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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每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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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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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家庭的百岁底牌

平凡家庭百岁底牌

梅锦明

我寻找一位叫周静英的102岁老太……

先咨询所在村的领导,告诉我这个人“没有价值”。我不明白他说的“没有价值”是什么意思。没有生命价值?毕竟活过一百岁,毕竟在周边很少有这样的生命长度。穿过一个世纪,她没有独特的人生经历?没有生活的见识?没有她爱的或爱她的一代代后人?或许他说的没有社会价值?在她一百岁时,红豆集团嘉奖了她十万元人民币。难道红豆集团只为给自己的脸上贴金?捞一点宣传的资本?还难道红豆集团这样一个有着巨大影响的企业,就为一个老太干一把傻事?

我对老太反而愈加了兴趣自顾去寻找不找人带路,不请人作介绍。她就生活在一个叫陆更巷的村庄。

大片大片的农田,大片大片的水稻,大片大片的树林,陆更巷淹没在这样的田野里。

我一路走,一路看到,水稻一望无际的碧绿,像铺的一层地毯。即便地毯,也不会绿得这样青青翠翠。这是一种生生息息的碧绿,一股子的旺气,书写着大地的精气神。陆更巷融化在这样棒极了的生态环境之中。

水在沟渠里流淌,泛着幽幽的白光,像一条白带,伸向绿色深处。

我想问个讯。整个田野,没有一个人,只有三三二二的白鹭在蓝天之下,翠绿之上,展开翅膀,侧着身子,滑翔来,滑翔去,好像它们是蓝天派来的白色精灵,在天地间用它们的身子滑翔出一个个洁白的音符……

这是一个格田成方的万亩丰产方,也许还超出一万亩,十多年前就认定为了国务院的农田保护区。

陆更巷像嵌在这里的一颗珍珠,我有种陶醉的感觉。

走过一座一席白栏杆水泥桥,陆更巷一座座农家小院就坐落在河沿边上。一河沉静的清水,倒影着密密麻麻的树影。

问讯第一户人家,我说找周静英。主人立马问我是不是那个一百岁的周静英?我说是、是。主人立马一脸欣喜,跑到场边,用手指向西边,说向西走,中间一户,有围墙。

主人溢于言表的自豪和由衷的高兴,看得出全为自家村上有位百岁老人。

站在围墙外面,看到外门、里门紧关。再西边有位老人在门口,我赶紧上前打问。老人说:“我大姐家呀。她一百岁了,不会哪里去的。我领你去。”门其实虚掩着,我一幢幢轻轻推进去一位长者迎出来后边紧随一位瘦伶伶的老太。嘴里一个劲的说:“啥人来了?啥人来了?”吐字很清晰。

我立马意识到,说话的很可能就是我要找的周静英。

老太神情气爽,对有人上门很是兴奋,一个劲要弄清我是什么人,迎着我问:“你啥人呀?哪里来的?”我一边笑,一边说:“我来看看你。”

一时之间,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我是啥人,我从哪里来。

没等我回答,又问话我:“你来什么事?我好像不认得你?”感觉得到她有一颗很强的好奇心。

长者给我端过一张光滑的农家木凳刚坐下,老太也麻利地拿过凳子,与长者一起坐在我旁边。三个人很自然地围坐在一张方桌边,拉家常一样的聊开了天。

家里很整洁、干净。不像有些农村家庭,一进家门,角角落落都塞满各种各样有用无用的杂件。正堂正墙挂着有联有画的中堂,中堂下长条、红漆八仙桌摆放得很气派西墙的矮方桌上方,满满一墙的奖状。长者给我说都是孙女的,我粗粗数一下,三十多张。不得了,从这面墙看得到这个家庭的自信、骄傲和希望。

长者原来是周静英的媳妇,她介绍正好八十岁。看上去却像五十来岁的样子。开始还以为是老太的孙媳妇,想不到她们两人竟然是婆媳关系,相差22岁。看亲热劲,倒更像是一对母女。

媳妇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到,她手脚利索,朴实勤快,忠厚真诚。她介绍,婆婆102岁了,生于上世纪1919年。我问哪个生日?她说不知道。她解释:“婆婆自己也不知道。”哦哦,漫长的岁月,很容易磨灭人的记忆,什么都有可能忘了,即便对当下人来说,很重要的生日。但是,对于周静英,这话头,像说外人的生日,没有一点影响到她的心情,显然更没有影响她的生命。

媳妇介绍自己叫席彩娥。我问:“席彩娥哪三个字?”她说不知道。我说是不是毛主席的席?她说是的是的。是不是彩色的彩?她说大概是的。娥呢?女字旁一个我?她说:“要问了儿子才知道。”

有意思吧,一个不知道生日,一个不清楚名字,这对当下人,大概率很少会有。我心里涌起疑问,难道她们婆媳俩个活糊涂了?抑或失了?但看到她们说不清楚生日和名字时,一脸的笑呵呵,彻底的无所谓态度,我深切地感觉倒是她们对自我的淡泊,其实是忘我,一种超脱。什么名字呀、生日呀,什么紧要的?人如果一味活在生日里、名字里,背后潜在的很可能尽然是累,也许就是一种对世俗的趋炎附势

很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心态。什么样的心态,就有什么样的生活,也会带来什么样的生命质量。漫长岁月里,这种连自己生日和名字都不放在心上的心态,肯定是她们婆媳健康长寿的重要原因之一。

