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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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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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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长学跳舞

美兰给麦娜找的所谓工作,就是陪舞,也叫作一陪,而且是给会议给上流社会人士陪舞。她绘声绘色地讲着这里边的许多蹊跷和秘密。她说,这些官员的夫人都是些徐娘半老的黄脸婆,早就想动动洋荤泡泡小妞了,只是苦于没机会。他们去舞场嫌失面子降身份,进卡厅又害怕染上性病和被逮住丢了乌纱帽,所以便瞅准开会之机潇洒走一回。而且这种舞会,都是上级和下级、大官和小吏、同级和同级统统混为一谈,舞场上人人平等。于是,官场那些相互猜忌、试探、提防的心态和伎俩都表现出来了,谁也不敢违舞场戒律,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谁也不敢让人抓住把柄,因而一个个乖爽规矩得像小绵羊似的。这样以来,便大大便宜了那些陪舞的小姐们,每每两个小时下来,无摩无摸无贴更无吻,有甚者竟全程坐冷板凳享清闲。但这儿不实行按劳分配,跳与没跳、陪与没陪都不在话下,点着人头数张张,每人白拿公家的一张百元大钞。嗬,你看这钱挣得容易不容易?无怪乎许多大学生和白领阶层都争着抢着要名额。至于舞技舞艺,毫无路数可言,一满的自由步,只要在学校上过早操,能踏上一二一,能跟上左右左,都可以滥竽充数,蒙混过关。因为那些官员多是舞盲,本来你走错步子踩了他的脚,他还以为他走错步子踩了你的脚。接着就赔情道歉,就诚惶诚恐,滑稽可笑的样子真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她还告诉麦娜,说今天要去陪舞的是省上某厅的一个会议,有五十多个大小官员,会期六天,每晚一场舞会,光陪舞小姐就得五十多个。这个名额还是她凭人情面子为麦娜争取来的呢!

听了美兰的高谈阔论,麦娜打消了顾虑,答应晚上去试试。回家备了晚饭,美兰却唇舌不沾。她说她的人生精华全在每晚的那一席酒菜上。她是从来不吃晚饭的,不然肚子塞满了,陪酒时就没了空间,也没了饕餮大饮海嚼的姿态。那不是太可惜太浪费了吗?

七点整,美兰和麦娜准时来到曌皇大厦。这家归属于某国营企业集团新落成的大型酒楼,是一个集饮食、住宿、购物、休闲、娱乐为一体,引领西安消费潮流的现代化超强型消费市场。仅从大厦名称就可判知其豪华时髦、前瞻新潮的程度。曌表日月当空照之意,是大唐女皇武则天为自己名字特造的字。曌皇大厦就建在唐时著名的大明宫遗址附近,依窗可见含元殿、麟德殿、三清殿的沧桑风姿以及翔鸾、栖凤、蓬莱、太液等亭台水榭的遗迹。大明宫是唐都长安“三大内”中规模最大的一座,也是当时政治活动和接见外国使臣的中心,周长八公里左右,开有三十三门,各类建筑栉比鳞次,错落有致,气势恢弘。王维有诗赞日:“九天闾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据说,武则天曾在麟德殿宴请过日本使节粟田真人,并常与张氏两兄弟在此寻欢作乐。

走进酒楼正门大厅,只觉眼前煌煌,猝然如临琼楼仙境,若坠水晶迷宫。睥眸四睨,各种现代化建筑材料,各种新潮装饰艺术,各种高新科技成果,各种人文精神和现代理念等,都在这里得到无以复加的科学组合与充分展示。相比之下,含元殿和麟德殿又算得了什么呢,二姐婚礼的芷芫饭店又算得了什么呢?麦娜随着美兰袅娜而行,时而像美人鱼翔游于玉树琼花之间,时而又似仙鹤徙步于天坛瑶池之畔。行走在如此豪华奢侈的环境里,麦娜的心情异常慌乱和复杂。她从这里听到了社会前进的脚步声,也看到了各种差距和诱惑。工农、城乡、脑体,这个她读中学时就熟记在胸的,作为共产主义重要标志的,共产党人曾写进党章并不遗余力消灭的三大差别,无疑正在大大地缩小;但同时,穷与富、官与民、东与西的新三大差别又在慢慢拉大。如果谁的这种差别感还很模糊的话,只要在这里走一走,立马就有了如她的强烈感受。更让她心神不安的是,这里时时处处都充满着诱惑,使她原本心平如水的情性也变得浮躁和骚动起来。她突然后悔不该相信美兰的话,不该来这个勾曳人心的地方。但这种后悔感很快就被侥幸心理所代替,她希望自己今晚也能当个坐冷板凳的替补舞员。

