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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每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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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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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纳凉

梅锦明

纳凉是一个陈旧的话题,没有人再需要纳凉。它像很多消失了的农器具如链枷、稻床、钉耙、敲麦榔头等等一样,抛弃在了空调、风扇带来的享受之中。我说抛弃,是因为我认为,纳凉的空间和硬件依然存在,不需要有什么造次就可以拾起这个不复杂的曾经充满童趣的玩意儿,但在如今,恰像曾经被热恋的对象,时过境迁,年久色衰,已与你我绝了缘份。

我很例外,还是喜欢临近黄昏时纳凉。没有人乐于陪我,我也不需要人陪。就一个人,仅仅一个人。搬张木躺椅,放在大门口的场头一角,调节到最舒服的角度。我把身子放进去,懒懒散散的躺在里边,等着风儿从旁边的花树里钻出来,偷上一把丝丝的花香,贴到我的身上。风有时逃得很快,有时油丝一样微弱,大多时候全然觉不出凉意,倒是反而有种热热的黏糊,粘在皮肤上,俨然像皮肤闻到一股夏天的气味。我喜欢这种特别的体感,真的,不爽又好像很爽;好像很爽,又一点不爽,这是空调、风扇面前一点找不来的感觉。空调喷涌而出的全然是凉气,直直的凉气,硬硬的凉气,有种涂料的感受,抹在皮肤上,只觉得凉,还是凉,就是凉。风扇,则卷动起来一股人造的风,直直的打在皮肤上,大有点像在皮肤上刮痧,来来去去的刮呀刮,刮到皮肤像要干裂。场角傍晚的风是往往复复、轻轻重重、软软硬硬、东南西北的。风像一个生命,鲜活活的,吹来吹去,一种像给你亲吻的感受,还很有韧性。

讨厌的是蚊子,但只有它乐于陪我,还给我在耳边弹奏嗡嗡的音乐迷惑我。蚊子陪伴我、迷惑我是有目的的,就像现在给你喋喋不休说辞保险、投资、理财等等有多少收益的人一样,稍不留神跌入他们的陷阱。但我已经是上了年岁的人,人生阅历、生活经验给了我太多的免疫力。就说蚊子吧,伸一下手里备着的电蚊拍,就把它烧成了灰。它们再前赴后继,总抵不过我的轻轻一挥手,啪啪,闻得到蚊子被烧熟的香味,就像我进了烧烤夜店。

花树里什么时候跑来的青蛙,从哪里跑来的,没有人知道。不知道为好,因为我们的小区里,没有一条河,没有一条沟,只有高高筑起的围墙,它们到来的背后肯定有太多感人的故事,甚至很可能就是一场悲催。即便来到了我们小区,等待它们的还有许多多的危机,如随时都可能被狗呀、猫呀骚扰,或者甚至咬死、吃掉。

不管多少风险和危机,蛙们总是充满着快乐。热辣辣的太阳在小区西边抹过一把红妆后,渐渐落入黑洞洞的一大片树林。树林里都是坟头,太阳不怕这些坟头。蛙开始在我旁边鸣叫唱歌。蛙声有明亮的,有尖锐的,有闷罐子似的,一声声,此起彼伏;一声声,爽脆嘹亮。我躺在木椅里,把心一点点从西边树林子恐怖的幻化里拉回来,听此起彼伏的蛙声高歌。忽然觉得自己像了神仙,眼前浮现起一幅幅曾经熟悉的乡村图景。一条条的河流,细浪里泛着涟漪;一汪汪的水田,秧苗长在白水里,渐渐,青色覆盖了白水。大片大片的水稻,一望无际,蛙声就在这样的田地里,无边无际的叫起来,你向前走,前边还是蛙声一片,再向前走,还是蛙声一堆堆……天人合一的景象,美得你就如沉浸在夏夜田野的蛙声交响乐之中。

此时此刻,我独享着这一片家门口的蛙声,有种当下桃花源记式的奢侈。我的心越听越静,越听越迷恋。我从蛙声里听到了许多多的人间变迁、世间故事。已经活过一个甲子的我,不再有孩子时代的幼稚,需要一边纳凉一边听爷爷、奶奶、或者阿公、阿叔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的故事。我的漫长人生里,有的是故事,内心装满着故事。这些故事,有的可以讲给人听,有的只能藏在心底,永远的藏在心底。这个时候,我像老牛反刍一样,在蛙声的伴奏下,慢慢的反刍自己的故事,嚼出故事里的别样味道,然后,然后,偷偷讲给蛙儿听。蛙一定听得懂我的故事,听得明白我的心声。然后,蛙定然会把我的故事写进它们的歌词,唱在它们的歌声里,荡气回肠在天地之间。

天尽然黑了,我大脑里的兴奋点倒像大白天,这时仰望头顶,满天星星那样的高远和明亮。看得到肃静中的星星大概也像我,一边听着地上的蛙鸣,一边纳着天上的风凉。天上热不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纳凉也是她们的传统。我小时候,她们与我一起纳过凉,后来,不管世事多变,不管人间冷暖,不管前朝后代,她们一成不变的就是不要空调,不要风扇,用最原始、最简单的方式挂在天空里。没有看到哪颗星名气大、哪颗星资格老、哪颗星威势足而独享豪华间、空调房,或者索性独霸一方天地,独自改造,弄成什么龙宫、皇家御园、帝王宫城……再拉一班子唱戏的、舞美的、侃大山的、调龙灯舞狮子的……要多奢侈有多奢侈,要多逍遥有多逍遥……反正天高皇帝远,你管不了他们,他们要怎么做就怎么做,要怎么乱象环生就怎么乱象环生……幸亏早已黑夜,没有人看到我是被白天留下的余热热昏了头。我知道这样的胡思乱想,是对天帝的不恭,甚至玷辱;我也知道,宇宙是均衡的,人类看不到的背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制约或者说约束着所有的妄自尊大;均衡不是外观或者形式,而是规律、规则、规范,没有一种天体能够超越,除非心甘情愿被宇宙所淘汰。

我眼下纳凉倒真是一种被淘汰的形式,但却是归顺在一个人心的自由自在和对天地的敬畏之中。一阵阵风,终究吹去了我一身的世俗汗臭,上床闻到的是一股浸淫了大自然的清香。

                    2022年6月27日写于草香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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