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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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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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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歌惆怅——时光里的书香系列之十二

乡歌惆怅

马卡丹

(一)

小小的马屋,小小的雾阁

小小的团结水库,熟悉的小路

小小的四堡,温暖的城堡

勤劳的四堡人,是家乡的骄傲……

《四堡乡歌》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在官地坝的新房旧舍间,探寻清代中国南方最有名的乡村书市的遗迹。文友吴德祥传给我这首《乡歌》,语气兴奋,告诉我这首歌在网上已有了数十万的点击量。他说四堡还从来没有一首歌这么受热捧,他说作词作曲原唱都是一个在外的马屋年轻人——马华语,他原本也不认识,听到这首歌,他就抑制不住结识歌手的冲动。原因无它,只为他们都在歌唱故乡。

德祥是留在故乡的歌者。人到中年的他,二三十年总在不倦地描叙故乡,一以贯之的吟唱结集为散文集《故里秋声》。毕竟不再年轻了,大部分的文字都带着秋的气息,一种淡淡的惆怅。而马华语的吟唱虽然也有童年的追忆与怅惘,更多的却是夏的热切,是青春的激荡:

还记得,我们爬过的乌龟山

那里有清澈池塘,还有一群鱼子在游荡

四堡四堡,风景很好

正月十四,马屋最热闹……

而我,已在人生初冬的我,猛然遭遇这夏日的朗吟,心头也不禁撩起了久远的渴望。我的目光是冬日的暖阳,平和而温馨,它领着我,向着遥远的曾经出发,回溯那故乡古老的歌谣。这一刻,那遥远的曾经的乡歌,带着一丝惆怅,一丝钝痛,一丝甜蜜,缥缈而来……

(二)

“月光光,照四方……”稚嫩的童音带着早春的气息,轻轻地,触摸我的鼻翼,清冽的月光,摇晃着,晃进童年。

童谣,该是最初的乡歌吧?尽管在客家地区,童谣如遍山的青草一般普遍;尽管多数童谣几乎在客地通用,每每大同小异;但四堡盆地,依旧是有其独特的记号的,那少数的带着故里印记的童谣,该可以称作乡歌了。每一个孩子,正是在这样的乡歌的熏陶中,萌生第一颗嫩芽,舒展第一枚叶片。那记忆中水灵灵的乡歌啊!

蚁仔公,蚁仔嫲

三时三刻来食茶

茶一杯,酒一杯

哒哒嘀嘀讨新婢(儿媳)

新婢在嘞里(哪里)

在床背角落里

踏凳叽呱,锁形(钥匙)哐啷

间门(房门)哦喂,床管(稻草)窸窣

老鼠仔咬尿勺

老家称蚂蚁为“蚁仔”,极言其小。蚁仔公,蚁仔嫲,头一句就给小小的蚂蚁分了雌雄。孩子的眼睛追随着蚂蚁的挪动,孩子的想象却从蚁到人,在蚂蚁之上飞翔:蚁仔公蚁仔嫲要爬到哪里去呢?原来它们是来做客,像邻村的舅舅舅母表兄表嫂那样,走亲戚来啦。来了就喝茶吧,茶了还要酒啊,茶酒落肚,哒哒嘀嘀的鼓乐声就响起来了,这可不是一般的走亲戚哦,这是蚁仔公蚁仔嫲在娶亲:儿媳妇要进门了。孩子的眼睛透过热热闹闹的表象,看到了蚂蚁家族尴尬的现实:新娘子在哪里啊?原来只是躲在床背后的旮旯里,原来这样的婚礼只占一个小小的角落。接下来就是婚礼的各种声响:床前的踏凳叽呱,开门的钥匙哐啷,房门啊喂一声开了,铺床的稻草窸窣作响,是新郎新娘在拥抱吗?一声叽叽,却原来是小老鼠在咬尿勺啊!

这就是老家的童谣,喜庆,荒诞,从孩子的眼光出发,融进了乡村生活的现实,好似无厘头,却充满了农家的智慧,开启了童稚的思维。它是那个时代乡村的歌,深深地,刻在每一个游子的心头。

这一首《鸡公仔》也带着四堡盆地的鲜明特色:

鸡公仔,夹(啄)梅花

夹到婆婆树头下

婆婆出来供(喂)鸡仔

姐姐出来拗红花

拗枝红花分姐插

拗枝白花结石榴

石榴树上一瓮油

一瓮油来半桶多

搽得头子(头发)哩哩光(亮汪汪)

檐头檐尾栽黄姜

黄姜女哩好嫁妆

十担桶子八担箱

开开箱,好文章……

这是寻常的生活小景:冬日,梅花开了,红花白花开得正艳。调皮的小公鸡蹦到树下,想啄梅花玩耍。婆婆以为它是饿了吧,抓一撮米要来喂鸡,姐姐看到花开得可爱,跑出来摘花,红花插在头上,脸儿衬得红扑扑;白花插到石榴树上,这个季节光秃秃的石榴树也仿佛有了生气……接下来就信马由缰想象开了:石榴树上有一瓮油,姐姐用油搽头发,搽得头发亮汪汪,心里可想着出嫁啦:院子里头头尾尾都种着黄姜,黄姜是女孩的好嫁妆啊。姐姐的嫁妆好多啊,直装了十担桶八担箱,打开一个箱子看看吧,噢,里边全是书,都是好文章啊!

