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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伦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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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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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孩子

野性孩子

农村孩子野性十足,他们干出的许多荒唐事或者恶作剧,有的令人啼笑皆非,有的让人瞠目结舌,有的叫人捧腹大笑……当霜雪掠过青丝,岁月行进到一定年龄阶梯后,我们慢慢回忆儿时往事,恐怕连自己就忍俊不禁。毫不掩藏地说,小时候,我就是这样一个野性十足的孩子。

偷李

我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儿童时代,年岁饥荒,食不果腹。那个时代的人,出于生存之本能,对食物渴求特别强烈。小时候印象中,我们生产队李树遍地,每到春天,当和煦的暖风拂过大地,一夜之间,雪白的李花争相开放。整天只觉饥肠辘辘的我,对那样迷人的景致,一点感觉不出美感,三天两头跑到李树下,仰着脖子搜寻果子挂上枝头没有。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直到端午节前后,李子才勉强可食。这时,生产队为防止李子被偷摘,安排专人来回巡视,叫做“看山”。“看山”是一件轻松活儿,一般的人揽不到,这人除了责任心强、打得开情面之外,还得与队长有点关系才行。我们生产队“看山”的是队长的父亲,当过老队长,六十七八岁,头裹白布帕子,嘴里叼着尺多长的叶子烟杆,身体硬朗,声如洪钟,平时爱管“闲事”,小孩见之则惧。那时我四五岁,院子有个同伴叫“黑汉儿”,比我年长两岁,我俩不把“看山”的老头放在眼里,邀约偷摘李子充饥。

选择一棵果实当阳且成熟较早的李树后,每次“作案”都是黑汉儿上树,我则远远站在山梁上望风,一有来人,便立刻传递暗号,转眼逃得无影无踪。如此几次,我们的行为引起“看山”老头怀疑,他到李树下看见掉下的新鲜叶子,抬头发现离地挨得近的李子日渐减少,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但又未人赃俱获,不便发作。只是从此后,他每天几乎天不亮就赶到我们院子来,坐着边抽烟边同大人“摆白”(意为聊天),其实是监视我与黑汉儿的行踪。

猫鼠游戏实在好玩。一个晨曦初露的早上,当老头“摆白”正津津有味时,习惯将烟杆放到坐的板凳底下,我迅速把烟杆藏了起来,接着给黑汉儿使眼色,他飞快跑出院坝,三蹬两拱爬上了李树。老头发现黑汉儿不见了,一心想去抓现行,起身后却左右寻不见他那精致的烟杆,急得不行,最后,还是我假装找着了递给他。等他赶到李树下时,黑汉儿早把李子摘下装进裤包逃之夭夭了。“你跑!你跑!让我抓到后不发动社员把你吊起打?”“看山”老头气急败坏地吼道。他知道这是我俩合伙干的坏事,黑汉儿跑了,只好转过身来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遂将此事告诉了大人。

我挨了一顿打,以后的几天确实“规矩”了,但报复老头的念想一直未曾灭失。老头看到平安无事,在院子“摆白”更加起劲,他眉飞色舞时,我瞅准时机,迅疾把烟杆拿过去灌进水,然后蹑手蹑脚放回原地。他“摆白”结束要抽烟,当慢条斯理把烟叶装进烟锅后,打燃打火机“吧嗒”“吧嗒”猛吸时,没料到烟杆里的水直灌喉管,咳嗽不已,老头暴跳如雷,一边咳一边骂:“狗…日…的,是哪个娃儿这样…坏,整起我……来了。”见此窘状,我们一帮小孩笑弯了腰,一溜烟跑开了。

农村小孩就像未戴笼头的小马驹,大人打过骂过不几天,顽劣的本性又旧病复发。一天,我和黑汉儿决定又去摘李子。这次由黑汉儿望风,我上树。哪知,这个笨蛋不去山梁上盯着“看山”老头的来路方向,而在树下指挥我摘大果子、熟果子,等老头走到跟前了才发现,急忙叫:“来了,来了!”我一急,想赶快溜之大吉,慌忙从一丈多高的树上一跃而下……谁知,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原来,我穿的衣裤都是半新半旧的,经常满山狂奔,挨着脚脖子的裤管处早已破了一个洞,浑然不觉。我站立在李树上的位置,刚好残留一截枯桩,这一跳,枯桩恰巧戳进了破洞,刹那间,整个人脚朝上、头朝下,典型的倒挂金钩,我感到眼冒金星,呼吸急促,吓得哇哇大哭。“看山”老头慌了神,急忙爬上树把我解救了下来,当然,少不了挨他一顿训斥。从那以后,我再不敢去偷摘李子了。

