸和燃烧不充分的汽油味,导致我头晕眼花,昏昏沉沉趴在前排椅背上。禁不住肠胃猛烈的抽搐,一囊食物残渣从嗓子眼喷涌而出,座椅上、新穿的白球鞋和的确良衬衣上,沾满糜烂的酸臭。父亲也是咬紧牙关,蜷缩在座椅上强忍不适,车内不断响起“哕哕”的呕吐声和喊爹哭娘的叫骂声。下汉口的美好体验,就在这一路飞扬的尘土中,在一地臭烘烘的腌臜里,在一声声粗门大嗓的叫骂中化为泡影。后来学校放假开学,头天晚上我就禁食,以免车上难堪。至今闻着汽油味就犯呕,也不喜坐车。

兜兜转转几小时后,巴士终于到达汉口。低头狼狈的紧跟父亲身后,穿过几条街巷来到汉口大智门火车站。当时去郑州的火车,晚上8点多从大智门站开,第二天早上就到郑州站。如果说旧汉口留给我什么印象,那就是大智门火车站。而大智门火车站留给我的记忆,就是那座像救援所的候车室。每次去那坐车,不管时间早晚,候车室里永远是一地横七竖八垫着行礼或躺或坐的乘客,走路都要见缝插针的,用脚扒开地上的长胳膊短腿开条道。那时候的大智门火车站,是中国第一条贯穿南北的京汉铁路,和东西向川汉铁路交汇的枢纽客运站,也是中国铁路大动脉纵横开阖的心脏。南来北往的客人熙熙攘攘,门口的车站路拥堵得水泄不通。它曾为近代武汉的快速发展做出过重大贡献。然而在1991年,随着汉口火车站新站建成,大智门火车站就彻底被淘汰。前年过汉口时偶尔路过,一道漆黑的大铁门,将那幢漂亮的欧式小洋楼,紧锁在轻轨的背后,也将它曾经的辉煌一并锁入历史。

曾经,故乡情是一张浅浅的车船票。汉口大智路到郑州的打孔硬纸方形火车票,我夹在日记本多年,不知哪天弄丢了。傻傻的我总爱匆匆的走慢慢的丢,执拗在时间门口,目送昨日的背影丢掉今朝的拥有。

手机嘀嘀又想,儿子平安到校,简洁明了的微信,缩短了牵挂的距离,疏远了纸和笔的亲密。游子情再不是那枚声声慢的邮票信戳。夜幕降临,长江两岸万家灯火灿若繁星,江面上五光十色波光粼粼。欢腾的浪花,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今昔忆往昔,一代更比一代强!惊涛拍岸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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