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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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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官寨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在这块高低落差尤为突出的地域,不但封存了一棵占地一点五亩、有着八百年历史的大榕树;高达一百二十米的云杉;富有传奇色彩的夫妻树,还有险峻的山峰,看不到底的沟壑,以及岩羊、猴子等多种珍稀动物。尤其是不回家的“羊肉汤锅”,膻香四溢、令人回味,总是让吃过的人引以为傲,并为此津津乐道。对于这些奇谈美事,我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听说,却一直没打算去考察或品尝它。

去年八月,读了周玉伟《倚马乌蒙》中有关泥猪河一带的数篇文章,我便为那里幽深的峡谷、瑰丽挺拔的峰峦、梦幻般的动物世界以及纯朴厚道的人文风情所吸引。几次邀约朋友前往一游,却鲜有回应。究其原因,不外乎吃、住、安全等问题。在那并不遥远的地方,每年或多或少总会传出几起车毁人亡的消息,面对这样的境况,我也不敢过太倡导。

今年6月21号一早,受官寨村委会主任李治国的邀请,我们组织了近二十人的写作团体,前往采风。

官寨位于云贵两省的古驿道上,自古以来就是彝家人的集聚地。

远在四百多年前,也就是明末清初的时候,这里就设置了土司衙门,执掌军政权柄的是一沐姓土司,管着方圆数百里地盘,建起了城堡一样的官寨,俗称“沐官寨”,这便是官寨一词的来历。李氏祖上作为土司聘请来的师爷居于此地,年复一年,逐渐繁衍成了一旺族。后来,因为争权斗气等一系列的缘故,曾经踌躇满志,风光无限的土司家族在争斗中逐渐消亡。这地方,也随之沉寂下来,不再有刀光剑影、鼓角争鸣。仅留下一些残垣断壁和一片无人问津的古墓群,在呼啸的山风中迎来日月星辰,送走春夏秋冬。

到了十九世纪末期,没落的大清王朝已经进入了尾声,土司制度也寿终正寝,走向了终结。这时候,这里唯一存活的就只有李姓的一个孤寡老人。为了让这曾经的祖居地得以传承,把香火延续下去,饱经沧桑的老人几经辗转,找到移居威宁的族人,请求派人前往管理。因为这地方偏僻,没有集权制度赋予的权利又不能够去啸傲山林,生存也就变得艰辛,自然没有人愿意去。或许是过意不去,又或许是出于对逝去先祖们的一点点挂念,最后,只得指定一个五六岁的男童前往,象征性地把事情做个了断。男童长大成人,居此繁衍,形成了李氏族人繁荣的今天。

在官寨草草吃过午饭,我们赶着驱车去了泥猪河。

虽说只有十几公里,但我们还是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在一个便于俯视的位置,我第一次目睹到了泥猪河奔流的景象,和那连续不断地如刀劈斧削般的峭壁;看到河流消失在了山的深处,山隐没在了薄雾遮掩的天际;看到山腰盘旋的兀鹰,以及盘亘着的山的雄浑、崖的险峻……