生产队这些李树,在土地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时,全部被砍光当做柴火烧了。

游泳

老家门前有一条小河,水不深,清澈见底。在黑汉儿、路长、国平等小伙伴的带领下,我很小就学会了游泳。一到暑天,河里简直成了我们儿时的乐园,赤条条不知羞沿河跑上跑下,远远看见女孩还怪怪的喊叫几声,结果引来一阵痛骂,男孩子嬉皮笑脸没当一回事,只觉惬意快乐。

大人不准我们下河洗澡是有道理的,因为一年半载总有小孩淹死。但我们洗澡已经上瘾,如果一日不下水,心里横竖不安,痒痒的。小伙伴之间便悄悄相互串联,千方百计躲开大人视线,扑到河里痛快痛快。

我游泳技术迅速提高,还得从一次呛水说起。有一次,我和路长、国平打水仗正酣,黑汉儿突然抓住我往深水凼拖,本来会狗刨的我,顿时惊悸、惶恐,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六神无主,一下沉入水底。水,一口、两口……直往肚里灌,心想:这下必死无疑了。但求生的欲望促使我本能的挣扎,或许命不该绝,我脚蹬到水下一处硬底,竟窜出了深水凼,自救成功。我上岸后面如土灰,隔一阵恢复常态后,一边乱骂黑汉儿一边将他的衣裤丢进河里,独自跑回家,不敢向大人讲述。

由于游泳技术越来越好,样式越来越多,什么狗刨、立浮、仰浮、埋头澡、扎猛子样样皆会,因此,我不满足于小河洗澡了,要到塘里去游才感觉过瘾。我最骄傲的,当属扎猛子。扎猛子是一个技术活儿,潜水浅了,屁股或脚露出水面,潜水深了,手脚挨着塘泥会冒出一串串浑水泡,岸上的人把你的行踪看得一清二楚,高手就得从水的中间层游过,既不显山也不露水,给人带来惊喜。在塘里,我一个猛子从此岸扎下去,彼岸钻出来,博得众人啧啧赞叹,好不得意。

我们院子有个同姓老人,按辈分我喊高祖,七十来岁,读过几年私塾,解放前曾参加过国民党下属的青年组织“三青团”,解放后划为“四类分子”,每天要到支书家早请示晚汇报,一有运动,他首当其冲挨批挨斗。所以,他是一个非常规矩老实、接受全队社员监督的人,但老人对我很好,教我下象棋、背古诗、猜谜语。

一天午后,天气热得发狂,我一个人正在塘边洗澡,老人来塘里提牲畜饮用水。我对他说:“祖祖,我钻猛子好凶,你看到,我多长时间才浮起来?”他早听说过钻猛子是我强项,唯独未亲眼目睹过。于是回答:“好,我看到。”我深吸一口气,下水潜游出去。

那个池塘有点特别,一只角呈“竖折”形状,刚好老人站立的那个位置被石堡坎阻挡了视线,我早瞄准了,下水后转角游过去,在石堡坎那边死角处露出头,伸手抓住石棱躲藏起来。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十来分钟后,老人见我在池塘还未浮出水面,慌了神,心想:这下凶多吉少,必定溺水而亡了,便扯声卖气呼唤我的乳名。可是,四周空茫茫一片寂静,回答老人的只有聒噪不止的蝉鸣。

