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月
网站用户
从成都双流机场到云南普洱机场，一个半小时，就像经历了一次时空穿越：从酷热的夏天到了凉爽的春天。走出机舱，晚风柔和，垂悬天空的薄云，仿佛一伸手就能捉住。
从普洱机场到住地，二十分钟车程。直到住进散发着淡淡松木味道的小木屋，我还沉浸在莫名的兴奋和激动中。仅仅两个小时，燠热得蒸笼似的成都就被抛在了脑后。耳边，只有蟋蟀蝈蝈的絮语，鸟儿睡梦中发出的“咕咕”声，风拂过树枝的簌簌声。
第二天凌晨，我在鸟鸣中醒来时才发现，我睡得如此安稳而踏实，连美梦都不忍心来打扰我。以往每到新地方的第一晚，我基本上都会失眠，或者睡不好。森林里的负氧离子真是免费的无任何副作用的安眠药。
清晨的天空，布满了挤挤挨挨的云朵，要下雨的样子。等我拿着伞准备去吃早餐时，明晃晃的阳光扑面而来，天空就像清洗过一样，蓝得没有丝毫杂质。正在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微笑着告诉我：“这里的天气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太阳随时会出来，天气预报都报不准。”
这里是亚太森林组织普洱森林可持续经营示范暨培训基地，我入住的小木屋就在依水而建的生态文化创作园中。走出小木屋，我突然发现我的视力大增，在国旗广场空地上我竟然看到了两朵鸡枞菌。它们离地面两三厘米，颜色与泥土色十分接近，按我平时的视力肯定看不到。我像发现了新大陆，迫不及待地告诉文友们一起来欣赏。早晨外出转悠时，我还在担忧，我们的到来，这些木屋，是否会破坏这里的生态环境。这两朵鸡枞菌，消解了我的忧虑。在森林里，真菌的菌丝体网络就是树木与树木交流、互通信息、传递养分的树联网。科幻电影《阿凡达》里潘多拉星球上不同生命体之间能够相互连接，并非虚构。森林是个“超生物体”，树与树之间会形成“树联网”，它们会彼此交流，学习并储存知识。加拿大森林生态学家苏珊·席马德经过30年研究认为：树是会说话的，而且它们经常说话，相距距离还非常远。这两朵鸡枞菌让我明白了：森林的交流在我们活动的地下并没有中断。后来我了解到，基地建设时首先考虑的是生态，如木屋的底层采用的架空结构，修建道路采用的是自然可降解的材质等。作为致力于促进亚太地区森林恢复，提高森林可持续管理水平的国际组织，可见亚太森林组织的专业、严谨和用心。
这一次到普洱，除了去万亩茶园和茶马古道，我几乎都在万掌山森林里。我渴望森林能解答我的疑惑：针叶树真的能够控制云雾？狼群的消失真的可以让河流改道？鸟群真的能够影响千里之外火腿的生产……德国森林学家彼得·渥雷本研究发现，针叶树排出的分子会固定空气中的水滴，它们向空气中释放大量的萜烯，天气越热，释放得越多。萜烯原本只是味道香甜而已，但宇宙射线（这些来自宇宙外层空间最小的粒子，每时每刻都在我们身体里穿梭）能让萜烯的活性在自然状态下的值提高数十倍甚至上百倍，使树木排放出的小颗粒能够聚成一团，从而成功地制造云团，甚至可能带来一场降雨。
万掌山森林里的主要树种是思茅松。而在天然次生混交林中，树的品种更丰富，灌木、草本植物均长得很茂盛，思茅松也更挺拔、茁壮。几棵躯干高达三十米、胸径达六十厘米的思茅松，简直可以用玉树临风、风姿绰约来形容，仰望它们，不仅赏心悦目，还能感受到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我想，这样的思茅松大约真的能够“呼风唤雨”，要不然为什么这里的天气会阴晴莫测，让天气预报失效呢。
据林科院的专家张老师介绍，人工种植的思茅松经济林将通过不同的间伐强度处理，使针叶树种的比例调整到40%，并培育樟科、壳斗科、木兰科和茶科等常绿阔叶树种，从而实现混交、复层、异龄的林分结构，将森林生态系统尽可能恢复到地带性顶级植被，即季风性常绿阔叶林。
漫步在林间小道，长满苔藓的树上，石斛在安家落户，蝴蝶、蜜蜂、蚊、蝇和各种动物各得其所。在湛蓝的天空里，白云团团，从这个山头悠游到那个山头，似乎在等待思茅松的指令：来一片阴凉或者下一场雨。风在轻轻地吹，树叶在低语，蝉在歌唱，小虫在呼朋唤友。一朵朵蘑菇从地底下钻出来，它们就像一个个转播器，传递着森林里的秘密。它们默默地营造着宁静而美好的森林世界。