短暂逗留之后,车继续前行。还没到达谷底,便已听得河水的轰鸣声,我的心也随之激荡起来,不住地把眼去瞟低处。

“不要往下看,集中精力把车开好!”同车的人提醒说。路窄,弯急,坡陡。一向沉稳的我自然也不敢大意。

经过一段曲折迂回的山路,我们一行终于来到了谷底。

我们把车停在桥上,四处观览。这河段叫木东河,这桥也因此叫作木东桥。下去不远,河流便改了名称,那便是有名的“泥猪河”了。

木东桥是一座石拱桥,桥的一端是贵州,另一端是云南。桥面宽约7到8米,长30米,通车时间不长。在离桥四五十米的上段,有一座废弃的铁索桥,早先的木板就快腐烂,沉重的铁索以及铺设在木板上的铁皮早已经锈迹斑斑、不堪重负,让过往的人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随桥体坠落河中。距离铁索桥四五百米的上游则是一峡谷,不知有多长,两面皆为绝壁,高数百米,蔚为壮观。湍急的河流冲出峡谷,为一连串巨石阻挡,激起了无数浪花,状如流矢,爆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全部人马沿河走了一段路程,稍做休息就已是下午四点了。本意要接着去泥猪河村看个究竟,免得往返劳顿。但是,在听了村主任的介绍后,我们只好打消了这念头。因为,这里到泥猪河村直线距离虽然只有五六公里,但却没有捷径可走,开着车去绕行,一个单边就得两个小时,不等到达,天就黑了。无奈,只好折回官寨住上一晚。好在越高的地方黑得就越晚,于是,我们利用晚饭的间隙,走马观花地围着村子绕了一圈。

就如同滇西许多典型的彝家山寨一样,这里翠竹掩映,房舍典雅。即便是混凝土浇筑的平房,也都是用绿瓦或青瓦来封顶,墙面也都涂得洁白,画着月亮、人、牛和一些我不认识的图腾。或许是我太愚钝,对于这些深奥而又怪异的图腾,有朋友虽然作过解释,但我却没能把它全部记住。

饭桌上的彝家人直率好客,一再给我们敬酒,不醉不休。即便那些平时滴酒不沾的人,在主人的盛情邀请下,也都不得不举杯痛饮,喝得醉意朦胧。饭后,有部分人员和车辆因故提前返回,看着他们匆忙离去的背影,我们虽不孤单,却免不了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官寨的夜十分静谧,一旦入睡就再不受搅扰。

一觉醒来便是次日一早,晨光初照。在两位村官的引领下,我们一行十余人重拾旧路,过了木东桥,朝向泥猪河村进发,踏上了我们此行的最后一站。

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爬上野鸡坪,天光大亮,视野也忽然变得开阔起来——一片片原生态草坪展露出了迷人的风貌;一座座突兀的山峦拔地而起;一条带有护栏的柏油路随地形起起伏伏,蜿蜒于山峦草坪间,绵延十余公里。路边不远则不时有高档餐厅和别墅显现,通过岔道与主干道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各种观景平台遍布,观景走廊曲折迂回,无限延伸。

“这样的规模,究竟划了多少钱呀?”遇见这儿的管理员,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连带公路已经投了六个亿,还在不断建设,全部建成起码还要三年时间。”管理员不假思索地说道。

“就为了打造一景点?”

“哪里?”管理员语调轻松,颇有几分自豪地说,“现在建起的只是省级自行车和摩托车赛道,我们的目标是要把它打造成一个集赛事、度假和休闲观光为一体的旅游胜地。至少还要二十个亿才够!”

“……二十个亿?!”我哑口了,这个庞大的数字一下子就震撼了我。

惊讶之余,我们像逃跑似地赶着离开了这地方。在历经了一系列的险阻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泥猪河边。

将要抵达村头,忽然看见有石头挡住去路。没办法,我们只好徒步进村。我奇怪这地方的人怎么会是这样,自个堵死门路?村主任见我心存疑问,连忙解释:“电站堵坝把水位抬高,危及到了村子的安全,村里的人要求他们用毛石支砌挡墙,但他们只拉一些泥夹石来铺垫,协商不通,没办法,只好这样做了。”

原来,这地方建有一个水电站,已经运行了多年,业主是上海的一个公司。因为堵坝的缘故,这时的水面与前村的民宅高低落差不到三米,散乱的沙石是经不起流水冲刷的。村民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河水暴涨,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泥猪河村是官寨下属的一个自然村,海拔1200米,这地方适宜种植柑橘、生姜、黄果之类的作物。村落背靠的是五六百米高的悬崖,前面是汹涌浑浊的泥猪河,左右两边皆为河流所阻隔,通向外面的路就只有两条,其中一条绕道贵州,经由电站取水坝过泥猪河,到达官寨虽然仅有五十余公里,却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这我们已经走过;另一条沿河上行三公里至绿荫塘,而后,顺沟壑迂回,攀岩数公里方能走出。这段路大多是由人工开凿,曲折迂回,崎岖难行,部分路段只能侧身通过,即便手脚麻利,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才能顺利走出。

