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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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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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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画家浪漫蒂克

我的故事很粘络,说了你们可别笑话。

按理说,我和季月是老乡,她家在山东半岛,我家在辽东半岛,中间只隔着一个渤海。远在明代末年,朝廷腐败,社会动荡,民不聊生,此时东北满族迅速崛起,不断向南侵略扩张。当时崇祯皇帝任命袁崇焕为东北总督,率领二十万大军抵御满人入侵,从此以后,辽东地区长期成为两军拉锯式胶着对阵的战场。我的曾曾祖父与袁崇焕是刎颈之交,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曾祖父,是他麾下一员猛将。二儿子和三儿子,即我的二曾祖父和曾祖父,也都是明军下级士兵。二曾祖父在辽城大战中不幸阵亡。后来袁崇焕被阉党陷害,曾曾祖父和大曾祖父受到株连,被满门抄斩。唯有曾祖父侥幸逃脱,先在旅顺码头藏匿了几月半载,后又逃到天津卫、张家口,最后不知怎么流落苏州寒山寺,当了一名住寺和尚。再后来,身为和尚的曾祖父不知怎么与曾祖母有了恋情,接着就成婚安家还俗了。

这些我全都不知晓,因为那时还没我祖父和父亲,自然更没有我。而且曾祖父守口如瓶,祖父和父亲也守口如瓶,到了我辈就全然无瓶可守了。开头所说的一鳞半爪,还是文化大革命时,专案组翻阅了明清两朝档案才查出来的。在此之前,我的确一点不知道这些复杂家史。当时我还挺高兴,挺自豪。心想,如果按历史辩证法观点看,曾曾祖父和众曾祖父该是个民族英雄之类吧!这些信息是否真实可信,我没见过档案,至今不能断下结论。酋长你别笑!真的我家历史很复杂。这还得感谢阉党陷害,感谢满人入侵。不然,如果按那时形势发展下来,我们家族不是军阀资本家,也会成为地主富农哩!这一点,对我这个自由人、幻想家来说至关重要,否则无产阶级专政非奖给我几顶帽子不可。

这些身世就不罗嗦了,还是说说我自己吧!

可以这么说,我自小是在桥和船上长大的。苏州自古被誉为人间天堂,主要特色就是水多。《诗经》曰:“王在灵沼,于物鱼跃。”老子曰:“上善若水。”孔子子曰:“智者乐水。”是的,水美懿情性,水灵丽佳人,水幽景物胜。水多了,自然桥和船就多。不知二位去过没去过苏州?要不,我先把苏州的园林山水给你们介绍一番。反正时间充足,如果不说这些,我还担心两个多小时用不完。所以就先说说苏州园林吧!

正如去西安不看兵马俑就等于没去西安一样,来苏州不游古典园林也等于没来苏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自小就烙印在我的心中,并以此为荣耀。苏州园林始于春秋时代,至今仍保留有吴王宫、越王城、水陆盘门,以及吴王夫差为西施所建的琴台、御花园、西施洞遗迹等。东晋“辟疆园”是江南历史上最早见于文字的私家园林。明清全盛的三百多年间,苏州园林发展到二百八十处,现保存尚好的约七十处,整修开放的二十余处。如宋之沧浪亭,元之狮子林,明之拙政园、留园、艺圃,清之网狮园、怡园、藕园、环秀山庄等,其中有的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历代文人曾在此留下众多诗文书画珍品。公元十三世纪,意大利著名旅行家马可·波罗来此一游,称苏州为“东方威尼斯”。

苏州园林第一大特色是“小景致,大气象”。一般占地较少,小者几亩,大者几十亩。但因合理利用了云墙、画窗、影壁、回廊等隔段,在横面上将景区分割成若干单元,随着空间转换和景区变化,收到山重水复、曲折回环、幽深博大的效果;又因巧妙地利用了池泉、山石、林木、碑亭、塔楼等景物,在纵面上将景区叠加成多个层序,立体拓展,又给人一种高低不等、错落有致、天上人间的感觉。如拙政园“远香堂”四面的画窗,贯通各大厅堂七百米回廊,像电影蒙太奇似的,人移、窗移、廊移、景移,使小景致切换出绰绰之大气象。如此园中有园、景中有景、人移景移,游着游着,意念随小景致小到不能再小,境界随大气象大到不能再大。于是惊诧:莫非是缩小了的颐和园或放大了的大观园?

苏州园林的第二大特色是“崇自然,刻意境”。园林多位于城区,所以建时遇山傍山,遇水依水,刻意与周围山水景物和街衢民宅保持和谐,融为一体,切近自然。如沧浪亭,先见水,后见园,再见山,三面环水。园内布设更是追求这一风格,或以物壮景,或以山衬水,或以他山之石借景取意,蓬勃了一派自然之气和山水之象。又如留园,占地三十亩,以广池为中心,池中有岛,岛上有山,山上有石,集太湖十二峰于内。观瞻亭台楼阁之余,独享一番山水的抚慰和亲昵,那是何等自在!环秀园虽几亩蛋丸,亦不失山水胜地。山是假山,池是摹拟;岗峦形肖,水波依旧,巧夺自然之神要,不愧“江南第一园”,“湖石一画本”。此等精微山水,常与主厅堂相对,山抚水之妩,水会堂之媚,将一袭山情水趣,悄然融入人文景观之中,奈何多少诗情画意!

