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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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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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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中清明


     走过去了,又回来……这儿怎么放着一个“鼎”——黑色、圆肚、凹沿儿,带着两只“耳”,就在迎宾大道十字交叉路口。

一下子勾起对远古的回忆,我赶紧折回来,拿手机拍了张照片,“祭祀专用”四个金黄大字异常醒目。哦,终于明白了,临近清明,很多市民都要在十字路口烧纸,“鼎”是专为方便市民设置的,可见这座城市是多么贴心!

细心观察就会发现,悠久的祭祀传统已深入人心。不光是全国性的公祭、扫墓、献花活动,民间祭奠更为盛行。清明前后,几乎每个路口都有冥纸卖,一摞摞、一打打,有的是焦黄细纹纸,有的是暗黄粗麻纸,刻印着圆形铜钱儿。还有现代大面额冥币,成千上万,十亿百亿不一而同。金黄的元宝,成袋子卖,看着挺高大上。若平时,路边摆摊儿城管是要驱赶的,但对冥纸摊却少有人过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梨花带雨、海棠如霞的暮春时节,一摞摞金黄的冥币成了一座城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如春日踏青、放风筝,撸下榆钱做榆钱饼儿,摘下香椿炸香椿鱼儿一样,成为人们对过往、对故人的一种怀念。

以前年轻,对这些事不甚在意。随着年龄增长,它就如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皱纹,渐渐从血脉里生发出来,成为你身体里无法剔除的部分。它让你想起生命的源头,思索着未来的归处。我从小生长在东北,爷爷父亲是因闯关东才扎根在那片黑土地,与故土的断离从他们那一代已经开始。他们秉持着关里人特有的倔强,开始了半个多世纪的艰难垦荒。土地是无私而博大的,从来不厚此薄彼,养活了一茬又一茬投靠它的异乡人。最后,我老奶奶,我爷爷我奶奶都陆续葬在东北的土岗上,早逝的大爷却孤零零守着关里的祖坟。记得小时候,每到过年,父亲和三叔都会去大壕北上坟,正月十五要送灯。他们用铁罐放上蜡烛做一盏灯,摸着黑走十几里路送到坟茔地,放在我爷爷奶奶的坟上。我想,那是怕爷爷奶奶思念家乡,给他们送去一盏灯,可以照亮回乡的路。

这样的春日,一座城已醉卧花海,妩媚动人。它几乎不堪重负,连空中都飞扬着花瓣儿,弥散着花香。海棠刚绽开花蕾,美人梅、紫叶李已满地落英。梨花若雪,细雨纷纷,几多离愁别绪缀满心头。清晨或傍晚,星子还未散尽,昏黄的路灯照亮一段又一段回家的路。总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搀扶着来到十字路口(因为十字路口四通八达,人们便认为在十字路口烧纸,任何地方的亲人都可以收到寄出的哀思),在东面、西面、南面或北面,寻得靠近亲人的方位,点起一摞摞的黄纸,火焰飞腾,跳跃的火光映红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神闪着光亮……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我会静立很久,注视着跳动的火焰,以及一堆堆燃过的灰烬,像找寻什么,或自问,你想起了谁?

前年清明,正是海棠花盛开的时节,高中同窗却因病离世。一年时间,仅一个花开花落的轮回,就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带走,从此阴阳两隔,永世不得相见。而今远隔千里,只能徜徉于海棠树下,想起那个曾经鲜活的生命。甚至不敢给他的妻子发一条安慰的短信,两年了,不知她能否放下,再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我和他们夫妻两人都是同学)?随意翻开手机相册、微信收藏,我们在一起聚会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人多像一棵树,不论你在哪里,怎样开枝散叶,你的根脉只有一个,那便是你的故土,还有故乡里和你发生关联的人。故乡留下的印迹将伴随你的一生,包括你的性情秉性、饮食偏好、口音长相,还有你反反复复出现的梦境。

如今,我们已进入高速流动的时代。福建的山竹成熟了,第一时间可以在海南吃到,也可以在黑龙江吃到;泰国进口的榴莲可以在陕西吃到,也可以在山东海滨吃到;在海南,随处可见北方人,而在辽宁沈阳,同样随处可见广东、浙江人;任何一座城市你都可以吃到川菜、粤菜、西点、北方菜,以及酸的、甜的、辣的各类不同风味特色小吃;任何城市都可以见到黑色、白色、棕色皮肤的人,如今似乎没有了肤色与国籍的区别。“第二故乡”这个字眼儿,经常撞进我们的耳底,一个人从一出生,从未离开过自己生长的故乡,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就像南方的银杏可以栽在北方的公园,北方的松柏也可以成活在南方的山坡,即便成活、扎根、生长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当一位老人虔诚地点燃一摞纸钱的时候,请你千万不要笑他,他寄托的不光是对已故亲人的思念,还有对故土永远无法割舍的情怀。

头几天,父母要再回生活几十年的小山村看看,我和哥都表示支持。那里几乎没有什么了,一座老宅子,百十棵杨树,一些零用家什和旧家具,可父母愿意回去。当然,他们可以找出去问问土地权属问题,去变卖那些树,去给爷爷奶奶上坟,去看看那床新被子是不是被老鼠咬了等等,这样或那样的借口。哥说,回去吧,夏季天气暖和,可以在老家住一段时间。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山东人,黑龙江只是第二故乡,可他们在那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生命中太多的记忆与那里产生了关联,咋能说忘就忘了呢?这个清明节,我和先生要回老家给爷爷奶奶上坟,住在我家的父母也商量着什么时间到楼下烧烧纸。山东也好,东北也罢,天还冷,他们一时都回不去,只能在十字路口点燃那一摞摞纸钱儿,寄托对已故亲人的无限思念。

回头再看看那鼎,竟倍感亲切。它是我们祖先创制最早的一种器皿,开始被用来烹煮食物和盛贮肉类,后来发展成祭祀的礼器。几千年来,鼎一直被沿用,在中华物质文化发展史中占有重要地位,也是中华民族文化的象征之一。如今,在十字路口设置“鼎”,正是对文化传承的一个很好例证,我相信,它用无比包容的形态承载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彰显一座城市的文化内核,更是一种信仰。这个民族就是在这样的一种虔诚里,延绵了几千年,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民族特质。

等我再从老家回来,在街上走过,那些“鼎”不见了,它的使命已经完成。只有那些花,继续洋洋洒洒,寄托着不尽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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