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里的孝

梅锦明

周同学每双休日总会赶百来公里从常州回老家看望近八十岁的母亲，晚上住一夜。他的同学都知道他是个大孝子，也晓得他是常州一家最大医院给人开头颅的高明医师。这个周六，老弟约上周同学等几位一起聚个晚餐，我也有幸参加他们的同学会。

四十年的同学聚会，总有说不完的话、喝不尽兴的酒。喝的是贡酒极品，一杯又一杯，愈喝愈来劲。菜上来一道又一道，大盆小盆，明炉、铁板烧。后边还有几道好菜，谁也不清楚。

酒兴才刚刚开始，大约也就中途……吴同学突然不肯喝了，再三劝酒也不从。理由非常简单，又非常实在，七点得准时回去给父亲洗澡。给父亲洗澡？父亲还要你洗澡？吴同学解释：父亲九十好几，近来身体不爽，躺倒床上，每天要抱他进卫生间洗澡，隔一天都不行。父亲一辈子做老师，特别爱清洁，吐一口痰，非得擦三块纸巾。更怪的是洗澡还非得小儿子帮着才行。有兄弟五个，加女婿，本可以谁在家谁给他洗，大家也没有一个推辞，没有一个怨言，但他就是不要，非得小儿子洗才合他的心意。这就绑架了小儿子，晚上小儿子有活动都不敢出门，即便偶尔出个门，非得七点前赶回去，过了点老爷子会不高兴，说：你不知道我一辈子都是八点钟睡觉？过了点，我会睡不稳妥、闹失眠，早上也起不来早。儿子们便说：你都不用上班了，早上还要早起干吗！睡个懒觉不成？老爷子说，睡懒觉我会一上午没有精神？儿子们回敬他没有精神不正好再多睡会。他就有点不开心，带点脾气地说：你们不知道我一辈子习惯了？你们一个个只顾自己，没有一点孝道之心！

儿子们便服了他，说好的好的，都依你，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老爷子这才开心得展开来笑。

吴同学说酒不再喝，真就收住了，任凭周同学再怎么劝，酒就是倒不进。吴同学说：酒喝多了，父亲又会骂我一身酒气怎么洗澡？他会不放心，怕我失手摔个跤什么的。还会有点感伤地说：我都这把年纪了，经不得摔了，会见阎王爷的。口气里还有点可怜的样子。吴同学说，听父亲这么一说，他常常会掉下泪来，心里酸酸的，又有点痛。

吴同学说父亲的事的时候，张同学也不再肯喝酒了。双手按住酒杯，任凭哪个同学倒酒都滴酒不进。谁都知道张同学是酒瓮头，商场上从来不喝一斤不过门。今天才喝刚半斤，竟然推辞得比吴同学还坚决。说出的理由居然与吴同学异曲同工，也是要为长辈洗澡，只是换了个角色，他是给母亲洗澡。大家非常吃惊，说怎么给母亲洗澡？你大老板有的是钱，不好请个佣人帮忙？他说母亲都生自己的，怎么不可以洗澡？他说母亲有点胖，早几年中风了，谁都弄不动她，只有他才行。母亲每天会等他回去洗过澡才肯睡觉，不洗，一直会等他。弄人服侍母亲倒不是没有想过，主要是母亲坚决不要，自己也不放心呀！

同学们这才知道，出得校门四十年，现在几乎人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成了一家的顶梁柱。父母亲少不了他们，子女们拖大带小也少不了他们，他们来不得半点闪失，天天得顶天立地！

于是，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聊怎么服侍父母亲，怎么应对父母亲时不时发出的“刁难”，怎么在兄弟之间带好头，尽好一份孝道……周同学说，一个双休日才回来一趟，忠孝难全呀！

就在大家聊得当劲之时，吴同学突然站起来，挥挥手，算给大家打招呼，义无返顾地走出门去。菜没有上完，主食更没有来。他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真切的感受到他对父亲的“唯命是从”……

张同学有些犹豫，但他再三说，酒不喝了，他也得先走了。再三催促服务员，主食上来了，大家都不再劝酒，放下酒杯，二下三下，吃开主食，然后一个个站起来，一个个握手告别。

突然有些隆重，有些肃然起敬！再见声中，月影之下，每个人的背影像闪电一样，眨眼都消失了……

　                                　2019年7月6日夜写于草香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