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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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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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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影:在虚拟与现实之间

白影的第一次出现,只是一个形容蜘蛛网的形容词,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外间的门上角,横七竖八地悬挂着蜘蛛网,像一团被撕裂的白影。”

白影在《九十九个方子》里多次出现后,我也没把它当回事,直到白影在第五章里再次出现,我才警觉起来。

“吴守之突然看见一团白影在欧阳的身后一闪而过。他四处搜寻,可他的目光触到茶座边的橡皮树,就被弹了回来。他觉得刚才是白影在跟他对话。他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

白影是什么?作者为什么要反复写白影?我统计了一下,小说68处写了白影,几乎每到故事转折处或者情节紧张时,白影就会出现。作者对白影可谓情有独钟,在《九十九个方子》在出版之前,他用“白影”作过书名。在科幻小说《生命之门》里,他给其中的一个小说人物取名叫“白影”。

白影是作者在小说里的一个精心设置。他没有把白影当做一个简单的意象,也没有让白影仅仅作为一个象征一种隐喻而存在。他在着意塑造白影这个非人物形象,赋予白影在小说中的责任、作用和意义,直至为我们展现一个令人遐想的白影世界。

人物形象的塑造是小说成功与否的关键要素,几乎所有的经典文学作品都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他们是文学海洋里的珍珠,比如,林黛玉、孙悟空、武松、阿Q、堂吉诃德、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等等。我把人物形象分为三类:一类是以人为角色的人物形象,一类是以动物、植物、物体为角色的人物形象,一类是以非人非物为角色的人物形象。前两类人物形象很普遍,第三类人物形象比较罕见。我认为有三个原因,其一、多数作者侧重人物形象的塑造,而忽略非人物形象的塑造。其二、很多作家没意识到非人物形象对作品的重要性和意义。其三、非人物形象的塑造比人物形象的塑造难度更大。

意大利著名作家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骑士》里写了一个神秘的“空盔甲”,里面没有人,但“空盔甲”却像一个真正的骑士一样会走动、说话、行军打仗。毛国聪的白影没有盔甲的外形,它就是盔甲里的那个空,这个空并不是无、没有,而是期待和希望,吴守之在填充它,作者在赋予它内容,读者也在对它进行自己的描画和想象。作者、读者,特别是吴守之,一直在努力让白影现身,成为一个他看得见摸得着感受得到的物象,至少要让他知道白影是一个什么东西。

“他用各种各样的相机和手机拍摄白影,以证明自己所见非虚,可每次的底片都是一片黑暗,即使印在纸上,影子都见不到。他还想把他的白影写成小说,因为太忙了,只在笔记本上记了些提纲、随想。他常跟杨富贵谈论他的白影,他要让白影永远鲜活在他心里。他的朋友都不相信他的白影,嘲讽他有超能。只有杨富贵从不相信到半信半疑到坚定的信仰者。”

在我有限的写作经验里,一旦遇到语言和思想之间的鸿沟,比如,词不达意、言不由衷,我会借助某个意象、形象、幻象,虽然这样做很可能让人难以理解,甚至造成歧义误解,但是,这仍然不失一种解决充分表达难题的好方法。它们就像国画的写意和留白,古典诗词里的意象,戏剧舞台上演员挥舞的鞭子。形象为我们提供的信息量远超纯文字传达的信息量,这就是艺术形象的价值和魅力。

白影这个非人物形象,是随着故事的发展逐渐丰满起来的,也是在阅读中慢慢清晰起来的。吴守之对薛婧一见钟情,是因为“晶莹剔透、曼妙温暖的白影”。后来,他们离婚,薛婧像白影一样离开了他。这时候的白影,像一朵鲜艳的百合花,承载着吴守之的青春、爱、迷茫、梦想和希望,以及他生命中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东西。白影是他所希冀的,又是他所害怕的。白影既代表着美好,又充满了不确定性。白影就是吴守之的梦,飘浮在虚拟与现实的边缘地带。白影是他的道德试剂,是他精神疗愈的药方。

吴守之离婚后,他的人生开始发生巨变,白影的出现也越来越频繁。他在老妈饭店里瞥见了白影。江冰如出现之前,他提前感受到了白影。在土地拍卖中心,“白影又来捣乱了。”“白影是一种诱惑,披着不安和恐惧的外衣。”“白影的出现、消失,谁都阻挡不了,包括吴守之。”这时候的白影是吴守之在俗世中奋斗挣扎出来的喜怒哀乐,是他人性的裂变、扭曲和异化。灵与肉是一体两面,客观上互为依存,主观上却常常对峙较劲。吴守之的白影更倾向于灵魂。对吴守之来说,白影是一种引导和救赎力量。他一直在寻找,寻找拯救自己的力量,渴望借助一种神秘力量,带着他从现实遁逃,去往理想世界。从这个意义而言,白影是吴守之的心灵外化,是他的个体心灵史。

吴守之无法预测白影的出现和消失,不知道白影要把他引向哪里。他病了。他觉得白影是“圣迦尔塔的被阉之影”,他是被白影追逐的逃亡者。这时候的白影是吴守之的病状,是笼罩他的光圈。他能看到和感受白影,不是眼花的原因,而是他精神危机和心理崩溃的先兆和结果。当他看不到白影之后,他的病就痊愈了。他的病不在肉体,而在心理。白影是精神疗愈的药方。吴守之经历了那么多风尘俗事而良心未泯,这是吴守之能痊愈的根本原因。

非人物形象不是视觉形象,也不是可触可摸的物象,而是作家的想象和读者的想象的融合体,其特征是既存在又不存在,可感而不可知。因此,在塑造非人物形象时,要求作家得有非凡的想象力。想象力的无限性给文学的魅力提供了无限可能。我认为的想象力是一种不受控制、无法规范、超越现实的行为,否则,很难被界定为真正的想象力。作家的想象力更接近灵感、顿悟和失去约束的自由。

白影最后从吴守之的眼前消失了,从他的头脑和心里消失了,但是,白影却留在了读者心中。白影不仅是吴守之的白影,也是欧阳的白影,读者的白影。白影可能是一封信、挡风玻璃上的肥皂泡、掉在欧阳车上的鸟粪、银海山庄的别墅……白影也可能是一种病毒,吴守之被感染了,欧阳被感染了,读者也可能被感染。白影让我想到了图像文明,影像注意力时代。我只是我的影像。我们都像白影一样生活在白影世界。

“纸片突然离开欧阳,仿佛一团白色的影子,飞了起来,追着刘琴飘然而去……欧阳渴望的白影,终于出现。欧阳不再认为白影只是吴守之的白影。欧阳被白影感染了。欧阳也病了。”

毛国聪塑造的白影这个非人物形象,赋予了《九十九个方子》浪漫主义、神秘主义和超现实主义色彩,让我无法把《九十九个方子》完全定义为现实主义小说。当然,白影这个非人物形象的塑造还不尽如人意,它只是作者理论探索和创作实践的一次努力。从文本上来说,这是毛国聪广度写作的一个标志,从理解《九十九个方子》的角度而言,白影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形象性空间,是理解作者、理解吴守之等小说人物的重要切口,甚至可以说,读不懂白影,就读不懂《九十九个方子》。

                          (原载《四川日报》“西岭雪”2022.10.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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