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树上的云

火气旺盛的东南风，呼哧呼哧敲打着紧闭的门窗，企图撕开裂缝钻入屋内避暑。厚厚的四壁门窗隔开了里外春夏，里面是现代科技制造的如春凉爽，外面是“天地一大窑”的盛夏酷暑。透过明亮的窗玻璃，我在春这头悲悯的窥探夏那头，只见白晃晃的烈日下，草木在蒸腾的热浪中焦灼的挣扎，迎风摇摆的身姿蔫头耷脑气势萎靡，一如被湿热伤身容颜憔悴的我。倒是那些长在墙角背阴处的株株野草，匍匐在地探头探脑，出人意料的新鲜油绿。头顶上，天空澄澈如镜碧蓝如洗，棉花糖似的白云姿态万千，它们结伴在窗前悠悠飘来徐徐飞去，一会儿挂树梢，一会儿罩屋顶，一会儿如烟消散。

如果说武汉的夏天还有优点的话，那就是眼前湛蓝的碧空，流光溢彩的云。每年三伏天，大地越是湿热，天空越是清明，云彩越是灵动。这让我对夏日又爱又恨，既钟爱夏日的蓝天白云，又憎恶夏日的潮湿闷热。心想外出观景身被酷热限行，只好徘徊在家倚窗远眺，上观天下看地，透过无聊寻有趣。经目光鱼游千百遍的画面中，既熟悉又陌生的那几栋高楼、几棵大树、那一架高桥，它们终年依旧，稳如泰山固守原位一动不动。分不清面目大小的人和车，仍然是沿那几条既定的线路来来往往。从高处俯瞰，高楼、大树、桥梁、马路，浑然生成一副规规矩矩的大棋盘，人和车就像一枚枚棋子在棋盘格上跳动。我生活的周遭井井有条，理应欣慰心却发潮，情不自禁羡慕起空中变幻多端的云。

三毛说如果有轮回，来世愿做一棵树，一半在土壤安详，一半在风中飞扬！意境真美，可再高大的树，终身只能固守一方！兴许是这辈子活的就像颗小螺丝钉，死死拧紧在狭小的圈中，丝毫不敢松动。如果有可能，下辈子我愿做天上云，自由自在浪迹天涯。只要是朵云，不论是霞光万丈的彩云，还是袅袅如烟的白云，或是漆黑如墨的乌云，许是雨过天晴云破处的青云，甚是风中那雨做的云，似乎只要化身一朵云就随了凡心。

关于云的念想最早来源于一首歌曲。1995年春晚，孟庭苇演唱了一首通俗歌曲“风中有多雨做的云”，一经播出风靡全国。这首歌不同于一般的通俗歌曲简单易懂，它的歌词诗意朦胧，旋律往复缠绵，曲风浪漫优雅。我五音不全唱歌走调，却将这首歌学唱的有模有样，唱熟后，还不忘将似懂非懂的歌词，工工整整抄写在日记本上，寄托不谙世事的惆怅情怀。年轻那会儿，铁饭碗终生制，不为工作发愁；单位福利分房，不为高额房贷担忧；自身见识浅薄，不被外界远大追求诱惑。愁绪就像毛毛细雨随风而逝，打湿不了衣裳。所以心不曾感受歌中“云的心里全都是雨，滴滴全都是你”的痴迷苦涩；情体会不到歌中“云在风里伤透了心，不知又将吹向哪儿去”的漂泊无定。喜欢这首歌，纯因它将隐晦丰富的想象赋予云，恰好与我年轻的心思在某处契合。

今日闲看花开静观云起，思想成熟多虑，重新品味这首歌词曲意境，竟让人浮想联翩心酸不已。不论春夏秋冬晦朔阴晴，空中那一朵一朵飘荡的云，都是我眼中高洁自由的象征，从未深思此情此景在他人眼中又做何种定义。骄阳烈日下，有人足不出户享受，有人追赶太阳辛苦，挂在树梢上的云是风景也是无助。不顾炎热全副武装的快递小哥，骑摩托就像脚踩风火轮，脚不沾地穿大街走小巷。此刻，他们头顶最美的天空，身受最煎熬的酷暑，明亮刺眼的蓝天白云，于他们而言，有不如无来的阴凉舒服。也许在地球的某个角落，还有一群被情所困、被理想抛弃，被生活逼迫，被社会遗忘的流浪者，在风雨飘摇中，不经意瞥见云不知流向哪儿去时，一定会深深触痛他们动荡漂泊的心。即便空中有宋徽宗“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的光景出现，他们也绝不会期望来生化身一朵云。人有根，对生命的渴望一直是成长为参天大树，恩荫庇护家人。

如火如荼的夏日，希望与失望交织。六月，莘莘学子千军万马挤独木桥，铩羽而归者不计其数；七月，决定前途命运的志愿填报如履薄冰，毕业即失业的恐惧，又让无数普通孩子无视爱好专注热门，甚至让许多高分考生放弃高等级学府，直接选择工作的尽头是编制，一如我当年的抉择。当年由于家贫，为了一张农转非的户口和几张薄薄的全国粮票，成绩优异的我放弃梦想，选择不喜欢的中专进工厂当工人，坚守一份糊口的工作一生。而学习天赋高本该有大好前程的弟弟，同样为了跳农门委曲求全上中专，班主任极力劝导他要眼光放长目标定大，强烈建议他读重点高中，可家中无力负担，又担心日后高考失利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执意如此，老师见状叹息我家浪费人才。

八九十年代国家经济相对落后，农村更是闭塞。老家整个县城，初中考上中专者，人数屈指可数，即便有幸考上者，志愿填报就像盲人摸象，仅凭学校发的一张报考名单，至于名单上的学校类型、专业设置、所属地市，老师不讲父母不知，村里更是无人知晓。填报志愿时又正逢农村抢秋，家家户户忙得昏天黑地。反正不管上哪所学校，都是鲤鱼跳龙门国家包分配，谁也想不了那么多，自己便对着名单，哪所学校名字入眼就草草填写在报名表上，个人前途命运就这样全凭臆断运气。相比弟弟，我的运气稍好，阴差阳错上的部属中专，端的是体制内铁饭碗。而弟弟则被摸瞎的志愿耽误，读的是地方农校，毕业后分到一家不景气的乡镇单位，几年后离职四处打工。真不幸被老师言中，我家糟蹋了人才。

今日，轮到他为自己儿子做主填报高考志愿，几本厚厚的志愿参考书，各大高校历年招生简章专业特色，他琢磨的滚瓜烂熟，在结合家庭情况和国家大经济环境背景下，相对好就业的学校和专业依然是他的首选。合乎时宜似乎一直是普通人不得已的生存选择。曾经，高校毕业生热衷于具有挑战性的合资和外企单位，年青人更是踊跃下海经商创业，体制内的工作被认为按部就班桎梏发展，考公、考编成冷门。历史缓缓循环，起点又回到终点，如今，体制内是最热门的焦点话题，一个普普通通的编制也炙手可热，引来一大群博硕竞争。可世事沧海桑田瞬息万变，谁也无法掌控未来。个人能控的唯有踏实走好每一步，尽力守护好平凡每刻中的点滴幸福，这可能才是我们普通人最明智的选择。

……

思绪如云飘飘绕绕，方寸心田得以耕耘滋养，脑中闪现智慧的火花。大树根深叶茂，流云随性潇洒，二者一个守旧一个漂泊。我将它们中和一体给予自己，让心若流云身似树，如此，便能在守护一日三餐烟火中，丰盈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