她们没乘电梯,而是手抚铜质镂花扶栏,足踩手工编织大红地毯,一步一步蹬上三楼,又连续拐了两个弯,再通过一段开式长廊,才到了会议专用的舞厅。舞会刚刚开始,灯光柔和,音乐轻慢,气氛非常温馨高雅。舞池里已有几对儿翩翩起舞,看得出他们是一些训练有索的老舞家。休息区烛光摇曳,人影绰绰,细语涓涓。多数人还羞于粉墨登场,正一对对坐着进行必要的沟通与磨合。男女搭配组合似乎还没最后敲定,有的小姐扎着堆儿嬉笑闲谈,在烛光和杯光中体验着自我价值。有的官员正襟危坐,像是不齿于为伍,又似尚未物色好理想的人选,索性独自坐着守株待兔。

麦娜刚一露脸,原先的侥幸心理就被现实的双手撕得粉碎。像当年卖方市场的抢购风一样,立即涌来五六个大小官员,争先向她伸出热情的手。美兰深知麦娜不是随意就可出手的大路货,而是属于由老板亲自掌握和分配的为数不多的尤物之一,所以她没理睬这些邀请者,径自拉着麦娜向老板室走去。老板四十多岁,容貌气质绝对优秀。她一见麦娜,喜出望外,忙递茶让座,问长问短,格外亲热。美兰倍觉高兴,借机向老板告退,说她去大厅陪舞,麦娜就交给她了,希望多加关照。随之她又要麦娜尽可放心,老板是个大好人,决不会有越轨之事。

美兰走后,老板对麦娜的漂亮美丽赞美一番,然后叮嘱,要她晚上陪厅长跳舞。报酬二百,小费归己。对方若有其他要求,全由自己决断,舞厅盖不勉强。她说罢立即打了电话。少顷,果见厅长秘书走来,与老板说了几句,便将麦娜带出屋子。此时舞池的人已经很多了,官员们人人仪度翩翩,小姐们个个风姿绰约,真可谓群星璀璨,盛会空前。休息区坐冷板凳者已寥寥无几。秘书来到一张茶座旁,把麦娜介绍给一位男子,自个便告辞走了。

这位男子约五十多岁,身材魁梧,相貌不俗,态度谦逊亲和。他示意让座,然后剥了个橘子递给麦娜,要她打点打点,不必客气,也不必拘缩,放松放松。麦娜低着头,不停玩转着手里的四花开橘子,心“噗噗”跳得好快。她觉得自己此刻正像这橘子瓣儿,把女性的心声和色相全都赤裸裸暴露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厅长见她缄默不语,心情不专,就问她是哪个学校的,学什么专业,几年级,毕业后有什么打算。麦娜显得很窘迫,思忖片刻,突然蹦出一句,说她爱画画。厅长喜不自禁,说真是太巧了,他儿子也是学美术的,已从美院毕业五年了,在一家报社当美编。他说现在大学收费太高了,艺术学院更高,穷人家孩子根本读不起。所以许多大学生都来伴舞挣小费。其实这也是市场经济的产物,也是一个新的职业和工种,没有什么难为情和大惊小怪的。

一曲结束,灯光忽亮,男男女女皆如骰子大揭宝,一个个全显了真形。男士们像吐绶鸡一般,立即收刹住各种想入非非的企图和脸上刚刚绽放的喜色,摇身一变又成了衣冠楚楚、正儿八经的大官小吏。而那些既天真烂漫又功利现实的小姐们,却全不在乎这些差别,因为黑暗抹杀不了她们的美丽,伪装多情使她们的青春毫发无损。她们陪舞作秀,只是仰仗着一张大团结的鼻息,如同扶贫助学一样迫切和渴望,不存在任何感情因素。所以她们依然大方自如,依然乐天洒脱,依然占据着舞会的主导权,真有点喧宾夺主的味道。

当舞曲重新奏起时,厅长没有立即响应,而是等人全都进了舞池、灯光渐暗、舞阵业已形成后,他才牵着麦娜蹑手蹑脚地潜入舞池。黑暗弭除了差别,音乐鼓动着情绪,“嘎嘎”的脚步声和“簌簌”的裙袂声开始了缠绵悱恻的交流和沟通。这是男与女、老与少、富与贫、官与民的一次交流和沟通,是像作家深入生活第一线体察民情、民意、民心的一次真实体验。厅长与众不同和超人之处就在这儿。他不想自己独干那蝇营狗苟之事,又不愿失去这个潇洒的机会,便决意圈定了这个处于红与黄、雅与俗、是与非之间一时很难界定的文化娱乐活动。钱是多花了些,多花就多花了,又不是花给美帝苏修,反正都是人民的钱,只不过从左口袋掏出来又装进右口袋而已,全当扶贫助学哩!厅长很为自己这一手笔沾沾自喜,跳舞时也便大大放松了对同僚部下的戒备和警惕。但他依然保持着绅士风度,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表现出一位上层人士必备的气度和修养。他对麦娜说他不会跳舞,要她多多包涵和指导。听了他的这句话,麦娜才松了口气,完全打消了顾虑,便大胆操练起美兰说的一二一、左右左的章法,既是对厅长的指导,也是对自己的操练。厅长果是个舞盲,连连夸奖她的舞跳得真好,很有节奏感和艺术魅力。她受宠若惊,便一心一意地伴着老人家同寻艺术的感觉,共叩交谊舞神秘的不二法门。

