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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宝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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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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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味无穷的庄浪老家

牛圈院

小时候,放驴几乎是每一个孩子必修的功课,就好像现在的小朋友要上幼儿园要上各种培训班一样天经地义。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爷爷放驴了,当我长到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可以自己赶着驴去山坡上吃草了。放驴,最好的地方就是牛圈院沟坡上,这是一块向阳的斜坡,坡底有沟,沟里有水,我们不叫它沟,而美其名曰葛家河,葛家河有上葛家河和下葛家河之分,至于葛家到底是哪一家?大可不必过于认真的去研究,因为在我出生的这个小山村周围,并没有姓葛的人家,我们有姓王姓李姓魏姓郭姓薛姓赵姓张姓石的,就是没有姓葛的,姓葛的大概就只能当作一个传说了。

那是遥远的岁月,放驴时听爷爷讲过一个故事:说我们这个地方以前是葛家人居住,他们就居住在牛圈院半坡上那几个黑洞洞的窑洞里,他们也有白胡子的爷爷也有刚会走路的孩子,只是因为那一年“走山”了,长大后我才知道爷爷嘴里讲的“走山”其实就是发生在1920年的“海源大地震”,当时死了好多人,整个葛家人都死光了。至于我们魏家人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地方的,爷爷也给我讲过一个传说,一个有关魏家人的传说。先在这里卖个关子,因为今天我要写的是一篇有关绿色建筑的文章,不是讲故事的,所以把爷爷讲的这个故事,我暂时保留下来,我先说爷爷指给我的那几个黑洞洞的窑洞,也许黄土高原上挖的窑洞就是最早的绿色建筑了。

挖窑洞,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先要找土质好的山坡,还要找向阳的山坡,这样挖出来的窑洞一不怕风吹二不怕雨打,牛圈院就是最好的选择,这里的干崖有七八米高,太阳能够从早晨一直晒到晚上,干崖上挖出来的三孔窑洞,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依然如故,只是年久失修,最早安装门窗的洞口,已经不成了样子,窑洞里边还能看到些许人类生活的遗迹,有灶台,灶台上有烟火熏过的痕迹,窑洞的墙壁上糊过报纸。小时候放驴,遇到下白雨,我们经常跑进窑洞里去躲雨。人和牲畜挤在一起,也并不显得怎么拥挤。三孔窑洞一字排开,看上去还是很雄伟壮观的,我们可以想象一下,窑洞外面是绿草如茵的山坡,坡下是一眼清澈的泉水,窑洞的周围,是一块一块可以耕种的土地,魏家人的祖先为避战乱,携儿带女从遥远的地方一路走来,走到这个远离了世事纷争的山坡之后,之所以不再往前走而是停下来,之所以选择这样一块风水宝地来生活,大抵也是通过很多次自然和非自然的选择之后,才决定在这里驻足,才决定在这里建造自己的家园,才决定在这里繁衍自己的后代。从我们的祖坟算起,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至少有八九代人了,八九代人一百多年的历史,已经没有人能够讲清楚起源,爷爷没有文化,他的记忆最远处就是躲避回回和地震。长大之后我查询过相关的资料,躲避回回大抵说的是同治年间,也就是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发生在中国西北的陕甘回乱,这一场动乱造成了大量的贫民死亡,为了躲避回回杀人,各村开始了修建堡子。如果说绿色建筑,那么用黄土夯筑而成的堡子,也算是较早的绿色建筑了,既能满足人们的日常生活,也能起到军事防御的作用。

 

堡子山

儿时的堡子山,简直就是孩童们的乐园,我们在堡子里爬上爬下,掏鸟窝、捉迷藏、烧洋芋、捡地软菜,甚至有胆子大的孩子还爬到堡子梁上的柳树上,折下最早发芽的柳枝做成一个一个的口哨,吱吱呜呜的吹着,堡子山的春天,最早就是从孩子嘴里的柳哨声中缓缓的走来。