老家的梅花曾经很多,人家多有种植,马屋的后山为此竟称为梅岭,梅岭堆蓝,位居家乡“扶风十二景”之首。四堡又是书乡,四堡版的图书曾经发贩全国,“几半天下”,以书作嫁妆,不也是家乡的特色吗?

老家的童谣,从生活中来,带着家乡的鲜明特色。在这样的童谣这样的乡歌中成长的孩子,有一天离开故乡,当孩子成为游子,心头一缕乡愁,怎能不萦回童谣的清朗歌吟?

(三)

山歌,也是一种乡歌吧?

不同于童谣,它是青春的歌唱,带着热,带着力,带着不顾一切的痴情。它唱响在四堡盆地的山峦水湄,回旋在男男女女的齿上舌尖。当然,那是从前那些年代的事情了,作为乡歌,它已经消逝,只留在那些已然苍老或是即将苍老的记忆中。

从前的时候,乡间没啥文艺活动,除了年节时的狂欢,调剂劳累生涯的往往只有山歌了。闽粤赣边客地,多为山谷丘陵地带,重峦叠嶂,林深道险,村庄往往处在大山环抱的盆地中,靠山吃山,终日劳作在山。这样的环境容易造成交往困难,却也促成了山歌的流行。艰辛的拓荒、垦殖,日复一日的挑担、砍柴、斫竹、伐木、造纸、烧炭以及众多的田事,郁闷在胸需要发散,快乐在心需要抒发,哀愁要诉说,欢喜要倾吐,年轻的心要碰撞,山歌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冲出喉咙:

山歌唔敢腹里藏,有歌唔唱塞肚肠;

有歌唔唱人会病,华佗摸脉冇药方。

四堡盆地的山歌属于客家山歌的一部分,也带着客家山歌的鲜明特色,都是产生在艰辛的山间劳作中,产生在日常生活中,带着山的烙印,带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对客家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入歌的,举凡生产劳动、日常生活、伦理纲常、风土民俗、男女爱恋、骨肉亲情,无论言情、话事、说理、状物,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脑之所思,心之所感,信手拈来皆是歌,只需即兴而作随口而唱,真是“无事不可歌,无物不可歌”。客家山歌因此留下了成千上万的精品,为各地客家人共同传唱。四堡山歌中有相当部分是这种比较经典的山歌,与其他地方的山歌大同小异:

撑船撑到溪中间,唔识老妹要搭船;

老妹搭船要开口,哥会撑转到溪边。

四堡盆地的溪流大多很小,盆地南部的花溪小得根本无法行船,这首山歌应是流传于盆地北部,且与汀江畔的村落山歌基本相同,只有三二个字眼是四堡盆地特有口音。下面这首可就带着盆地山歌的特点了:

日头出来红通通,老妹出来捞虾公;

见到老伯面前过,左手捞来右手空。

四堡盆地南端小小的溪流,生长的只有小鱼小虾,姑娘能做的就是捞捞小小河虾,解解嘴馋。太阳出来脸儿红通通,老妹出来脸儿红扑扑,这美丽的村姑,她拿着一只畚箕一个笊篱,她在花溪边正捞小虾呢,迎面走来了她心仪的老伯(阿哥),眼珠子顿时粘在老伯身上了,她左手还在做着捞虾的动作,右手却动弹不得,听任笊篱上那十来只小小虾儿,蹦啊跳啊,一只只喜庆重生。

日头落山像滚球,老妹梳头冇茶油;

总要人才生得好,唔消妆扎也风流。

场景换到了傍晚,太阳下山得那么迅速,像一只圆球呼啦就滚落了。还是那个老妹吗?对着西天的余晖,她在梳头,是要去会她的老伯么?在四堡乡间,姑娘们打理头发是时兴抹茶油的,油茶树在四堡盆地随处可见,价位也普通,而她看来很穷,出不起茶油来涂抹她的头发,可那又有什么要紧呢?她的头发不用抹油也是那么黑亮,她的脸色不用化妆也是那么红润,总要人才生得好啊,在有情的老伯眼中,何须妆扎(打扮),任是素颜更动人啊!

山歌是青春版的乡歌,恋情是山歌永恒的主题。四堡山歌吟唱恋情,总带着盆地独特的印记:

大门一出上山冈,山高路崎岭又长;

同郎行路像坐轿,同郎话事(说话)像食糖。

身居盆地,开门见山,翻山越岭,山高岭长。但青春的心期待着碰撞,与郎同行,所有的艰难都成了享受,走路如坐轿,说话像吃糖,那一分甜蜜与舒适!