苏州园林的第三大特色是“求精妙,营氛围”。凡所见之厅、之堂、之馆、之亭、之楼,远看时,有的玲珑如小家碧玉,有的婀娜似天上仙女,有的俨然坐空大佛;近看时,或飞檐斗拱,或雕梁画栋,或藻井天花,皆造型优美,工艺精湛。方位遵循“阴阳互补”,形制推崇“方圆思辩”,布局崇尚“对称为美”,造型讲究“刚柔兼备”,工艺追求“精雕细刻”,色彩突出“青白互转”,陈设注重“古色古香”,气氛力图“入诗入画”。这种善于把哲学、宗教和传统文化冶于古典园林的手法,充满了禅机佛意、人文哲理和艺术魅力。漫步其内,观山水之幽明,赏楼台之形胜,吟匾联之佳句,闻陈设之古香,抚家具之雕镂,不由击节叫绝,慨之叹之如醉仙诗痴。这般环境氛围,怎能不应了“江南出美女”、“吴中多才子”的古话呢?

这话一点不假。苏州不但出了西施、貂蝉等大美人,而且大家名流更是层出不穷。如东晋“画家四祖”之一顾恺之、“元四家”之一黄公望、明代“吴派”领军人物沈周,以及唐寅、文徵明、仇英、陆机、陆云、张旭、范仲淹、范成大、冯梦龙、顾炎武、林则徐、章太炎、柳亚子等,或文或武或艺,都堪称中华文化的佼佼者。

顾恺之人称三绝:才绝、画绝、痴绝。装痴卖傻是旧社会知识分子保护自己的一个护身符,而他的痴傻更是对艺术的大智若愚。有一次,他答应给寺院认捐一百万钱,住持不相信。后来他就为寺院画维摩诘像,历时一个月,画完后却不画眼睛,并对住持说:“可以开放了,第一天参观每人收十万钱,第二天五万钱。”开放那天,果然慕名而来者如云,他当众点睛,画像顿然风神焕然,一时人群涌动,所捐之钱早已超过百万。有人不解,他就说,写生传神,“正在阿堵”。阿堵是苏州方言,意“这个”,即眼睛。这恰好反映了他的画论精要:“以形写神”,“意在笔先,画尽意在”。他的名作《洛神赋图》通过环境渲染和人物心理刻画,表现了洛水女神的姣美和人神相慕的复杂感情,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黄公望,号大痴,五十岁学画,八十岁漫游山水,用三年多时间作三丈多长卷《富春山居图》,融历代名家法度,又自出机杼,独创一格。沈周效法黄公望,其画风对后世影响很大。他在一幅山水画上自题:“画在大痴(黄公望)境中,诗在大痴境外,恰好二百年,翻身出世作怪。”可见他也是一个大痴大怪的角色。至于唐寅与文徵明的风流韵事,更是枚不胜举,流传甚广。

为什么苏州名人如此之多,又一个个如此孤傲痴绝呢?这大概就是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的道理吧。时间到了现当代,苏州又出了我这路神仙。当然我的成绩不能与各位大师相比,但说起孤傲痴绝来,决不亚于任何一位前辈先贤。我就是在这种地理文化环境中长大的,也就这么孤傲痴绝地爱上了画画这档子事。小时候我很贪玩,苏州城有多少条河、多少座桥,我都游遍了。我能站在桥上跳水,能在水下呆五六分钟不露头换气,能追着小船泅水绕城一周。饿了累了,就躺在寒山寺门口晒太阳。阳光暖烘烘的,从铁锁关城头射下来,缠绕着寺院的磬声,然后在我肚皮上逗留一会儿,再后来就一股脑地流进运河,镶嵌在船桅和风帆上远去了……你们无法体会,那感觉实在太美妙了!于是我一边感受眼前美景,一边胡思乱想,又一边用手指在身上画印印。说来也怪,人身上干干净净的,在水里泡得时间长了,就能奇迹般画出图画。嘿嘿,酋长笑啥?我没骗人,说的全是真话。大约我迷恋画画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我现在身上的花斑马大约也是那时形成的潜意识。不然怎么会突然想起纹身记日呢?

这些小杂耍不值一提,后来我就真的画画了。我上学时还是私塾,课堂上不敢胡画,因为先生时刻不离那块可怕的打手板。打手板是那时教育的象征,每个先生都有,用来惩戒犯错误和顽皮捣蛋的学生。我还记得打手板的样子,宽一寸多,长约尺半,根据力点和力臂原理选定,材质有木有竹。竹子多为斑竹,取“斑竹一节千滴泪”之意,就是要打得你流眼泪,从而达到痛改前非之目的。别小看这个打手板,打轻打重、打多打少,都有严格规定。如课堂说话、做小动作或东张西望,打三下,轻重为丁级;迟到打四下,轻重为丙级;旷课打五下,轻重为乙级;完不成作业打十下,轻重为甲级。而且甲乙丙丁的轻重程度,也都有具体操作和界定规范,不像现在靠拉关系说情走后门就轻易敷衍过去了。特别是一种叫翻板的打法,更使人防不胜防。季月,你把手伸过来,我给你示范。对对,五指伸展,拼拢。看见了吧,这根棍就好比打手板,我的手捉住最下端,前面只露一寸多长,剩余的都在后边。根据力学原理,你会以为,前边这么短,肯定力气小,打着不痛。非也!非也!先生打时,手巧妙地一翻转,短的就到了后边,长的就到了前边,打起来绝对又狠又重,直痛得人呲牙咧嘴。