诚然,光有心态是不够的,周静英的生活方式其实很讲究。讲究在她的生活形态上。她一直保持着城里人的生活习惯,而且是八十多年如一日。她二十七岁进了无锡国棉三厂,那个时候,一身芳华,满足于一直做挡车工,直到退休。工厂生活,有城市的味道,更有军事化的样子。晚上睡觉,哪怕一双鞋子都要放得端端正正;早上起床,哪怕被子,都要叠得方方正正。我走进她现在的卧房,看到她一张雕花老床上的薄被子,不仅干干净净,更是折得有棱有角,枕头放得板板眼眼。媳妇介绍,衣服、床单什么的一直来都是她晾晒和折叠的,从来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看到房间里还有她的嫁妆,红色大官箱上垒着红色小官箱,虽然陈旧、老派,但放得也是板板眼眼,还显现着当年的气派。可见周静英有着恋旧的心理,一房间,除了一台32英寸液晶电视机、一台正在运转的空调是时尚产品外,别的都是过去的家具,连放电视机的桌子,都是一张民国时期的红榉梳妆桌,三个抽屉上的铜环,被她拉得金光锃亮。她一定怀恋着过去的生活,过去的生活也一定带给她无尽的美好记忆。

看到小官箱上还加了一把锁,估计里边有她的贵重物品。媳妇介绍,家里钱什么的都是她掌管的,她让领多少,儿子就帮她去银行领多少。她一直是家里的当家人。当年自己在生产队得的分红,后来去工厂做工挣的钱,都交给婆婆管的,要用再向婆婆拿。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有婆婆作主。她说九十年代初,造这个楼房,都是婆婆做的主。

着实让我不小的吃惊,有这样的婆媳关系的?这个婆婆真了不得,在这个家竟有这样的担当和权威。这个媳妇,也真了不起,对婆婆竟这样的信任和敬重,几十年来,自己的钱权都交给婆婆。分明,就是母女,大多都很难做到,何况漫长的时间里,任何人都难免不生出分歧和摩擦。真的都发自两个人的内心?经得住漫长岁月的洗礼?

几个细节彻底打消了我的疑虑。我们聊到近四点钟的时候,因为我内心被聊话题所震撼和感染,忘了时间点,不想婆婆突然抬头问媳妇:“几点了?”媳妇一看腕上手表,她说:“哦、哦,快四点了。婆婆让我烧晚饭了。”我又是一惊,问媳妇:“你怎么知道婆婆让你要烧晚饭了?”媳妇说:”我们生活一起一辈子了,婆婆一个举动我都知道她想什么。”哦哦,对她们,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婆媳相处竟然达到了心照不宣、心领神会的地步。这样两个不同血脉的两代人,相处到这样的境界,不得不让人起敬和对中国传统美德的推崇。

媳妇说声”我不陪聊了,婆婆五点钟要按时吃晚饭的。”站起身,毫无拖泥带水的走向厨房间。

感觉她对婆婆的话像了“言听计从”。

后来知道,媳妇四十来岁的时候,老公因病过世。那时儿子还很小,婆婆一直悉心照顾着她和她的儿子。她才四十来岁,正值年富力强、勃勃生机,但她切身感受到了婆婆的好、婆婆对这个家的爱。婆婆在她心中,像一棵大树,挡着这个家的风风雨雨。她决计与婆婆相伴一生,不再离开这个家,把有人说上门的改嫁,推得一干二净。她拒绝了生活的所有诱惑和不着边际的幻想,一心一意做婆婆的媳妇,做婆婆的心头肉,也做婆婆的侍从……

按时吃饭、按时休息、按时锻炼是婆婆一辈子养成的习惯,她就按照婆婆的“按时”,运作家里的事务。早上,婆婆喜欢喝粥,她就早早起来,煮好稠稠的稀饭。儿子一起来,配合着为奶奶现打一碗豆浆。喝的时候,放进一匙灵芝孢子粉。媳妇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灵芝孢子粉,举在我眼前,给我说,吃这个很有效,婆婆从来不伤风感冒,睡眠也特别好。中饭,她会烧上红烧肉,顿上鸡蛋汤,炒几个豆制品和蔬菜。婆婆最喜欢吃烂烂的红烧肉,吃得不多,但每顿不能少。蛋汤也是每顿必吃。她喜欢吃本地鸡的蛋汤。自家养的都她吃,买鸡蛋,专买自养的。十一点,媳妇说常常自己还不饿,就陪坐婆婆旁边,看着婆婆吃饭,看到婆婆吃得香喷喷的,心里特别快乐。

平时,婆婆喜欢吃水果,什么核桃芒果、猕猴桃、青葡萄西瓜苹果,都是她的最爱。牙齿脱落了,像苹果等硬的水果,捣烂了给她吃。婆婆吃西瓜好胃口,从不坏肚子。她不怕瓜果性凉,爱吃什么,不避嘴。婆婆是有口福的人。说着她呵呵的开怀大笑起来。

这是一种由衷的开心,是对生活满满自信的开心,也是享受美好过后的释怀……

当我走出这个家的时候,周静英一直送我出第二幢门。我按住她别送了,她还是健朗的往前走,一个劲交待我:“路上慢点,路上慢点……”

这是一位102岁老人的嘱咐,我听了心里特感暖暖的,很是感动。我觉得这次来对了,尽管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庭,但这个家庭里隐藏着很多家庭不常有的和美和长寿的秘诀。

我再回进那片水稻,看到还是那片最平凡的庄稼,但我想到,人的生命哪能离得开这个平凡的庄稼,是人生命的根基,是幸福的起源。这个根基,也如这个家,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有着传播社会的价值。

这是我看到的这个家最美好的底牌。

2020928日写于草香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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