泥猪河村有四十八户人家,人口两百多,土地三百余亩。其中一半已经退耕,完全没有拓展空间,即便风调雨顺,也不能有效的解决衣食和住房问题,更不要说还有其它方面的开支,唯一可取得就只有气候一条。但是,因为沙土不能保水,又没有灌溉条件,一旦雨水少了,收成就会大打折扣。便是这样,还不时有意外发生,将人生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泥猪河一带分布着五到六个猕猴群,有两三百只猴子,时常从悬崖上下来觅食。猴子一旦入地,便不管成熟与否,全都赶着去扳玉米苞。撕开苞壳见不能吃,丢了再扳。一旦看管庄稼的人稍有疏忽,很快就能席卷大片地块。如此周而复始地搅扰,着实让人伤透了脑筋。猴群凭借飞檐走壁的本领快速移动,就像是跟人打游击一样,你在东它往西,你在西它往东,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有的甚至明目张胆,公然与人对垒,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弄得不少地块收成锐减,农村人一年的希望化作泡影。林业部门虽有补助,但却微不足道。猴子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有着很严厉的保护法规。吓阻作用不大,那东西又不能随便乱打,不少年轻人因此对种庄稼失去了信心,结伙外出打工,把土地和孩子全都交由老人来打理。

显然,猴子的肆虐已经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但是,这个就连年轻人都解决不了的难题,留守老人又能够有什么法子来应对呢?好在这地方的人也都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把靠近山脚的大片土地退耕还林,给予猴子和其它动物更广的空间,凡事均以平常心来对待。见有猴子进地,放开嗓子吆喝几声,赶走就行,从不敌视它们。

在这块神奇而又令人感到困惑的土地上,老人能够秉持淡定,年复一年地砍去没有玉米苞的秸秆,把被绊倒的玉米秸秆扶起,将没有收成的地块重新耕作,从来不让闲置;年轻人能够不辞劳苦,不以土地的收成为念,竭尽全力在外做事,挣钱回来解决全家人生活所需以及各种开支拥度;小孩子能够发奋读书,凭借勤奋与智慧走出河谷,去谋划人生,成就未来。

入村以后,我们一行人路过一个用油布遮盖的棚子边上。

“这里挺着死人!”见我靠近棚子,村主任赶过来拉住我的衣袖,小声说道。我略一迟疑,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我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冒昧,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尾随大伙去了社长家。

“听说昨天来猴子了?”见到社长,村主任开口便问。

“来了!”社长说,“前天早上一个老猴子就进村了,到一户人家找吃的,给人发现,撵跑了。”

“就一个?”我问。

“就一个。”社长说,“开始在外面拣包谷吃,拣完就直接进屋去了。”

“天哪,这个猴子咋会这么胆大?要是遇上胆子小的,反倒让它给吓坏了!”傍个有人听了,一脸愕然地叹道。

“猴子是不怕女人的,有时候还会鬼鬼祟祟地跟着女人走。”这时候,不知是谁冷不丁地插了这么一句。

“……这么说来它是有目的的?”坐中有人听了,立刻瞪大了眼睛。我听了却有一种滑稽可笑的感觉,就着拿出一副认真的态度,对社长说:“你是这儿的社长,要通知到位,让这村里的妇女们不要单独出门!”

“不会!”社长笑了笑,说,“它们分辨不出来!”