关于堡子山的传说,总是充满着血腥和害怕,爷爷说回回脊背上顶着木门扇、搭着梯子就从堡子墙爬上来,上面的人手里拿了钢叉或者铁锨,看见上来一个就用力戳下去一个,回回们一旦从堡子墙上爬上来,那是要把满堡子的人都杀掉,那是要血流成河,那是要把小孩用钢叉从屁眼里戳进去,疼的孩子胡抓乱动,最后不是疼死就是摔死,青壮年人就更惨了,是要用马刀从脖子里把头砍掉,然后军马一口咬住喝人血的,哪里的堡子破了,哪里的人就会死个净光,我小的时候,经常听爷爷讲这样的故事,尤其是晚上,爷爷讲完堡子的故事,我总是吓得躲在被窝里不敢伸出头,就这样,做梦还常常梦见身穿战袍脊背上插了白旗的人,拿刀向我砍来,我总是半夜三更的会被吓醒。后来,这样的故事听得多了,也就不害怕了,觉得梦中穿战袍插白旗的人,只不过是过年时戏台上唱戏的武生罢了,他们都是和我一模一样的人,脱了战袍依然种地放驴,胡子也是假的,手里拿的刀也是假的。假的就不需要害怕,可小时候的孩子总是很顽皮,总是不听大人的话,于是爷爷奶奶就吓唬我们说:不听话回回来了就割耳朵。割耳朵好像是回回的专利,长大后我看了很多书,突然发现,爷爷给我讲的这些传说都是有可能发生过的,当年打仗确实有割耳朵的事,杀了人回去之后为了好统计战果好领奖赏,于是就把耳朵割掉做为凭证,杀一个人割一只耳朵,也有割两只耳朵冒充的。关于堡子山的故事传说,多的说不完,关于山上堡子的修建,已经远的没有人能说清楚了。但是修堡子的这种工艺,确流传了下来,在我小的时候,上个世纪七八十代,还有很多人家的房屋就是用黄土夯实筑墙而修建的,我们叫打墙。

打墙,首先用椽作成模子,用六根粗细相当的椽在地上绑成高低相等的两排,置于土墙的两侧,然后在土墙之中填土,等土填到一定高度之后,用石杵子一遍又一遍的夯实,夯实完一层之后继续填土继续夯实,等三层椽的土墙都夯实了把下面的椽拆下来挪到上面,继续填土继续夯实,这样反复不停,直到把一堵墙夯实到三四米高的样子,才可以在上面架檩条、架椽子、铺梴板、铺青瓦,一座一座的土坯房就建好了,小时候,经常能听见“咚、咚、咚……”用石杵子打墙的声音。

打完了一道又一道土墙,一座院子的大概轮廓就勾画出来了,然后找来能工巧匠,在家里支起工作台,锯子声刨子声叮叮咣咣一顿敲敲打打,渐渐的一座座土坯房就盖成了,墙是土夯的,台阶是土夯的,就连睡觉的炕也是用土坯子和石板砌成的,做饭的锅台取暖的炉子,都是用黄土夯实用草泥抹面修起来的。

土坯房比起窑洞来,已经是亮膛多了,因为有了门有了窗,有些屋子还开有天梢眼,一座规整的四合院,一院用黄土夯筑而成的土坯房,也曾羡煞了好多庄稼人。

我就出生在这样的房子里,院墙是父亲和邻居们用黄土夯筑起来的,屋顶的椽和檩条大多是爷爷年轻时栽种的椿树和白杨树。我家屋后至今还长着三四棵几十米高的椿树,是爷爷当年栽种的,他说将来要给我盖房子时当檩条用,可惜后来,我们的小院里盖起了两排整整齐齐的砖瓦房,爷爷栽种的椿树依然长在房前屋后,椿树已经有些年头了,每逢夏末秋初酷暑难当的日子里,总能看见爷爷背靠在椿树上,蹲座在树荫下纳凉。后来爷爷去逝了,坐在椿树下纳凉的就变成了父亲,再后来,父亲也去了城里和我们一起居住,坐在椿树下纳凉的就只有几只麻雀了。

父亲去城里居住,是颇费了一番周折的。为此,还专门维修了院子里的房子。十多年前,我拆除了院子里的土坯房,重新盖了两排整齐的砖瓦房,砖和瓦都是磨石峡里烧的红砖红瓦。

 

磨石峡

关于磨石峡,留给我很多儿时的回忆,磨石峡里的烧砖窑、磨石峡里的白灰窑、磨石峡里的石板、磨石峡里的乱神爷庙、磨石峡里的古戏台,磨石峡里的一切都和石头有关。

庄浪,地处黄土高原腹地,有石头的地方并不多,磨石峡里的石头,伴随着麦客的脚步,曾经走遍了三秦大地、陇东高原。磨石峡里的石头质地非常的细腻,最适合做磨刀石,磨石峡也就因此而得名。