课堂上画不成,我就在家画,常常画到深夜,第二天鼻孔塞满了烟灰。没有纸,我凭着曾祖父当和尚的关系,偷寺院里施主供奉的黄表纸,要不就逢年过节捡拾各家坟头压的麻纸。到了春节,邻居都让我画窗花。那可是最大的荣耀,忙得我不亦乐乎。从腊月二十三祭灶开始,一直画到大年三十。那时已有了粉脸纸,比烧纸和麻纸高级得多,画笔和颜料也有了讲究。别人画的窗花多为喜鹊登枝、鸳鸯戏水、飞天散花、嫦娥奔月等,以及花鸟鱼虫之类。我却大部分画的是山水园林,而且不用画样,不用墨线勾勒,全都是直接着色晕染的大写意。淡淡几笔,就是一个景物,一个意象,非常传神。邻居大爷大妈直夸我画得好,把苏州园林都搬到窗子上了。

我是全国解放第二年上的新式学校,当时国家明令取缔打手板子,这就为我在课堂上画画提供了可乘之机。那时我已懂得素描和速写,而且知道它是绘画的基本功,所以就没完没了画,抓紧一切时机画。画同学,画老师,画男生,画女生,书本的空隙和封皮全画满了。同桌程美辰多次提出抗议,并偷偷向老师告发了。老师是个女的,本想好好整治我一下,谁料看了我给她画的像,忍俊不禁,哑然失笑,反而夸奖鼓励了我一番,并让我为黑板报绘画插图。后来我就考上美专,再后为了追求程美辰,又考入她就读的美术学院。

现在该说我和美辰的故事了。程美辰是我最初的恋人和前妻。她当初抗议和告发我,完全出于示爱目的。她既羡慕我的画画得好,又怕我耽误其它功课,自己却不好说,所以就采取了这种手段。我当时一点没有觉察,直到结婚几年后她才披露了这个秘密。她的爱意真令人感动,同时我也埋怨她没有当面表白,更不该背地里搞小动作。她却说:“当时,我是你什么人?怎能干涉你的事呢!”这话很有道理,我完全理解。也许受我的影响,后来她也喜欢画画,高中毕业居然考上了美术学院。对她的追求,还有更主要的自尊心和争胜心,促使我经过种种努力,最终也考入美术学院,比她低一年级。我们的恋爱很正统,可谓志同道合,所以没有什么波澜。即使反右那么激烈的斗争,她也一直站在我背后,给了我极大的精神支持。当时,童九哥的书被定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大毒草,我必然受到株连,更要命的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竭力为他辩护,说了许多与形势相左的言论。这可是时代大忌,专案组正为搜集不到右派言论而犯愁,恰恰中了下怀,批判矛头立即由童九哥转向了我。后来我只定为极右分子而不是右派分子,真多亏美辰的上下穿梭和左右周旋,否则那顶右派帽子不会送给童九哥而绝对是我的。所以我一直对美辰恩爱有加,百依百顺。

我们的感情波澜起自文化大革命,开始我被打成牛鬼蛇神,她也像反右时那样维护和忠于我。但到了后来,红卫兵不知怎么翻起我家四代历史,这才使她看清我的庐山真面目。她背叛我倒不是因为我曾祖父当过和尚,而在于曾曾祖父和其他两位曾祖父是叛徒、内奸、卖国贼。也许红卫兵幼稚不懂历史,也许有人故意陷害,反正他们把袁崇焕和吴三桂弄混淆了,说曾曾祖父是吴三桂的铁哥们而并非袁崇焕的刎颈之交,其追随吴三桂引清入关背叛了大明王朝。虽然只是两个主子的更替,但却阵线分明,敌我清楚。这在当时狭隘爱国主义热潮下,无疑于一颗重磅炸弹,煽起的民族复仇心理绝不亚于对日本鬼子和汉奸的仇恨。当时,美辰受这种爱国主义精神的支配,才背叛了我。现在叫背叛,当时却是大义灭亲,反戈一击。她的确很不容易,我完全理解。我们分居了三年,最后不得不分手离婚。离婚的理由也很蹊跷,她居然宣称我吃饭声响,她实在受不了。那时儿子才七八岁,我只好又当爹又当妈,过起单身生活。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离开女人呢?生活没有秩序,行动没有规律,糟糕得一塌糊涂。我最感内疚和自责的是耽搁了儿子,没念成大学,只好屈就当了工人。

豪哥,老板,酋长,狮子头!你这家伙,猪八戒思想太严重!哼,光想听黄的酸的,不酸不黄就睡觉?季月快把他推醒来,下边我就要说酸的黄的了!嘿嘿,这家伙,一听酸的黄的,立马就灵醒了,来精神了。好,现在就说我的第二个妻子,她叫邢芷园,也是个美术工作者。关于我和她的故事,的确有不少酸度黄度。大老板,你不想听就睡觉去,想听了就坐好,别他妈的光打瞌睡!