门前桐树开白花,大风吹来满地下;

郎要连妹先开声,妹先开声人话(说)傻。

四堡盆地从前多栽梧桐,紧连雾阁的山坡就称梧冈,以桐花起兴,以风吹桐花喻青春短暂,时不我待。老妹的心思郎可知,快开口啊!

十个手指八个叉,一人难管两头家;

又要赚钱分妹用,又要赚钱转屋下(家中)。

盆地人多地少,男子多出门谋生。在外的孤凄,青春的活力需要发泄,就容易带来两头家的难堪,这样的山歌揭示了数百年间盆地后生的两难处境,同样带着四堡盆地的深深印记。

这种带着盆地印记的山歌,也该是乡歌的一种,该是那些逝去的青春激情的回响。当然,这同属夏的歌吟,与今日四堡歌手马华语的吟唱相比,还真是少了几分欢快,多了几缕惆怅。

(四)

无意间看到美篇上一首《四堡,四堡》,作者:吴德祥。

想那年在廊桥上认识你

多年后你是否还记起

清清的河水流过桥底

你在廊道下默默地洗衣

骑单车去过了洋科里

牵手走过美丽的花溪

月光下我们数过星星

你的笑声至今还那样清晰……

嚯,这位老弟,是被马华语的乡歌电着了,也要来一支属于自己的乡歌,以祭奠青春的美好与消逝么?

四堡,四堡

难忘的故里

四堡,四堡

青春的足迹

乡歌真是属于青春的,纵然已经青春不再,谁的笔下、谁的心中,不是流淌着青春的美好记忆呢?当游子有朝一日重新回到故里,当眼前的一切或变或不变或更美好或更揪心,回过头来吟味逝去的时光,该是怎样地五味杂陈啊!

岁月如歌时光流转依稀

再从这桥廊上走起

当年的你如今在哪里

看一看雕版印刷的遗迹

街头那老师傅还在打锡

剃头店去把头发理理

最难忘木脚下(雾阁)的七夕

却再不见青春靓丽的你……

好一支青春的挽歌,多像那首人人耳熟能详的《人面桃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岁月带走了许多,带不走的是深铭肺腑的记忆。尽管花溪依旧廊桥依旧月光依旧星光依旧木脚下的七夕依旧,可哪里去寻找逝去的青春,寻找青春靓丽的你?一切都已无复当年,只有深深的怀想,只有惆怅,如丝如缕,绵延……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乡歌,虽然从未唱出来,却总在记忆的深处时不时地萦回。许多人的这首歌也许埋藏得太深太深了,从来没有自觉地唱出,如我。可当某一刻,当一首乡歌突然与你邂逅,你的心突然接通了遥远的曾经,那一种欲歌欲吟的渴望,是那样地风起云涌、翻江倒海,借助眼前的这首乡歌,你把心中所爱所恨所思所想所念所忆,一一抒发,抒发得那么淋漓酣畅,因为乡歌,既是独特的又是相通的,既有每一个人独特的感悟,又是这个地域所有心灵共同的频道,它怎能不一次次地、循环往复地——共振!

(五)

还是回到马华语的这首《四堡乡歌》吧:

小小的双泉,小小的上枧

小小的洋背村上,玩耍的小路

小小的四堡,温暖的城堡

勤劳的四堡人,是家乡的骄傲

四堡真是很小的,只有小小的马屋、雾阁,小小的双泉、上枧,小小的黄坑、洋背、洋塅里、杨子边……这些盆地上的村落,大山环抱中的村落,太阳在东嶂西嶂起落,人生在春夏秋冬流转,日复日,年复年。但四堡又确实是温暖的,它是游子心中最温暖的城堡。

四堡四堡,风景很好

七月初七,木脚下热闹

四堡四堡,古老城堡

如果你爱上,欢迎你定居四堡

毕竟年轻啊,即便是回忆,即便有那么一丝怅惘,更多的却是温暖的亮色,是风景,是热闹,年轻人甚至代表起故乡,向盆地之外的客人发出邀请,来吧,来到这温暖的古老的城堡,来到这梦幻般迷人的四堡,那是我的故乡,那是所有四堡盆地游子的故乡,那是我们心中总在回荡着的青春,是总在念想中的故乡!

乡歌属于青春,每一个盆地年轻人的心头,都有青春的乡歌激荡;每一个不再年轻的游子心头,都有乡歌,那印记着青春的乡歌荡漾。当所有青春的记忆指向故里,指向所有心灵魂牵梦萦的故土,我的故乡四堡,你会在我们的念想中越发青春,越发靓丽吗?

故里,乡歌,青春,那一组动人的音符,组合成悠扬的旋律,自我的心底涌出,眼前正是故里的春天,桃花红,柳枝绿,李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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