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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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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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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

  

    那年小满,时近中午,乡里表叔拖着他的脚踏车1来了。 

    心里很有些不满,因为母亲有习惯,只要中午来客,便担心饭菜不够,就借口不饿,不和我们一起吃,等客人走了随便弄点吃吃;但也有些喜欢,因为在表叔那只挂在脚踏车书包架上的笆斗里,总有我喜爱的,或数支芍药,或新鲜的蚕豆,或新收的花生,或母亲收之不过意的鸡蛋,而且母亲还会悄悄地叫父亲去街头香肉馆切一盘香肠或带着热气的猪头肉,我也可趁机辣辣馋2了。

    在热情的招呼声中,父亲悄悄上街去了。

    表叔叫我去拿淘箩,我知道,在表叔的笆斗里的稻草上一定卧着二三十个大鸡蛋。一会儿,表叔一手拎着大半淘箩鸡蛋,一手拎着一只洗得煞白的洋布小袋,放到外屋的八仙桌上,母亲连忙过来说,来就来呗,回回带东西,这些鸡蛋要聚多长时间啊。表叔呵呵笑着说,带点稔稔3给大侄女吃个新鲜。母亲忽然惊呼,稔稔!怎么舍得吃稔稔的!多少年没吃过了。稔稔,什么是稔稔?是吃的吗?我急切地问表叔,不待表叔摊开袋口,就探头过去,但见白布袋里满是细长的如青蚕宝宝一样的东西,表叔说,没吃过吧,闻闻。鼻子还没凑过去,一股特有的青香,幽然而来。母亲对我说,快拿个碗倒下来,不要捂馊了。在白瓷碗里,小“蚕宝宝”们更显得青翠欲滴、青香诱人,母亲过来,抓了一撮,捏成个小青团递给我,说,吃吧。我问,就这样吃吗?好吃吗?是什么做的?母亲说,麦子做的,你自己吃看看好不好吃。咬了一小口,咦,好吃,软软的、糯糯的,带着一小股青草成熟的香气,我自小就喜欢花草的香味,所以更觉好吃。母亲看着我喜欢的样子,说,好了,回头再吃,新鲜物,吃多了受胀。我还想吃,趁母亲转身去了厨间,偷偷拈了几根吃了,满嘴的青香软黏。表叔见我喜欢,自然高兴,悄悄地说,明年表叔再带给你吃。

    父亲捧着一小包尚是温热的猪头肉回来了,倒进白瓷盘里,母亲撒上切得细碎的青蒜,油津津的褐色大肉点缀上翠玉般的蒜花,加上满屋油香,不由得人不咽口水,但我已不像往回那么盯着它馋涎欲滴了,也不显得迫不及待要吃的样子,父亲奇怪地望了我一眼,他的鼻翼似乎轻轻地翕动了一下,像是突然发现桌上的稔稔,惊讶地说,大表哥,你带稔稔来了,得浪费多少麦子,真舍得,多少年没见了。

    我知道这样的午饭,父亲是要陪表叔弄两盅的,高兴地跑去拿酒瓶和酒盅,表叔看着父亲为他的酒盅满上,憨憨地说,不喝酒了,不喝酒了。父亲说就弄两盅,不碍事,一盅就1钱,不影响你骑车。就两盅,表叔的脸就红了,不肯喝了,每次都这样。父亲也不勉强,母亲便用家里最大的蓝边瓷碗装了加尖一碗饭放在表叔的面前,表叔又像往回一样笑呵呵地说,吃不了这么多。母亲依然像往回一样借故不上桌了,她炒了个青椒韭菜,又炒个青菜千层,最后,打了4个表叔带来的鸡蛋加一把虾皮做了个鸡蛋羹端上来,说来人吃来物。表叔说,弄什么鸡蛋哦,留给大侄女吃。这时候母亲便悄悄地站在表叔的身后瞄着他的饭碗,在表叔吃了大半碗时,呼啦一下从表叔的肩后飞过满满一铲饭盖进表叔的饭碗,表叔连连说,吃不了了,吃不了了。这种偷袭式的添饭是母亲一贯的待客方式。

   桌上,父亲问起当年的麦势,表叔说,今年丰收,所以有人家试着做一些稔稔上街去卖,听说买的人还不少,现在做这个讲究呢,选刚灌满浆的麦子割了,浆少太嫩,做出来水滋滋的,浆多又老,做出来皮多,然后把麦仁撸下来,用草锅小火,慢慢炕,不停翻炒,待近熟熄火,过火了就有糊斑,然后用小手磨拐,一粒粒麦仁从磨眼进去,变成绿蚕宝宝一样从磨盘滚落出来,这样做出来才又软又糯又青郁郁的。母亲说,真费事!过去青黄不接的时候,看着挂浆的穗子,舍不得吃,更不可能这样精致地吃,饿极了,找那些瘪籽的,撸一把直接塞嘴里了,有的人不晓得,吃多了,肚子胀得不能过,也就是挡挡饿,指望熟了多打点,多卖点钱,一家老小半年日子靠这一季收成呢。是的呢,表叔说,现在好了,都有陈粮了,就当新鲜物吃了,也就吃这小满几天,马上刮咕4一叫,就不能吃了。母亲说,刮咕来了,各家就忙收麦了,乡里人要起早摸黑地忙了。

    刮咕,我喜欢,他们每年在麦收时节,都会从很远的地方一路叫着“刮咕——刮咕——”划空飞过,母亲说他们叫的是“快割——快割——”

    今日小满,念起故乡的稔稔,还有那遥远的布谷声声。

 

(注:1、脚踏车,方言,自行车;2、辣馋,方言,解馋;3、稔稔,方言,用青麦穗仁碾碎做成;4、刮咕,方言,布谷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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