对了,邢芷园是我在中学当美术教师时的学生,我调到市艺术馆第三年,她恰好从美专毕业,我想了许多办法才把她安排到文化局国画院。这孩子很风流,喜欢张扬,经常到我画室和家里走动,时间一长,程美辰未免吃醋。女人一旦进入这种状态,无论第三者还是第二者,都会丧失理智,变成疯子,在所谓醋房大战中把人性践踏得一败涂地。就说美辰吧,耽于知识分子家庭的修炼,原本是那么优雅贤淑,那么含蓄善良,但跌到这个泥潭却成了彻头彻尾的弱智。她不但跟踪盯梢,而且公开给邢芷园下逐客令和吃闭门羹。而邢芷园呢,更是个河东狮吼的角色,毫不示弱,总是和她针锋相对,以牙还牙,有时故意在她面前对我表示亲昵,把根本没有的事做得和真的一模一样。一个弱智,一个河东狮吼,我这个神经质夹在中间,真他妈的束手无策,难以应对。我先给美辰做工作,赌咒发誓,再三表白自己与她清清白白,没有丝毫感情纠葛。接着我又劝慰芷园,要她言行检点,注意个人形象,回避和我接触。但她们犯了改,改了犯,完全陷入屡教不改的恶性循环,以至后来发展到大打出手,成为文化局和艺术馆一大风景。直到这时我才不得不正视现实,反思和检查自身问题。但我思前想后,除了窥视癖外,自己再没有别的越轨行为,而且这也是她知道和理解的呀!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我只好把“自己的存在”定为罪魁祸首。

有了这个结论就好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于是在郊区租了一间民房,青灯黄卷,丹青斗方,过起了隐居生活。当然了,那种田园生活与我们现在的新部落相比,相去十万八千里,根本没有可比性。但直至现在,我仍留恋那半年的田园生活。那种安闲,那种率性,那种混沌而简单的生命状态,使体内小周天和体外大周天全然对接同步了,真是从未有过的睿智与聪颖、飞扬与神驰、超越与提升。当时我就想,他妈的过去佛、道、儒各派高德大家,以及著名诗人、书画家等,就是在这种亲山、亲水、亲田园的境遇中面壁造化、功垂名就的。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对山水自然产生了对儿子和母亲才有的那种依恋情结,我以后长年四海漂泊、游历山水的嗜好,正是这个情结诱发和支配的。

半年,这种如神似仙的生活仅仅维持了半年,先是程美辰无约而至,接着邢芷园从天而降,醋房大战又死灰复燃。我叫苦不迭,暗自佩服女人争风吃醋时个个都是神探福尔摩斯。不然她们怎么会知道这个隐秘地方呢?但我又发现,她们并不理会隐秘不隐秘的事,而只看重这个地方的用途。程美辰一口咬定,指责我和邢芷园在此非法同居。而邢芷园竟满口承认,谎称我们不但同居半年,而且即将结婚成为伉俪。程美辰不等我解释,撸了邢芷园两个耳光,气咻咻地摔门走了。后来就是离婚,这事给你们讲过了,不必赘述。问题是她提出的离婚理由,居然是嫌我吃饭声响。我始终搞不清楚,是的,我是吃饭声音很响,但过去她都一直认可和包容了呀,怎么突然因这区区小事而决意离婚呢?后来还是一位像豪哥一样的大老板指点迷津,不然我至今还在闷葫芦里装着哩!这个老板告诉我,大家都知道,男人有了外遇就叫偷着吃,可你不是偷着吃,而是明目张胆地吃,是搞得满城风雨地吃——尽管你说你没吃,这话谁信,又如何说得清、辨得明?所以你老婆嫌你吃得太响,这话既明白又含蓄,你怎么连这点意思都不懂?真是个浑浑!酋长你别笑,我说的全是实话,真话,没骗人。不信你去法院查档案,上边写得明明白白,离婚理由是女方嫌男方吃饭声大。你想想,连精明的法官都不知个中曲直,我这个书呆子神经质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后来我就与邢芷园结了婚。她的秀丽,她的温顺,她的激情,的确让我幸福了好几年。在专业上,她的画技进步很大,感觉很到位,后来干脆辞职办起个人画院。我对她全力支持,绝对信任,感情也非常融洽。但慢慢地,她的弱点越来越显示出来,主要是容不下我儿子。当时儿子正读初三,本来学习就不好,经她这一搅和,更是一败涂地。她开始对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讽刺谩骂,处处刁难。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灯盏,公然和她对着干,两人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可是很奇怪,就在儿子上高二时,他们的矛盾突然莫名其妙地缓和了,而且变得非常亲近。这个变化我当然高兴,真希望他们能建立起母子一样的深情。但谁知这背后却隐藏着一个大阴谋。

咳,算了,这事真让我难于启齿,不说了。……什么?豪哥你说什么?非听不可?这,这……那好,我就不顾家丑了!说了你们别笑话。其实呢,什么也没发生。豪哥,你这家伙太缺德,怎么光希望别人家发生花边新闻?哼!我说什么事都没发生就什么事都没发生,至于社会舆论,那完全是瞎猜和造谣!而真实情况是,儿子见她改变了态度,也想有个安静环境,以便把拉下的功课赶上来。但芷园亲热得超越了母子界限,给儿子造成一个错觉,他便顺着这个线路往下发展。你们想,一个十七八岁小伙子,正是青春耸动、富于幻想的时候,无法抗拒她的勾引和挑逗,所以就做出相对反应。孩子抱着她正感受从未有过的热情时,她突然翻了脸,啪啪给了几个嘴巴,指着他破口大骂起来。更使人接受不了的是,这事竟发生在我的面前。当时我正在书房,听到吵闹声立即走进卧室。我刚一进门,邢芷园披头散发,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委屈得泣不成声。儿子垂着两手,痴呆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把她扶到床边坐下,看一眼儿子,“这段时间,你母子俩不是很好吗,怎么又闹起来?”