“猴子怕见血,只要弄一块红布挂到树上,它就不敢来了。”有人说。

“这方法不行了!”社长摇头说,“前些年都是这么搞,还放鞭炮,见多了它也就不当回事了。”

“昨天下午有一群猴子下山,他们数了数,有三十多个。”社长说。

“今天能不能看见?”村主任问。

“这个很难说,”社长沉静片刻,说,“猴子进地一般都在早上九到十一点,下午五到六点,其它的时间躲着不出来。”末了又说:“听说猴子进地,场子上挺着那个老人就是去看庄稼才给摔死的!”

“有多大年纪了?”我听了吃惊不小,连忙问道。

“八十一了,是个女老人。”社长说。

“八十一算是高寿,不然就太遗憾了!”我说。

从社长断断续续地述说,我们了解到这老人有八个子女。她的丈夫十年前就摔死了。一个儿子在砍柴的时候从悬崖上坠落,摔死在了由半崖长出的树枝上,到了晚上才找到。另有一个儿子在武汉当志愿兵,好多年都没有回家。除了两个儿媳在家留守,其他全都外出打工或出嫁去了。社长多次打电话联系老人的子女,但是,过了午饭还没联系上。

这时,一直忙着给我们做饭的社长媳妇从厨房走出。见我们在议论老人的事,社长媳妇说:“都说人死了会在冥冥之中保佑活下来的亲人,她的老伴和儿子就埋在那地方,咋就不见他们出来扶她一把呢?”

屋里的人听了全都默不作声,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

“或许那老人是要让她去做伴呢!”一阵沉默之后,有人说道。

吃过午饭,我们沿河走出一公里多,查看猴群出没的地方,希望能够有所发现,看看这群受到国家保护,却又给这地方百姓带来灾难的精灵,但却杳无踪影。

因为时间的关系,我们不得不带着遗憾与困惑离开。我们的人先行回到车边,两位村领导等着处理完一些事务才赶着跟上来。尽管他两都还年轻,但是,作为有责任心的父母官,此行,他们并不轻松。

“你们乡政府那些当官的,只怕很少有人来到这个地方?”见来回一趟要付出这么多的辛劳,张哥有些怀疑地问道。

“每届都得来!”村主任说,“这地方是每届党委政府关注的重点,但乡财政没得钱,事情就难办多了!”之后又说:“过两天我们还得再来。”

“你们是走路?”张哥问。

“这地方只能是走路,开车是要烧油的,咱负担不起……再说,绕来绕去,路也不好走。”村主任说。

从上车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不停的在想——交通不便制约着这地方的发展;人与动物的矛盾也是一个严峻而不可回避的现实;洪水更是悬挂在人们头上的一把利剑!那要怎么做才能够两全呢?

有人认为:为了便于管理,应该把泥猪河村划给贵州。可我却不同意这样的观点。

因为,这地方有山有水有峡谷绝壁,还有极其罕见的猴群和其它稀有动物植物,可谓得天独厚。要是有钱,让这里的人做整体搬迁,去一个更适宜人生活的地方。然后采起必要措施,把这地方隔离起来,让其回归自然,作为“美猴王”的领地。种上不同季节成熟的果蔬,安排一些有技术、懂管理的人定期前往,更新管理,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花果山。看看这些类似人类的精灵,能够在这地方创造出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初步算了一下,这项目只要有三千五百万就可以了。一旦普宣高速公路建成,在这地方留一路口,再设法把这里的路贯通,做更深层次的开发。在不远的将来,这里必将成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典范,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旅游胜地”。

我有这样一个想法,这想法或许不切实际,我们将无法做到。

看得听得太多,我不在随波逐流,赞叹这地方不回家的“羊肉汤锅”是何等的鲜美,尽管它是那么的令人难以忘怀!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徒劳!在回家的路上,我仿佛看到,在峡谷深处,被束缚的河水如我一般,正激愤地流淌着一种孤高意远的悲伤……

一河之隔,为什么对面能高速发展,而我们却身处贫困,连保护动物,改善起码的生存条件都不能够;是当官的不作为还是咱地方的人没本事,又或许是没人敢向上反映,坐镇地方的诸侯根本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这众多疑问,成了一路上我不能够理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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