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签名

梅锦明

“我是朱镜清。我是来签名的。”我接到老朱的电话，他已经到我家门口，但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我家。这时是午后一点不到，我出门去迎接他。

老朱高高瘦瘦的身子，戴一只从前的老式礼帽，还戴一付玳瑁的圆边眼镜，显得很古朴又很斯文，也显示出他与人不同的教养。他进我家门，刚坐下就从包里拿出他买的三本书，他说：“不麻烦你，签了名我就走。”他话里表达出的好像打扰了我，影响了我，很有过意不去的感觉。这愈加地令我感动。

我立马泡出“太湖翠竹”雨前新茶，端上他面前。一股清香扑鼻，他说他不喝茶，但听我介绍是好茶，是新茶。说：“我喝点尝尝。”

他把书从包里掏出来，放上案几。书很显眼，是我熟悉不过的书——《心的原生态》，当然与我家里高高叠着的书一模一样，就是去年底由北京时代华文书局给我出版的新书。他是从无锡新华书店买的，他自己买了一本，他说他一位好朋友也买了一本，还有一位饭店老板也买了一本，让他一起带来，一定让我给签上大名。

书的塑料包皮已经拆开，我打开扉页，一张买书的发票跳了出来。三本书各有一张发票，发票上有买书者的大名，梁某某、张某某，可见他们是多么的心细。

我问他，为何大老远的赶来就为签个名？说到大老远，老朱打开了话匣子。他说赶来一趟还真正不容易。疫情阶段，从无锡市区到东湖塘的公交车停了，好在有地铁。他先乘坐地铁到了安镇高铁站，然后在高铁站旁找到开往东湖塘的809公交车，但因为疫情班次减少了一半，要一个小时一班。这就麻烦了，他穿的衣服不多，站在有些寒冷的春风里，一直等呀等，都等花了眼，终于等来一辆公交车。乘上，一路开开停停，停停开开，又花了近一个小时。一早上他很早出的门，到了下午近一点才到我这里。我算了算，他一路上不下花了近四个小时，真正的好事多磨呀。

我马上一激灵，问他吃饭了没有？一直在路上，我估计他没有吃饭。

他说吃过了，路上随便吃的。我说不要客气，没有吃，我带你街上去吃点便饭。他连连摇头，不要不要。他补充说他一下车，随便吃了点，我倒是信了他。后来送他上回程公交车，我发现街上的店门都关着，哪有饭吃呀，他肯定是骗了我。

不是骗我，他是保留着自己的尊严。

我送完他回走的路上，我心里愈加的感动，也有对自己的谴责。一位老人，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为了喜欢我的书，慕名而来，只为给书签个大名。这个签名，有着怎样的份量、怎样的感动和怎样的意义呀！

送的路上，他给我说：“我们几个喜欢你的书，是因为你说了我们想说的话，有些甚至是不敢说、说不到位的话。”

哦哦，就为说了有同感的话？这个时代里，同感就是共振，就是心的相通，就是冥冥中的相互帮助、相互呼喊。多么珍贵的理解呀！我觉得老朱的情感特别的丰富，又异常的真诚！

一路送他了解到，老朱其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一辈子热爱收藏，六十年代工资很低的时候就开始了收藏生涯。他现今手上有三百来只从大清到民国到建国初期的各种各样的钟表，国外的国内的，大的小的，金属的木头的，大理石的瓷器的。早些年他在无锡中国民族工商业博物馆、荡口古镇等地方长期设有他的“亨得利”钟表展览馆，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关注，无锡电视台、江南晚报都对他作过详细报道。他可谓是无锡的一位名人，这就愈加的让我敬佩他了。

那天到了晚上，天已经全黑，我吃过晚饭，想起老朱有没有安全到家了。拿起电话给他通电话，电话里传来很吵的声音，他说：“还在地铁上，很快就到家了。”又说：“拿到你的签名，我很高兴。”我一看时间，已经七点多钟。老朱的这一天太不容易了，他战胜了疫情的阻隔，战胜了公交车的停行，也战胜了很可能一天的饿肚子……这次签名，老朱很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这体现了老朱和他的朋友们对书不一样的热爱，我这一辈子肯定也不会忘记老朱的这一趟上门签名！

         2022年5月15日深夜写于草香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