连续跳了几曲后,麦娜的舞步大有长进,厅长好似也找到了感觉,踏上了拍子。正当两人乐此不疲之际,突然发现舞池里人越来越少。许多小姐已闲下没事,就去扫荡茶座上的糖果食品,一边享受着最后晚餐,一边等待老板发放饷银。厅长悄声骂道,官僚,这些小官僚,他妈的全是些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家伙!背地里什么瞎事、坏事、丑事没干过,今天却给老子上眼雾装正经?随后他又解释说,其实,这些家伙才是见异思迁,好高骛远,根本没有艺术细胞,他们肯定又打麻将耍赌去了。喏,这种舞会都是如此,只消把钱花了,跳与不跳都一回事。好了好了,他们耍他们的赌,咱们跳咱们的舞,不必在意。

好在还有十几位忠实的追随者,一直陪伴着厅长跳完最后一支舞曲。这可苦了麦娜,她不但没坐成冷板凳,反而比别人跳的曲子更多,花的时间更长。无奈受人之托,拿人佣金,本应尽责尽职呀。这样一想,她便毫无怨言,心安理得了。临分手时,厅长再三请求,要她以后几天都来,让司机接送。他说也许是缘分,她教舞他理解得特别快。他说他争取要在这次会议结束时学会跳舞,从此摔掉舞盲的帽子。

麦娜从老板处领了二百元报酬,就坐在休息区等美兰。其他小姐早已开遛,服务员开始打扫舞厅。这时厅长秘书突然走来,给了她五百元小费,并说楼下有车送她回家。她惊慌得连连摇头摆手,说她不要小费,也不要车送。秘书无奈,找来老板劝说。老板好说歹说,麦娜还是不愿接受。她说老板发的钱已是很优待的了,再多她就睡不着觉,就会生病。她说着将五百元朝秘书手里一塞,转身就要跑掉。正在这时,美兰突然匆匆赶来,问明情况,接了钞票,领了份子,随了秘书,拽了麦娜就向楼下走去。

奔驰大公爵,不坐白不坐。既不是小蜜二奶,也不是贪污腐化,为什么不要钱不坐车?在美兰这些理论和思想引导下,麦娜只好接受这种特殊优待。每晚七点整,厅长的奔驰小轿车就准时到辘轳把巷接麦娜和美兰,十一点又同样送回来。六天会议下来,麦娜有整有零地挣了三千八百元。如此大的效益,不但使麦娜惊得目瞪口呆,也让美兰羡慕得都有些嫉妒了。

其它五场舞会和第一场基本相同,开始时人很多,陪舞小姐还不够用,一些官员不得不坐冷板凳。但几曲过后,正如厅长所骂的那些阳奉阴违者之流,好高骛远者之流,嗜赌如命者之流,一个个都乘机拔腿开遛了。接下来,依然是小姐们最后的晚餐,依然是忠实追随者的奉陪到底,依然是厅长孜孜不倦的求艺精神。

经过整整六天的切磋绸缪,厅长舞艺的确长进不少,对麦娜赞美感激的话也说了不少。但他始终没有非分之想和不恭之举。麦娜为此庆幸,美兰和老板也觉稀奇,齐夸如今像他这样不动荤不沾腥的官员实在罕见。只是后来,就是最后那晚舞会快结束时,厅长把她邀请到客房,让她拿走会议发的所有礼品和糖果。她执意不拿。厅长就说,出差开会的礼品,他从来都不要,不是送了服务员,就是给了司机,所以他要她务必收下。最后.他说他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要她和他的儿子认识一下,一是艺术交流,二是交个朋友。

麦娜愕然一愣,立即听出话的弦外之音。她觉得好笑,原来厅长对自己这么优待,是为了给他儿子物色女朋友。父代子劳,说明他儿子不是个前科犯,就肯定是个傻子白痴。她踌躇片刻,为了不挫伤他的兴致,凤眼微眨,巧妙地回绝了老厅长的美意。她说她既要伺候丈夫,又要接送儿子去托儿所,还要抽空陪舞,忙得根本没时间画画交朋友。

厅长两眼瞪得一样大,诧异地问她真的结了婚有了孩子?当她再次肯定回答后,厅长长长地嘘了口气,连说看不出看不出,无论从容貌还是气质看,都像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接着他又是赔情道歉,又是自我解嘲,说这是个误会,要她多多包涵。但无论怎么说,有这六天的情谊,以后多保持联系。说罢他写了电话地址,交给麦娜,叮嘱她有事就打电话或直接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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