森林就像大海，没有边界。在森林里，我的眼睛根本不够用，即使用上全部的身心，也无法完整地了解森林，丰富的植物种类，各种奇花异草，都在诱惑着我。爬树龙、镶着金边的琴叶珊瑚等，更多却是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除了惊叹，只能用手机不断地拍呀拍。只有长在树上的石斛，算得上熟悉的“老朋友”。十多年前，我在西双版纳见过后，就被它的美丽迷住了。我多次在家中盆栽，一次也没成功。在这里，我发现长在树上的石斛不是一棵两棵，而是一片林子的树上都是石斛。
我忍不住拍了一组树上石斛的照片发在微信朋友圈，一个朋友留言说：“石斛会吸走树的营养，感觉有点残忍。”我那朋友显然搞错了“附生”和“寄生”的区别。石斛是附生植物，学名希腊文字dendro（树）和bios（生活）的组合，便是“附生于树”之意。寄生植物才会掠夺它所附着植物的营养与水分，使寄主植物逐渐枯竭而亡。而附生植物攀附于高大树木之上主要是为了更好地吸收光，进行光合作用，不但不会掠夺附生树木的营养和水分，还对维持森林生态系统功能有着巨大意义。这个时节，石斛花期已过，但是，可以想象一串串一簇簇鼓槌石斛、金钗石斛、流苏石斛、辣椒石斛在林中争奇斗艳的奇妙景象！
普洱的森林覆盖率达68.7%，万掌山所在地思茅区则高达76.9%。万掌山林场有野生动物近2000种，蕨类以上高等植物2000余种。因历史原因，普洱同其他许多地方一样，也走过一些弯路。据万掌山林场场长陈文解先生介绍，万掌山林场成立后，万掌山彻底告别了伐木时代，转而进入植树护林、生态保护和修复，亚太森林组织培训基地的落户，给万掌山发展林下经济、修复森林生态、开展多种经营，带来了新理念、新思路，使林场在森林可持续发展方面迈上了新台阶。林业专家告诉我，“普洱三宝”中，除了茶、咖啡，便是石斛。石斛被誉为“救命仙草”，药用价值很高，是名贵常用中药，不仅滋阴清热、生津益胃、明目强身，还具有抗肿瘤、抗衰老、增强机体免疫力等作用。石斛是植物界的“大熊猫”，对生长环境的要求很高，空气湿度要大于80%，需要温暖、半阴半阳的生长环境，因而，野生的石斛多在亚热带丛林里。普洱独特的地理、气候环境，十分适合石斛生长。过去，由于人们过量采挖，导致野生石斛稀缺。万掌山林场种植树上石斛，便是仿野生种植，不但产量高，药用效果也更好。
森林对人类的重要价值和意义，不言自明。森林也许不需要人类，但人类却不能没有森林。“在气候变化的大环境下，树木可以在一定限度内对森林里空气的湿度和温度进行自我调节，不仅如此，它们还可以影响到更大范围内的很多因素。”今年夏天频发的暴雨、洪灾、超强台风、高温这些极端气候的出现，是大自然向人类发出的警示。动画纪录片《人类消失后的世界》让我看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世界：人类消失500年后，动植物依照自然法则自由生长，地球又变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美丽地球。许多时候，我们自以为是在拯救地球，其实真正需要拯救的是我们人类自己。相对于大自然来说，大自然的自我修复能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得多。我们现在所做的“碳达峰”“碳中和”努力，无非是在尽力纠正人类自己造成的错误而已。
“我们从哪里来”，这个哲学上的诘问，在万掌山森林里，我好像有了答案：我们来自森林。花草树木跟人一样，都是一种生命有机体，也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森林不语，只是我们听不懂，感觉不到而已。古人说的风水，其实就是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的状态。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身心舒适，一切都会越来越好；而有一些环境破坏严重的地方，人更容易生病。走在有着厚毯一样腐殖土的森林里，我才明白为什么我会感到身心愉悦，晚上睡得无比香甜。
在万掌山森林里，我忘记了我的身份，我与那些树、蘑菇、石斛，与那些白鹇、灰叶猴都是同类，都是大自然这个庞大而精密的系统中的一分子。森林远比我看到的想到的，要复杂、丰富得多。几天时间，我只是走进了万掌山森林的一小片区域，还远未进入森林腹地。我与森林之缘，也才刚刚开始。
如果说，我心中有一座理想的森林，应该就是万掌山这个样子。因为在这里，有一群森林的守护者，有一群致力于让森林恢复活力、保护“地球之肺”的人。因为他们，我们才能在城市里安居乐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