邢芷园指着儿子骂道:“让他自己说。禽兽,禽兽不如!我对他这么好,他却欺负我,调戏我……呜呜,这可让我怎么做人,怎么在家里呆呀!……”

我一听火冒三丈,顺手给了儿子两个耳光:“真是纨绔子弟,畜生!小小年纪,怎能干出此等下流事情?”

儿子眼里充满泪水,嘴角痛苦地抽搐几下,没说话,转身就走。

我抢先一步,堵住门:“别走,把话说清楚。”

儿子搡了我一把,冲出门后,又扭过头,暴怒得像一只狮子:“说不清楚,我也不想说清楚!原来你们设计陷害,要把我赶出家门。不用赶,我现在就走,永远不回来!”

我慌了手脚,忙追赶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走,不就默认了?”

儿子什么话也没说,气冲冲地跑下楼梯。

当时,我必须正视儿子的话,必须对邢芷园的动机进行一番思考。回到卧室,她还在嘤嘤啼哭。我真不希望事情果如儿子所说的那样,因为她对我那么爱,那么赤诚,怎么会做出如此下流卑鄙的事情?那么他们两人,是谁撒谎呢?现在,从来没做过人的思想工作的我,不得不面对现实,不得不像公安人员办案或政工人员做思想工作那样,严肃认真地处理这场难缠的家庭纠纷。

“芷园,别哭了,现在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狐疑地看着她。

“事情明摆着,还要我怎么说呢?”她拉住我的手,感情真挚地说着,“我原先和你说好的,咱们不生孩子,就把他当作亲生的。可是现在,他竟敢对我起歹心,所以我改变了主张,要生孩子,生个真正属于咱俩的孩子。”

我的兴奋点极易转移的老毛病又犯了,思维顺着她指引的歧途继续向前发展,全然忘记现在的儿子而憧憬未来的儿子。我依她坐下说:“你想生儿子就生,我也希望有我们自己的儿子呀!”但事后,当我终于在前妻那里找到儿子时,才回过神来,对邢芷园的话起了疑心。是呀,生孩子就生孩子,为什么和现在的儿子扯到一起,难道现在的儿子和将来的儿子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这念头只是闪了一下就过去了,过去了也就慢慢淡忘了。这是我的又一个大毛病,特别对生活上的事,记忆力极差,往往昨天的事今天就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后来,她把到期存折改了她的名字,把我的许多藏品和作品偷偷转移,又提出要迁走儿子户口,这时我才幡然醒悟,原来现在的儿子和将来的儿子,的确是两个难以调和的矛盾对立体。由此引申下去,邢芷园的所有用心不就昭然若揭了吗?

虽然我有兴奋点容易转移和遗忘症两大毛病,但任何事情只要进入我的潜意识,那可是绝对根深蒂固和执拗强势的。所以我就特别留神观察,甚至发展到跟踪盯梢的程度。我过去说女人争风吃醋时个个都是神探福尔摩斯,没想到男人到了事中也同样神出鬼没,刁钻如魔。这种心理状态,使我原先的窥视癖又有了用武之地,简直一发而不可收拾。我偷听她的电话,搜查她的衣服和提包,跟踪她的行踪。有一天晚上,我从家里跟到河边,又从河边跟到她的画院。在河边时,我已忍受着极大屈辱,眼睁睁看着她和一位男子拥抱亲吻。即便如此,我也接受了,因为现代社会多元开放,青年男女拥抱亲吻不再是什么稀罕事。听说舞厅和歌厅还专门播放黑灯曲,为的就是让这些饮食男女拥抱亲吻,零距离接触。这事就像豪哥爱贴面舞和搓二步一样,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完全可以理解,所以没干扰他们,一直尾随着来到画院。

所谓画院,实际就是她的工作室,地址在文化局后面二层小楼上,只有一间很大的房子,没装修,但布置得时髦新潮。房子用布帘隔成一大一小两间,大间是画室兼少年美术班教室,小间是她的休息室。刚开张时,我经常到这里来,有时也在布帘后边和她亲热一番。豪哥别激动,你根本看不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场面,一是我很谨慎,门把守得很紧;二是我们亲热抑或做爱都是传统式的,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花样。但现在却不同,我当时真的惊呆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与自己恩恩爱爱的妻子竟和别人折腾得如此天翻地覆,山呼海啸。当时正是三伏期,天气异常沤热,风扇根本驱散不了他们高强度活动所产生的热量,所以布帘已不存在,窗户也是大开的。电视吱吱响着播放黄色录象,那情景真是不堪入目。过去我只听说却从未接触过黄色录象,这可是第一次领教,所以我当时非常震惊。更令我震惊的是,他们完全学着屏幕上的动作一一操练,那种龌龊下流的情态,使我不得不怀疑人类是否会因此而堕落成不知羞耻的动物。我同样忍受着,没有干扰他们。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的,又是怎样回家的。过了几天,她正要出门去画室,我叫住她,示意她坐下,说咱们谈谈吧。

