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草

我不喜欢侍弄花草，更不喜欢精心伺候下的生长。阳台上的那盆芦荟，是我栽种的唯一绿植。当年拿回家时，它身形矮小叶片单薄，栽在一个不大的土钵中。我便将它搁在卧室一角，指望它吸附房中装修后残留的甲醛，隔三差五想起时，便给它浇点淘米水。芦荟好像知道不能贪心不足，在透过玻璃窗斜射进屋的丝丝光照下，它渐渐长的绿油油。几年后，体大叶肥的芦荟在花钵中摇摇欲坠，我便找来一个大号泡沫箱，放到南面阳台上。箱中填满黑土，掺入花肥，将芦荟修枝剪根移栽于此。自此，它便扎根在阳台上感受四季风雨。

有了阳光雨露和营养黑土的呵护，韧劲十足的芦荟越发生长的壮实。间或同生的还有深藏土中的其他种子。几年来，每年六七月上蒸下煮的日子，在黑土里沉睡一年的铁苋菜和南瓜种，就从湿热中苏醒，齐刷刷从箱子边沿的土缝里钻出头来。最初，我曾误以为它们是被风雨吹落盆中的杂草。即便是草，迎酷热而来，也让我心生好奇。于是最浓稠的淘米水，便洒在这些偷生的杂草上。心想管他哩，土里长什么不是长！我的方寸土地，只要愿意生就任尔生，想怎么长就怎么长！它们也识趣，不久，都长的有模有样，看上去不像是草，问下度娘，方知是几株铁苋菜和一棵南瓜秧。

与芦荟一样，在淘米水的浇灌下，铁苋菜和南瓜秧也是见风长，不到两月竟攀附着阳台玻璃，长成一道半人高的绿屏障，完全盖住了芦荟的光芒。咋看下，芦荟多年的光景不抵它们匆匆月余来的锋芒。小树似的铁苋菜青枝绿叶，阔叶如掌的南瓜藤左攀右爬，容颜不改的芦荟自是青绿，阳台上蓬勃的绿意，让我心喜！

许是小时，在草堆里摸爬滚打长大，乡野四处黄绿色的主色掉，彩绘我所有的回忆。绿色的房前屋后，绿色的稻田，绿色的菜园，绿色的阡陌，绿色的茅草丛，就连我们姊妹的小脸也是黄中泛绿！黄色是家乡原野的底色，而原野上所有的生命都从一抹新绿开始！一望无垠的绿野上，红红的三月泡，地琵琶，蛇果子都躲在草丛中，只因惦记那口酸甜，害的我在田埂上东奔西跑的找。身旁一丛一丛长的不高不矮的狗尾草，毛茸茸的弯成月牙，总是趁你不注意，随手给你挠挠脖子，搔搔脸，那叫一个酥麻！最难忘的还是一群小伙伴们，每人摘一把狗尾草套成一个个圆环，坐在地上轻轻的玩拉锯扯锯游戏。玩腻了就将它们编织成戒指花环，套在手上筐在头上，嘻嘻哈哈你追我赶撒欢闹。疯累了，就一头栽倒在草丛中，扯几根清甜的茅草花，边嚼边眯眼望天上白云飞。望着望着，人就飞到天上跟着白云飞！童年的日子，我也是草般肆意的生长！

最美的记忆还是春天，田畈里东一堆、西一堆乱蓬蓬的草丛中，率先绽放出东一坨、西一坨五颜六色的小花，引来蜂飞蝶绕，衔泥燕飞，桃红李白，杨柳吹烟，春意就从茅草丛里一路唤醒整个村庄。于是田间地头大人忙着翻土耕种，坡上埂上小伢门一起跟猪放牛，满地新鲜嫩绿的菊苣、苦菜和苜蓿草，任凭猪仔老牛随便啃。我最讨厌肥猪边啃草边拉屎，害的小小的我右手举耙，左手驮箢箕，紧跟在它屁股后面捡屎。“没有猪屎臭，哪有五谷香”！臭烘烘的猪屎、牛屎、鸡粪那时可是农家肥，家家户户都有蓄粪池，“铲屎官”。我是我们家当之不让的“捡屎官”。每天放猪，我咕噜着眼睛死盯着猪的大黑屁股，等着捡那团冒气的热臭！同时还不忘滴溜下草丛里有没有被谁遗漏的干猪屎！可我实在讨厌跟猪！

待到麦黄谷熟，天地肃杀，田野上东倒西歪干黄的枯草，便化成家家户户土灶塘里燃烧的火红。只等来年春风吹，原野又生一片绿！记得有年夏季栽秧很累，我问父亲，田里水稻年年割年年栽，为何不能像坡上茅草年年自己长？父亲答，因为人不吃草，人若吃草，草也得种！第一次听说种草，少不更事的我不以为然，见风长的草，哪还用种？ 时隔多年，尽管人还是不吃草，可城市中开始流行种草！

为创造和谐的居住环境，统一规划是城市建设的基本理念。我住的小区附近有条湖，沿河曾是一处优美的自然湿地。春日，湖岸上杨柳婆娑，芦苇青青，野花野草遍地；夏日，湖中接天荷叶绿映日荷花红，虾戏鱼游；秋日，芦苇扬花随风去，雨打残荷听雨声；冬日，一汪清水流光烁金，水鸭孑立。只可惜前几年市政规划整治，几艘除草船将水中荷花连根铲除，然后在湖面上打下一排一排木桩隔离，新种一些不知名的水上植物，说是净化水质，宽阔的湖面上支离破碎。地上那些迎风长的野草野花也全被铲除，铺种人工草坪，间种一些娇嫩的鸢尾花。

此后，一群园艺工人不是在草坪上除草浇水，就是在湖面上打捞清淤。有次，无意听到两个青年工人的对话，说是气温高，草坪要安排人每日早晚浇水，鸢尾花中杂草太盛，需要打除草剂斩草除根。湖中又有新荷生，还得安排人挖除。听闻此言我极端无语，不禁想起小时学过的一篇课文《小猴子摘西瓜》。为打造一张精致的城市名片，不惜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也不惜破坏土地再生力，改造原本优美的自然，结果是捡了芝麻还是丢了西瓜？网上流传一段笑话，节假日城里人奔乡野寻野趣，乡里人赴城里逛公园，狭路相逢，互骂傻子！真不知谁傻！

望着我杂乱肆意的盆栽，想想公园整齐划一的草坪，禁不住庆幸铁苋菜和南瓜秧的好命。它们若是偷生在公园草坪，早就被斩草除根，哪有如今这般风景！在我的方寸土地中，铁苋菜年年结出一粒粒黑色的种子，落在土里以备来年再生。而南瓜秧只知爬藤从未开花结果，可来年照样生。也是神奇！可能无根无果的南瓜秧，早在生命萌芽时，就已将本源种在土里，就像家乡原野上的茅草，生生不息根在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