磨石峡里的石头,除了做磨刀石以外,其实更多的是拿来做石板炕,累似于现在温泉浴场的石板炕,只不过最大的区别是,一个用柴禾与煤炭加热,一个只是单纯的用水和电来加热。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外面北风呼啸,屋子里的石板炕,热的烫手,铺一张羊皮褥子,暖暖的在石板炕上睡一觉,连骨头缝里都感觉是舒服的,这样美妙的事情,现在只能靠回忆去重温了。

关于磨石峡的记忆,总是和盖房子联系在一起,磨石峡里产的石灰石,是制做生石灰的最好原料,生石灰刚出窑,像冬天的雪一样白,在窑前的院子里堆成一个一个的雪山,调皮的我们,总会偷偷的摸进去,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几个生洋芋蛋,用小铲刨出一个一个的小坑,把洋芋用生石灰埋起来,然后再从葫芦河里接一点水,倒在生石灰上,只见一股白烟升起,生石灰遇水就会产生大量的热,埋在石灰里的洋芋很快就散发出了阵阵扑鼻的香味。小时候放驴,我们总是偷着从家里拿出几颗洋芋,到磨石峡里的白灰厂去烧着吃,那份偷来的香味,陪伴了我整个的童年。

当然,这样的好事,并不是每天都有,有时候是因为石灰厂看门的老张,他盯得很紧,我们只好远远的躲在山坡上,等他中午回宿舍吃饭睡觉的时候,才悄悄溜进厂里,用石灰烧洋芋吃;有一次我们准备好了所有的材料,就静静的等待着他离去,我们的小毛驴悠闲的在山坡上吃着草,我和我的几个小伙伴在紧张的盯着石灰厂,谁知老张刚进宿舍,我们正准备行动之时,他自己手里倒拿着三五个洋芋出来了,我们只好又按耐下一颗燥动的心,远远的看着老张重复我们重复过的动作,挖坑、放洋芋、埋坑、浇水、刨坑、拿出烧熟了的洋芋吹干净上面的灰,然后仔细的剥皮、慢慢的品尝,看得我们直流口水,流口水也没有用,我们可不敢跑过去和石灰厂的老张一起烧洋芋吃。他是石灰厂的工人,他吃是天经地义;我们是放驴娃,我们吃只能是偷;洋芋和洋芋也许没有差别,但人和人确有着天壤之别啊!我们和老张毕竟不同。石灰厂里烧不成,我们就转战到烧砖窑。

烧砖窑里的火已经熄灭好多年了,窑里依然有很多的碎砖烂瓦,我们用这些破破烂烂的砖头磊成一个火炕,然后满山遍野的捡来很多干树枝生起一堆火,等火苗熄灭,用碎砖磊成的火坑里温度很高,又有很多树枝燃烧后的灰烬和火星,把洋芋埋进去,照样可以烧出香味,照样可以烧成焦黄,照样可以吃的满口留香。

童年,有很多值得回味的东西,磨石峡里的石头和我一起见证了一段难忘的岁月。回忆往事,不得不提的一个地方就是水泥厂,水泥厂给落后而又封闭的村庄带来了文明的曙光,也给我孤单而又寂寞的童年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当然水泥厂四五十年来过度的开采,也给周边的村庄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环境污染和损害。

 

水泥厂

七十年代末修建的庄浪县水泥厂,给封闭的小村庄带来了文明的曙光,这文明的曙光,首先从水泥厂里的职工早晨起床后拿个缸子蹲在马路边刷牙开始。

小时候,我曾经认认真真的看过水泥厂里一位女职工刷牙的全过程,看她认真的挤牙膏,看她认真的在水龙头上接了水,端着粉红色的塑料缸子,站在水龙头旁边刷牙,刷的满嘴白沫,左刷几下右刷几下,然后喝一口水,仰起头在嘴里咕咚咕咚几下,把混合着白沫的水吐到水池子里,再用水龙头接点水清洗牙刷和缸子,最后扭着屁股掀起门帘回到宿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丝不乱。天天如此月月如此。那时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是:她到底吃了什么东西,以至于嘴里脏得要拿个刷子去刷?这个问题曾困扰了我很多年,直到我长大以后,也拿牙刷开始刷牙,我才明白了刷牙原来并不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刷牙只是文明的一种表现。刷牙是一种讲卫生的生活方式。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刷牙。