我已成竹在胸,所以语气很平淡:“芷园,咱们结婚六七年,你不但照顾我的生活,而且给了我许多幸福和快乐。我很感谢你。不过,处于种种原因,咱们不得不就此分手。家里东西你想带什么就带什么,还有别的条件也一并提出来,我一定满足你的要求。好在你还年轻,没有孩子,不存在后顾之忧。你完全可以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幸福。”

“修老师,你真是爱心一片,佛心一片!”邢芷园一点也不感到突然,好似这事已多次酝酿交谈过了,所以神情里没有些许惊讶:“我也觉得这是一条两全其美的选择,你可以和前妻破镜重圆,也可以和儿子化干戈为玉帛。至于财产嘛,我什么都不要,只把这三居室留给我做个容身之地吧。”

“好吧。”我沉思了很长一阵,无可奈何地点头应允了。我说出这两个字时,内心充满着无限矛盾和无奈。听听,她还什么都不要,还只做个容身之地?简直慷慨得像土地爷,贪心得像活剥皮!看看这屋子,存折被她据为己有,大部分藏品和作品也被她倒腾走了,只剩下空洞洞的房子,她还要做个容身之地哩!那语气多么悲凉,多么期盼!作为老师的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毫无办法,只好忍痛割爱,答应她的条件。我长叹了口气,对她说:“那好,你起草个离婚协议,咱们明天就去办手续吧。”

从此以后,我就成了真正的流浪者,四海为家,到处漂泊。我几乎跑遍全国各地,也去过美国、南美、欧洲和非洲许多地方,一边游历山水,一边创作绘画。旅游是很费钱的,我能有这么多资金支持,真该感谢袁崇焕老前辈。美国有位华侨,据说是友人隐瞒并被辗转送到国外的袁崇焕的后裔,中文名字叫明世代,专门研究我国明末清初的历史。不知他怎么知道我曾曾祖父与袁崇焕的关系,就千方百计找到我,希望我为他提供一些有价值的历史资料。当然他在我这里得不到任何信息,却奇迹般发现我的绘画,兴奋的程度绝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他要为我包装,要做我的经纪人,要把我介绍到美国并推向世界。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当时中国改革开放方兴未艾,步履维艰,人们对外部世界还十分陌生和稀罕,所以我冲破重重阻力随他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国。在他鼎力帮助下,我的绘画立即吸引了华人的眼球,接着经过一番精心打拼,也很快得到全美绘画界认可,自然经济收入相当丰厚。我在美国定居十余年,学会了普通实用英语,所以回国后说话不由得就蹦出几个英语单词,这就是豪哥一直追问我的商业机密。

Sorry,原归正传。美国是个高度文明、民主、开放的社会,同时也是个灾害多发的国家。海啸、飓风、干旱、热浪、雪暴、沙尘暴、龙卷风等以及工业污染,成为美国经济持续发展的拦路虎。一九八八年,五十年以来最大的旱灾降临在美国中西部。烈焰蒸腾,赤地千里,湖泊干涸,农田龟裂,草原凋敝,成片庄稼干枯,大批牲畜和鱼类渴饿而死。国家农业部把三十三个州的一千五百个县列为重灾区,约占全国耕地百分之四十三,粮食减产百分之三十一。芝加哥谷物市场期货交易异常火爆,玉米、黄豆和小麦价格暴涨百分之二三十。《华尔街日报》报道,国家粮食局原计划输入中国的五十万吨红小麦被迫撤消,输入印度的小麦订单无奈告吹。

当时我正在芝加哥二十三层大楼的工作室里,从密歇根湖飘来浓重的水汽和内陆扩散强烈的热浪会聚一起,热得人开足空调仍汗流浃背,难以挥毫作画。实在招架不住,我便顺手拿起一份报纸,坐在空调跟前浏览。处于对家乡的关心,我指着报上的消息,向明世代先生询问:“这次旱灾如此严重,美国真要撤消对中国出口红小麦的计划?”明世代苦涩地看了我一眼说:“千真万确,这次旱灾实在太严重了,当局不得不撤消所有谷物出口计划。”他说完给了我一份资料,自个出去了。

这是一份灾情报告,上面列举了自独立战争后各种自然灾害频临美国本土和世界各地的材料。其中一九三四年,一场凶猛的沙尘暴突然袭击了美国三分之二面积。当时《纽约日报》这样报道:“昨天,一场黑色风暴裹挟大量沙尘,自蒙大拿州以西一千五百英里受旱各州而来,在空中形成高达数千英尺的尘云,遮天蔽日,横扫全美各州。”沙尘暴历时三天三夜,势如摧枯拉朽,搅得天昏地暗。城镇断电,车辆停开,商铺关门,有的政府官员只好钻进地下室办公。风暴过后,整个美洲大地满目疮痍,一片狼藉,民不聊生。大批牲畜因吸食高含沙食物而死亡,许多人患了呼吸道感染引起并发症而奄奄一息。肥沃的西部大平原从此萎缩退化,有的成为寸草不生的荒漠。人民流离失所,成群结队地迁徙逃亡。这场灾难直接损失高达数千亿美元,

