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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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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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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坊,旧街巷里的慢时光

      一个暖日,不知谁家的白猫,正蹲在敞开的门廊里闭目养神,有个男孩就坐在不远的竹椅上,扒拉着碗里的饭……

陈坊,是个千年古镇,坐落在武夷山脉西北山麓的盆地里,紧拥着一条陈坊河。初冬的阳光照透云层,在翘角的马头墙上停驻片刻,便打在斑驳的门板上。几声鸡鸣狗吠,开启了紧闭的大门,木板门开开合合,就像我们悠长的日子,在静静的烟火里来来去去。

街巷很长,有点破旧,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街道不宽,两米左右,两边是一些作坊铺子或住宅。林立的电线,在高高的房檐和楼层间往来,像不规则的网。有了这些线,那些木质的老宅子,不会显得更旧、更老,倒有些心安理得。这里虽谈不上雕梁画栋,但走过每一扇木门,仰望每一角屋檐,浸透着时光的气息便弥漫开来,它一定是刻在门楣的花纹里,粗粝的石墙,或是,就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你看,台阶的边沿,一丛一簇的苔藓正兀自鲜绿,几株墙根草也在迎风生长。

时光漫漶。大门敞开着,像千百年的岁月,自由来去、不悲不喜。随便走进哪个门去,街坊邻居并不吃惊,还会用最淳朴的笑脸迎接你。走进天井,时光仿佛就躲在这里,即使没有阳光,安静祥和的气息也洒满了角角落落。一阕天空,一方天井,接通天地,有云、有雾、有水、有气。天井四周零碎地摆放着一些家什、器具,中间一般放置几个大石块、石板,光滑的纹理散发着青幽的光。几盆兰花,或铁树随意摆放在石凳上,有了几分古朴与雅致。好一点的老屋,窗棂和门扉都雕刻着各种花纹、图案,屋檐也有镂空的木质装饰,虽经百年不朽不腐。宅里大约围住着六七户人家,有同姓本家,也有异姓邻居,大家同住一宅,共用一井,相安和谐。

好奇心驱使,我竟走到一座老屋的后面去。门口的大婶并不介意,端着一个饭碗冲我微笑。后院很狭窄,类似过道或仓库,存放着很多竹篓、竹筐、竹匾等用具,家什里堆放着地瓜、干菜和油茶果之类。墙边还竖着竹枝、蒿秆等柴草。没有看到灶台,猜想他们也不烧柴了,慵常的日子都留存在日渐黝黑的木纹儿、凹凸的墙体和深青色屋瓦上。

等再走到街上,一位九十四岁的老奶奶,就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穿着藏青色上衣戴着小帽,面容白皙、慈祥。几位老师正在和她亲切交谈,虽然语言不通,可笑容是相通的,大家争着与她合影留念,盼望着沾沾她的福寿。这时太阳出来了,照在开着的门板上,也照在老奶奶的笑脸上,时光在此刻停住了,不,是早就停住了。在这里,光阴仿佛变成了颗粒,凝固在一个叫陈坊的江南小镇。这让人想起顾城的《门前》:

草在结它的种子 / 风在摇它的叶子 / 我们站着 / 不说话 / 就十分美好。

静谧不等于简单,只是把沧桑与变迁掩藏在深深的褶皱里,问而不答,笑而不语,像成熟的稻谷低垂着头颅。陈坊,一个繁华的古镇,是著名的古商道,自古以来就生意隆盛,商贾云集,明清时期“连四纸”老字号曾享誉全国。二里长的陈坊老街,是山货、杂货、纸张、布匹、土特产和工业品的集散地,活跃了这里的经济,也促进了人文的沟通与交流。古老的东西慢慢消失,新的店铺又在重新组合,上下街头以处于中间位置的菜市场划分开来。直到现在还留存着笼屉、竹编、打铁、裁缝、银饰等手工作坊。街口不远,一个老师傅正在天井里干木匠活儿,刨起的木花四处飞溅,落在他蓝色的裤褂上,很醒目。他正专心致志地打磨,脚边放着一个类似桶的家什,据当地人讲,这是蒸饭用的甑子,用它蒸出来的米饭带着一股木质的香味儿,绵软、劲道。自从来到江西,我们吃的米饭都是用它蒸的,确实别有一番味道。芳芳姐爱死这个甑子,非买一个带回家,可见,有着烟火气的物件儿,总是给人温暖的抚慰,不论你是在天南还是海北。

工匠师傅们都不急不躁,外头天大的事情都与他们无关,相反手头的活计才最主要。他们就这样守着一处老宅子,守着一门手艺,守着几亩薄田,几只家畜,几把竹凳过着日月。在他们心里日子就是日子,简单而平凡。他们不在生活之外找生活。说起银匠铺子还有一个小插曲。几个姐妹在银店转了,有的买了有的没买。晚上,我们从状元故里沽溪回来,天已黑透,大家兴高采烈地谈起银首饰,娜姐买了一只手镯,非常漂亮,她伸出手腕,银光闪烁、叮当作响,诱惑起大家购物的欲望。几人一拍即合,在黄老师的引领下直奔店铺。夜色安暖,微弱的街灯让古朴的小镇多了几分神秘与幽深。一路走,一路笑。在银匠铺,每个人都选了心仪的镯子,并欣然付款。现在想来,似乎并不是银镯子有多稀罕与珍贵,倒是那块“金银首饰,百年老店”的招牌,更具魔力罢。

找寻时光的旧迹,总把目光落在随处可见的房檐街角,一些旮旯和巷道里。那幽深的巷子,把房舍隔开,有的临街还修有拱形门。光,在这里投下暗淡的影子,青苔沿着石砌纹理生长,叽喳的鸟雀从这个房顶跳到那个屋梁。说起这些巷子,小饼干心有余悸,说她小时候那里长满蒿草,从不敢走进去,大人们说那里有鬼神的嘞!

当然,更有历史话语权的万寿宫,仿佛已把一段古旧时光封存。它是由南昌的连四纸商会程云端等人于清代嘉庆十九年(1814)集资建造的,在当时,是商会洽谈生意、接待贵宾、宾主观戏等活动的主要场所。只看门楣“欲到神仙之境,必由忠孝之门”几个浑厚大字,便可知,忠孝乃一切的根本。据说,这里原有“天后宫”“万寿宫”“洪都公所”等三个会馆,现仅存万寿宫一个了。这是时代的遗存,也是繁华的见证。站在其中,咿咿呀呀的唱腔,踊跃攒动的人流,商人、小姐、官太太们的笑声,仿佛都在雕琢镂空的房梁间回荡。

“忠孝之门”起得好。一位热心的大哥,非领我们去看几处老宅子。其中一户,门口有一案几,陈放着笔墨纸砚,天井木板墙上挂满了书法作品,一看便是书香之家。果不其然,被迎出来的九十六岁老奶奶,是这个镇子上年龄最大的人,解放前在村里教书。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处宅子就是陪同参观的黄老师家,那个贤淑的短发女子就是他的妻子。记得她曾对我们说,他们县城有房子,只是为了照顾老人才住在这个老宅子里。老人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故居难舍啊!她还告诉我,这里的老宅子少则百年,多则二百余年,都是买了卖,卖了买,早已几易其主了。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我们原路折返。可以想见,这个古镇、老街,及老街的故事,一定像那些参差的石墙,粗粝的石子路,有着太多的磨难与隐痛。还好,江南的烟雨温润、妥帖,江南的人们敦厚、笃定,慢慢将那些粗糙、苦涩化在烟里,融入风中,活出了生活的真味与从容。

用木心的《从前慢》结篇: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 车,马,邮件都慢 /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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