修建水泥厂,采用最多的建筑材料就是磨石峡里烧的红砖,用红砖砌成圆形的水塔,对落后而封闭的农村老百姓而言,那算是一项非常伟大的工程,从磨石峡砖窑烧制出来的红砖,用手扶拖拉机拉到水泥厂,请来能工巧匠,一块砖一块砖的码放整齐,然后搭脚手架、砌砖、勾缝。那个时候修建的水塔,四十多年过去了,依然屹立在水泥厂里,像一座丰碑,无声的讲述着过去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

修建起来的水泥厂,每天冒着白烟,每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唤醒了沉睡的大地,也唤醒了沉睡的人们,水泥厂里生产的洛龙牌水泥,曾一度成为方圆百里的知名品牌,也曾见证了改革开放初期那段令人荡气回肠的艰苦岁月。

水泥厂,留给我太多的回味和留恋,小时候,几乎每天都会拉着祖母的手,去水泥厂看热闹,有大卡车装满一车水泥,像蜗牛一样吐吐吐冒着黑烟缓缓的从乡间的黄土路上驶过,我们便远远的拿了土块对着车子乱扔,有脾气暴躁的司机会伸出头来唾沫星子乱溅的骂人,大多数的司机在手忙脚乱的操纵着这个庞然大物,全然顾不上我们这些小孩子的调皮。除了拉水泥的大卡车,最好玩的其实是吊石头的有轨吊车,因为烧水泥需要把石头从磨石峡的沟底里吊到水泥厂,路程相当长,又没有合适的道路,于是水泥厂就修了吊车轨道,一直从沟底修到水泥厂,轨道笔直,还有一个一个的涵洞,七八个大铁箱连接而成的吊车,在一根钢丝绳的牵引下,每天来来往往不停的从沟底往半山腰的水泥厂吊运矿石。

孩子,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胆大的孩子,对好奇的东西都想去尝试尝试,于是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我就敢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扒吊车了,是从半山腰刚刚卸完矿石的空车头上,我们便悄悄的爬进车厢,趁工作人员不注意,美美的坐一回吊车,我们把头藏在车厢里,像石头一样,挤在一起,随着咣当咣当的声音,不大一会儿就能下到沟底了,然后在快要到沟底时,以极快的速度从车厢里跳出来,因为父亲就在水泥厂的矿山上打工,他看见我们偷着坐吊车,是肯定会骂我们的,有时候碰上脾气不好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挨揍,所以我们没有勇气去尝试,就只好提前逃掉。大多数时候,我们是从沟底里往上坐,在矿山干活的父亲也会坐,只不过他们是理所当然的坐,而我们只能是偷偷的坐。现在想想,那时候,纯粹是出于好奇,有时候我们会一整天都围着吊车,坐上来坐下去,玩得忘乎所以。三十多年过去,水泥厂里的吊车早已经废弃,只留下两条笔直的铁轨,锈迹斑斑的向人们诉说着那段遥远的岁月。

有了水泥,就有了最珍贵的建筑材料,在人们的手里,一袋水泥,可以变幻出很多神奇的东西,那时候,我们用水泥抹锅台、用水泥抹炕头抹墙根、用水泥抹院墙用水泥修大门台阶,水泥比之于黄土草泥,简直高级了不知道多少倍。曾记得小时候家里的炕头就是用水泥抹的,在我们上来下去日复一日的摩擦中,水泥居然也能发出幽深的暗暗的光,水泥中的沙粒石子,也在衣物的不停打磨中,变得光滑无比。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农村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砖瓦厂烧出来的红砖,曾经让古老的村庄幻发了青春的活力。

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县城的大街小巷都在搞建设,新型绿色建材从大城市也走进了千家万户,塑料模板、加气砼砌块,几乎是那个时代的标志。

最近十多年来,农村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红砖房拆掉了,有很多地方盖起了轻钢别墅,有很多地方开起了农家乐,修建在果园中的小别墅,羡煞了我们这些离开家乡的老孩子们。

人与自然和谐发展、青山绿水之间,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只可惜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出大山,走进了钢筋混凝土的森林,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迷失了方向,迷失在了城市的繁华当中,农村越来越萧条……

在城市里生活久了,心渐渐变得麻木,对四季变化也没有了任何的感触。每天只是忙忙碌碌的生活着,突然有一天,感觉自己已经四十多岁了,回首往事,才发现,我们一直在匆匆忙忙的赶路,在匆匆忙忙中错过了沿途的风景。于是,在一个秋天的早晨,我决定重回故里。

可惜,回去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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