造成这场灾难的直接原因,就是滥砍乱伐森林。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大量欧洲移民涌入北美,疯狂地砍伐森林、开垦土地、掠夺资源,使千百万年形成的原始生物链和生态环境遭受灭顶之灾。本世纪初期,这个浪潮更加凶猛,致使二十亿亩森林被砍伐或垦荒,同时连锁式导致一百五十万亩生产用地沦为沙漠化。仅仅时隔二十年,可怕的自然灾害又降临另外两个大国——前苏联和中国。从一九五四年起,赫鲁晓夫发动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大垦荒运动,大肆开垦中亚、哈萨克和西伯利亚草原,翻耕面积达六亿多亩。大自然反应非常灵敏,刚刚过去两三年,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黑色风暴,从里海北岸自西向东,穿越巴什基尔、哈萨克斯坦,直到阿尔泰草原。新垦的沙土尘埃、盐碱粉末、枯枝败叶,以及刚刚出土和尚未出土的种子,像蘑菇云似的横扫了苏联东南大部分地区。又过了两三年,黑色风暴再次光临俄罗斯大平原,受灾面积六千万亩,搬运的沙尘多达十亿吨。与此同时,连续三年严重干旱席卷中国南北,以饿死数十万人的大饥馑对“大跃进”做出了相应的惩罚。

面对这些血淋淋的教训,人们才不得不引起警觉,不得不反省人类自己的行为。一些专家学者首先提出善待自然、珍爱和保护地球的理论,并开始了这方面的科学研究。世界环发委员会发表《我们共同的未来》,阐述了人类面临的危机,呼吁全球迅速行动起来,以拯救日益危难的地球。也就在一九八八年那场热浪过后,美国《时代》杂志邀请三十多名各国科学家和政府官员,专门研讨气候变迁、人口控制、废物处理和物种保护等问题。会后发表评论说:一九八八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件事,比这个由石头、土壤、水和空气组成的人类共同居所更发人深思,更值得突出报道了。”

豪哥酋长,你别急,我并没脱离主题。我讲这些,无非想说明两点,一是我第一次接触生态问题,二是我绘画生涯发生重大转折的心理触发就来源于此。从此之后,我的艺术生命也包括画题和画风都开始转向生态环境。为此我开始了漫长的世界旅游,在南美洲考察亚马逊河热带雨林和巴西因开发森林而付出的沉痛代价,在南亚亲历了尼泊尔、印度的水灾和印度尼西亚的海啸,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亲眼目睹了干旱、沙尘、疾病和饥饿横加在人民头顶的厄运。特别在苏丹、利比亚、阿尔及利亚,满目黄沙望不到尽头,狠毒的太阳像炒板栗似的烘烤着大地,走在上边直令人头晕目眩。中午还是五十多度酷暑,到了晚上却要忍受零下二十多度严寒。我们骑着骆驼,仿佛走到了生命尽头,一切都那么荒漠、沉寂和萧疏。偶尔遇到头顶水罐和衣著褴褛的难民,给人的印象只有大自然的无情和生命的无奈。但奇怪的是,在海拔一千米的恩阿哲尔山里,古代崖壁上居然刻着无数水牛和鸵鸟,而没有骆驼;在利比亚费然山出土的壁画中,绘画的马拉战车居然那么惟妙惟肖;在现已干涸的塔法萨塞特河与底默索伊河谷地,居然分布着一百多座新石器时代的石建村落……面对古代先民高超的绘画和建筑艺术,我不禁唏嘘惊叹,这些本该属于大草原的物种和器具,为什么会出现在被称为“死亡之海”的撒哈拉大沙漠呢?

同行者有位姓宁的中国记者,指着黄沙滚滚的不毛之地,告诉我,公元前八千至两千年,正是后寒武纪潮湿期,撒哈拉还是一片辽阔丰茂的大草原,生长着种类繁多的热带草原植物。到处流水潺潺,泉水叮咚,雨量充沛,草木葳蕤。先民们在此放牧、狩猎、捕鱼,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过着无忧无虑的群落生活。公元前四千年开始饲养牲畜,再后来就能制造矛、盾和战车,保卫自己的部落和领地,满怀信心地朝着文明社会迈进。

这位姓宁的记者四十出头,大学毕业后从事国际新闻工作,近几年特别关注生态问题,几乎跑遍世界各地,撰写了大量文稿并出版了专著,对全球生态问题和地球危机有着不同凡响的观点和理念。能在万里之外遇见中国同胞,那种喜悦和信赖的心情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我们才有幸同宿一晚。我们没住旅店,而是在费然山下一个叫巴哈的部落,亲身体验了当地土著居民的生活。使我吃惊的是,社会前进了三千多年,但他们仍未走出“马拉战车”的历史。食物和水奇缺,粮食靠世界粮农组织的有限支援,水靠头顶水罐到几里外山上去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取水上。住的是地窖加茅棚,基本上不分男女老少,通铺混睡。

