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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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的坚守与拓展
——梦萌《和谐的比例》试读
南生桥
《和谐的比例》是梦萌第二部中短篇小说集，十六篇作品的时代背景均处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至本世纪之初，社会变迁、思想活跃，人们的精神感情多元而多变、开放而激烈、敏感而细腻。职是之故，这些作品与作者早前出版和发表的《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等长篇小说及诸多中短篇小说一脉相承，始终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不仅如此，作家还抓住文学与时俱进和深入人性这一机缘，不断探索和尝试，浓墨重彩地记述了这个特殊时期的特殊人群的特殊人生。期间，作家巧妙地将细节的真实性、形象的典型性、描写方式的客观性等三大特征进行深度融合，又吸纳意识流等现代主义元素，塑造出一个个独特唯我、具有多元复合型性格的艺术形象，在坚守与拓展中赋予现实主义以新的内涵。其主要特色体现于以下六点。
首先是象征意义突出。象征是一些代表其它事物的东西，言在此而意在彼，通过联想可以体悟其背后所蕴含的深意。《鼠灾》既实指邹县长家里鼠害成灾，又隐喻官场腐败如鼠患猖獗。《角色》象征戏剧角色和现实人物反串的滑稽与悲凉。《路的裂变》看似写路的修建始末及后果，实则批判官僚主义和瞎指挥，宣告旧时代的终结和新时代的开始。《决口》以卧龙岗滑坡和海棠沟决口为引爆点，向世人敲响“道德滑坡”和“人性沦丧”的警钟。文学形象大于思想的原因，在于形象内蕴的丰富和多元，一个形象可作多种联想和解读，此皆象征性使然。
其次是幽默风格显著。梦萌笔下的幽默所在多有，且看似轻松有趣，实则绵里藏针。从《鼠灾》中县长和夫人的互怼到《和谐的比例》中牛大壮的恶作剧，从《天邪》中天邪的“豆腐块新闻”到假女人的“口头广告”，从《十八爷》中十八爷的四句大实话到《八斤窝窝》中牛筋条子的死缠赖磨，从《阴阳之交》中焚尸工的奸诈到《跪拜死亡》中“激情诗人”的浪漫等，都可感受到幽默之风的吹拂。《路的裂变》笔调活泼，多含讥刺。请听“王八老羔”怒怼当年的瞎指挥：“全县只有他（指田局长）一个会务庄稼！拔红苕、铲瓜蔓、画网格，三大发明。谷颗豆类被枪崩，光在高粱上耍花枪，产量上去咧，尻子也上去咧。咋咧？高粱吃得屙不下，只好撅起尻子用棍棍掏！”可资对比的是当年田局长站在拖拉机上的演讲：“社员们，大家都是老庄户头啦，祖祖辈辈以田为本，以农为业，谁不晓得田土的章法？！秦氏皇帝搞井田，就图个路直田方。田字怎么写来着？不就方口里一个十？要是把十改成X，不就成鳖了吗？”这些文字，幽默滑稽，贬损讥讽，既凸显了人物性格，也不动声色地击中社会的某些痛点。
再次是心理描写细腻。心理描写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可以深入人物内心甚至潜意识而展示其内宇宙的丰富与复杂。《跪拜死亡》中特大洪水将舵把老爹逼到房顶，他带领爱犬和无数逃命的老鼠、毒蛇等展开殊死搏斗，一副不怕死的勇毅形象。但当爱犬被毒蛇咬死后，他突然感到恐惧，害怕死，躺在棺材里展开一大段心理活动。这既是对命运的祈祷，也是对生死的敬畏，一个活灵活现的英雄形象就这样站立在我们面前。再看《毛每的手机》中主人公丢手机后的矛盾心理：“他也想给小倩打手机，但他知道家里没电话，即使有电话她也不会接，她一定还在生气。一想到她生气，他不由也生了气，气她轻信流言，气她怀疑自己，气她不该用那话伤害他。‘气赌气，害自己。’他明知这话的道理，但仍不能自拔，便赌气采用另一种方式来平衡失衡的心理。”毛每者，冒昧乎？稀里糊涂，昏头昏脑，手机丢在哪儿都弄不清，怪不得妻子疑神疑鬼，怨气满满。
第四是场景再现逼真。这和绘画一样，最能显示作者的笔下功夫。梦萌善于驾驭大场面，现场感和动作感颇为突出。请看《跪拜死亡》中犬与蛇的搏斗：“刚刚吃饱肚子又被血腥刺激的大飞，此时特别兴奋和冲动，只见它扬起四只爪子前后腾挪，牙齿咯咯作响，矫捷的身影像一道黑色闪电，异常凶猛和狰狞。蛇们好似也意识到在此生死攸关之时，只有拼命一搏才有生的希望，所以也表现得非常勇猛。一时间，犬声吠吠，蛇信嘶嘶，狗和蛇纠缠一起，在暴雨和电闪雷鸣中，上演了一幕激烈的犬蛇大战。”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犬蛇大战，惊心动魄，极大地加深了读者对洪水和生命的认识。
第五是哲理思辨性强。优秀的小说时不时会闪烁出智慧的火花，其中精警的议论尤其如此。《鼠灾》中的新编宁夏花儿，全然颠覆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历史遗训。《八斤窝窝》中郝经理对黄百菊说：“其实，那只是一个念想和寄托。就像走路，前头本无目标，因为有这个起点，就有了路和方向。不然，路和目标都是空的。”其哲理性和鲁迅《故乡》的结尾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阴阳之交》中钟羽说：“往往一个突然事件或变故，就会导致一个国家、民族、家庭和个人兴盛或衰败、发迹或消亡，有时突然得使你防不胜防，毫无回天之力。”其深刻性可与茨威格《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中《滑铁卢的一分钟》结尾那段著名议论互为印证。
第六是叙事视角独特。《夭折》中生父和养父角色交替、视觉互换的叙述方式，不但使情节婉转曲折，也增强了叙述的感情色彩和人物的真实性。中篇《阴阳之交》，以刚死的鬼魂视角，移步换形，阴阳互转，像无人机似的鸟瞰逝者的生死经历，旁现世相百态，毫无遮蔽而透明地展示了人间的真假善恶，是非恩怨。故事跌宕起伏，人物个性独特，批判精神高涨，悬念深藏不露。全篇紧紧围绕“炉火纯青，回归大地；物归原主，悄然而去”四句遗言铺排推展，生发开去，引起方方面面的矛盾冲突。直到结尾，女儿才以“学生为主，教育先行”八个字解开这个谜底，最终将逝者遗产和私生子及其养父的赠款共计200万元，为家乡办起一座希望工程。草蛇灰线，贯穿始终，曲终奏美，耐人寻味。
统而观之，作家不专注于一种写作方法，而是徜徉于传统与先锋之间，信步于多种流派之内。有人认为小说的进化有三个阶段并形成相应的三种类型：讲故事，塑造典型，意识流。这三种类型在《和谐的比例》中都能找到可对位的作品。作者老骥奋蹄，多方探索，尤为可贵的是始终关注现实，正义担当，令人钦佩！正是：文坛宿将，老梦新萌，佳作迭出，欣喜大成！
2023年4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