我屏住呼吸止住笑。老人的叫声越来越慌乱、凄厉,并夹杂着哭腔。我知道恶作剧该收场了,便又钻进水里从原路返回,在他面前浮出水面,极力稳住心中暗笑,问道:“我钻猛子凶不?”老人转忧为喜,立刻拉我上岸。当时在那种场合,只有我俩在场,如果我这贫下中农子女有个三长两短,他这“四类分子”是难脱干系的。他一边骂我,一边叫赶快穿衣服,否则喊我父亲。不过,老人始终不知我藏身的秘密,越发说我游泳厉害,乡邻竟信以为真。

打枪

男孩子喜欢耍枪舞棍,源于战争题材影片的影响。

那时,无论他乡场镇,还是邻村近社,只要放坝坝电影,我们可以不吃饭、不带照明用具,非去不可。如是遇上放映战争影片,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盯着银幕目不转睛,凝神静气,生怕错过每一个精彩镜头,无不为正面人物足智多谋、勇猛神威所折服。当然,最羡慕的还是主人公手中那支百发百中的手枪。

回来后,小伙伴开始“造枪”。不几日,大家都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木制手枪,但只有黑汉儿那把最漂亮,枪把下端钻有一孔,系着一绺红布带,枪身乌黑锃亮,形象逼真。不过,在后来的“打仗”游戏中,黑汉儿往往还未施展枪法,早被我们一枪“毙命”了,他常常“死”有不甘。

渐渐地,我发觉假枪玩起不过瘾。彼时,国家对枪支管理不甚严格,允许私人持枪。生产队有一位打猎人,二十来岁,喜欢看小人书,白天上工,夜晚扛着一杆长长的火药枪出门打猎。第二天清早,我经常在上学路上遇见他满载归来,打获的野兔、斑鸠等猎物挂在肩上,煞是威风。

我想打枪,变着法子把同学们的小人书借来,贿赂给猎人看,随后央求他给我打一枪过过瘾。那天,他实在拗不过,便从墙上取下猎枪,将两调匙火药灌进枪管,不加铁屑,安好炸药引线,告诫我注意事项,然后要我趴在田埂上朝地坎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一股烟雾冒过头顶,手隐隐发麻,心儿“咚咚”直跳,既兴奋又胆怯的感觉,让我回味了好一阵。

小学毕业那年,一位同学不知从哪搞来一只短管火药枪,弄得一帮同学下课就围绕他屁颠屁颠疯转,令人羡慕至极。

适逢稻谷收割后,田里掉落的谷粒引来一群又一群斑鸠大小的黑雀,乌压压一片。有人提议,晚上放学后去打黑雀。

倡议得到大家响应,但没人敢打枪。我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很英雄无畏地站出来:“我打过枪,我去!”于是,给枪管填药、埋引线,准备就绪后,我猫着身子向黑雀靠近。

我的举动引来不少路人驻足观看,有人窃窃私语:“这娃儿胆儿大。”此话不知是褒是贬,反正让我更英雄更自豪起来。每前进一步,我心儿“咚咚”跳两下,距离逐渐在拉近。可是,那些黑雀竟是天生的精灵,警惕性极高,似乎早看清了我鬼鬼祟祟的身影,识破其阴谋,待我还相隔很远,它们便起哄飞到了另一田块。我只好学着电影里英雄人物的模样,躺下,匍匐朝目标靠拢,希望命中目标。当近到不能再近时,胡乱举起枪,头扭向一边,右手食指缓缓扣压扳机,“轰”的一声巨响,一团浓烟散发,一股火药味四下蔓延。众人惊呼。当我缓过神来仔细看时,鸟雀没打着一个,枪却震掉在地上,顿时右手失去知觉,耳朵“嗡嗡”作响,吓得我面如土色。真没想到,这枪的威力如此之大,好在枪管没爆炸,那时真是年少无知,对玩枪的潜在危险估计不足。后来听长辈说,多少人因玩枪失去手臂、下肢甚至断送了性命,惹出的家庭悲剧让人扼腕叹息。

自从有了这次教训后,我再不摸枪了。事隔许多年,每每回忆起那次惊心动魄的经历,我仍心有余悸。

光阴荏苒,儿时的野性,深深印在我记忆的底片上。当铅华落尽、岁月染霜时,我们再翻晒出来,仿佛又回到了快乐的童年。是啊,人生一世,树木一年,从春到秋,只是一枚落叶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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