豪哥别激动,这里毫无黄段子可讲。因为大家又累又饿,性欲早已退化成篝火晚会和深夜不倦的鼾声。只是一次例外,当我给他们画像时,有一个年轻女子(估计是部落酋长之女),竟将我拉到一个茅屋,跳起了裸体舞。她那黧黑的肤色、健美的肌肉、蜷曲的乌发、洁白的牙齿、初育饱满的乳房,使我难以相信在如此艰苦恶劣环境下,居然有这样朝气蓬勃的姑娘。我不得不为他们顽强的生命力和乐观心态暗自叹服。我的情绪大受感染,创作冲动遽然而来,连续为她画了几幅速写素描。

那一夜我基本未睡,宁记者给我讲了许多关于生态危机的事,听起来真是闻所未闻,触目惊心。他说地球的末日与我们越来越近,最有力的事实就是一九八八年的环球大灾难。日本遭受春季暴风雪,导致五十列火车停运,二百五十列火车晚点,农作物损失难以估量。历来干旱少雨的非洲,却遭受了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水,二百多万人被围困;与此同时,撒哈拉沙漠以南诸国约一亿零五百万亩农作物遭受严重虫灾,庄稼颗粒无收。美国三个月滴雨未下,农作物大量枯死,引发火灾六万七千起,烧毁林地五千一百万亩,著名的黄石国家森林公园大火持续四个月,七十多万亩森林化为焦土。七八月,巴西发生特大火灾,一座自然公园被毁,烧死珍稀动物一百余头。八月,尼泊尔与印度接壤地区发生强烈地震,一千多人死亡。五至九月,孟加拉国遭遇特大洪灾,三分之二面积被淹,二千一百万亩农田被毁,一千八百人死于非命,五十万人感染严重疾病。中国水旱灾害更甚,受灾一千三百多个县市,造成经济损失七十四亿元。其中仅湘赣闽暴雨、浙江台风、云南地震共死亡近千人。最为残忍的是飓风,“雨果”自瓜德罗普岛登陆,继而横扫蒙特塞拉岛、安提瓜岛、维尔京群岛、波多黎各和加勒比海诸岛,直逼美国沿岸。所到之处,房屋倒塌,大树折裂,车辆倾覆,桥梁垮塌,公路被毁,铁路中断。十月,“霍安风”袭击加勒比海和中美洲,其中尼加拉瓜卢菲尔慈沿岸百分之三十五城市夷为平地,五百多人死亡;牙买加成为一片废墟,损失达八十六亿美元。十一月,“鲁比风”和“斯基普风”侵袭菲律宾和孟加拉国,两千多人罹难,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十二月初,苏联亚美尼亚共和国发生里氏七点一级地震,列宁纳坎市五层以上楼房全部倒塌,基洛瓦坎市半数建筑物毁于一旦,五十座村庄化为乌有,五万五千人遇难,一万三千人重伤,五十多万人沦为难民。

一九八八年,灾难的一九八八年!地球居民应该永远记住这个日子!宁记者说着说着愤然坐起,像与人争辩似的继续说开了。他说,一九八八年只是地球向人类发出的一个警告,它愤怒之时就是人类毁灭之日!造成这个局面的根源除了毁坏森林和湿地等外,还有污染这个元凶。首当其冲的是二氧化碳,煤炭、石油、天然气、液化气、木材等的燃烧,释放出大量二氧化碳。人类既离不开二氧化碳,又备受超量二氧化碳的煎熬。还有丁烷和氯化烃的大量使用,自己发明毒气毒害自己。冰箱、喷雾器、发泡剂、洗净剂等的花样翻新,使氯化烃成为臭氧层第一大杀手。蒙特利尔大会提出全球削减氯化烃百分之五十;伦敦“拯救臭氧层大会”更是加大了力度。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赞成本世纪末减少氯化烃百分之八十;美国总统布什提出研发代用品逐步停止使用氯化烃;欧共体同意二零零零年全部停止氯化烃生产。听听这些骇人听闻的数字,人们还能再怀疑温室效应的存在,还能再将臭氧层空洞像哥白尼天体论那样视为异端邪说,还能再无视生态环境而肆意践踏和虐待地球吗?

说实话,我真佩服宁记者思维敏捷、观点新锐、语言犀利、对生态问题研究得深刻透彻。听了他的话,我深受启发感染,更增加了投身生态环境的决心和信心。我是去年回国的,计划对祖国主要江河进行一次实地考察,用照片和绘画唤起人们对环境保护的关注。汉河是我考察的第六条河流,从川陕甘三省交界的汉源出发,跋山涉水,刚来到庆顺市,不料却遭遇了这场毁灭性的特大洪水。八年,距宁记者的话仅仅过去八年,地球就再次发怒,再次向麻木不仁和屡教不改的人类做出了惩罚!季月,还有豪哥,你们说说,也许这是上帝有意安排,才让你俩在死亡之湾救了我,又在原始森林创建起新部落,尽情享受这一尚未被人类奸污的清静乐园。

豪哥别发懵!我用奸污这个字眼自有来由,不是随便乱说。看看人类对自然环境的种种恶习和陋行,不正像你尿硫酸、充食盐和让小狗舔鸡巴那样猥亵污秽吗?哈哈!这是我唯一要讲的酸话和黄段子,故事到此结束。酋长大老板,对你的调侃和不恭,要骂要打随便,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原载2018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之《新部落》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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