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生桥：待爆的炸弹和瑰异的色彩

待爆的炸弹和瑰异的色彩

——梦萌小说《决口》浅探

南生桥

作者梦萌自谓为推理小说的《决口》，属于侦探-悬疑类作品。此类作品以被誉为悬念大师的希区柯克的电影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及其改编的电影最为有名。希区柯克曾给悬念下过一个著名的定义：如果你要表现一群人围着一张桌子玩牌，然后突然一声爆炸，那么你便只能拍到一个十分呆板的炸后一惊的场面。另一方面，虽然你是表现这同一场面，但是在打牌开始之前，先表现桌子下面的定时炸弹，那么你就造成了悬念，并牵动观众的心。（《人类的天性：希区柯克悬念故事集·前言》）《决口》似乎符合这一定义，在小说的开始就埋下了一个大炸弹，其后又次生出两个小炸弹。疑窦重重，疑影幢幢。

作品在开始的夏灌动员会上，通过阮晨站长的讲话和午进段长的质疑，在全篇的矛盾主线公开化和尖锐化的同时，将悬念的大炸弹悄悄深埋下去：总干渠海棠沟填方存在很大隐患，是先修工程还是先放水？这一设置严重制约影响着整个故事的发展走势。

于是，从阮晨回忆厨房窗台两三年来常有人雪中送炭的放东西，到妻子肖云花“常常不由得想起他”的疑虑。“他”是谁？——次生小炸弹一。

其后又如电影蒙太奇，现时与过去反复切换。直到农民水利段长午进在客房阅读阮晨发表的论文，发现其数据是伪造的，并提到“那本记满数据资料的本子呢？”——次生小炸弹二。

镜头继续切换：许井当初在卧龙岗隧洞工地因阮晨玩忽职守打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午进客房夜忆；许井在滑坡事故现场；午进三年前到来后“一眼就认出了阮晨，但他不挑明，更不能相认。”阮晨在家问肖云花那个笔记本的下落；阮晨梦中突然惊醒，有人报告“午段长跌进干渠里了！”肖云花要求关闸救人，而阮晨为了确保水费收入，严词拒绝关闸，却又急不可待地带人去现场抢救；由于时间长、渠道流量大，午进已溺毙，在抬回午进遗体时——

大炸弹终于爆炸：总干渠海棠沟填方决口了，洪水像脱缰的烈马向原下城区和铁路冲去。悬念破解，伏线揭晓！

次生的两颗小炸弹也依次引爆：几年来给灶房窗台放急需物品的“他”原来就是午进，而“午进段长就是阮晨当年的同班同桌同学，曾为他承担滑坡事故责任而被判刑十六年的许井。”这一变故使他老家的妻子精神失常，最后死在他为家乡修的水库的溢洪道里。他服刑期间，“抗洪抢险摔下悬崖，从此脸上留下伤疤。那次立功后，他提前两年释放，在家乡艰难地生活着，待女儿出嫁后才来燕北落户。”临行前，他在妻子坟前，喝了特殊药水，回家后嗓子变哑。他还“用刀片刮去迁移证上许字的言字旁，又给井字添了个车车”，改名为午进，入赘寡妇之家，后来又当上农民水利段长。午进死后多年，阮晨以虚假的资料发表论文，评为高级工程师，升为副局长。6年后由于渠道改线，迁坟时人们在午进的“棺材里偶然发现一个笔记本和一封信。”

真相终于大白：当年阮晨为了邀功赶工期，“私自把原设计的复式断面，改为坡比很陡的单式断面”，导致卧龙岗隧洞滑坡；许井却为了心中的真爱而代其负罪，身陷囹圄14年。再十余年后，他又鬼使神差地和阮晨共事，阮又为了个人名利，不听午进劝阻冒险放水，导致海棠沟填方决口，午进愤而投水抢险身亡。这一切都有在午进棺材里发现的肖云花的信和那个神秘的笔记本为证。

打乱时空顺序，现时叙事和人物回忆相互穿插，似为意识流却迥然有别。“午进”和“许井”交替切换，符号“笔记本”出现9次，像漂浮在汹涌波涛上的一片浮标，时隐时现，时明时灭，卒章显志，令人唏嘘。

这个故事还具有多重色彩：

首先，价值颠倒的荒诞剧。既不是西式好人与坏人同时终结的悲剧，更不是中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正剧，而是善得恶报、恶得善报的荒诞剧：造假犯罪的阮晨官运亨通，飞黄腾达；真诚刚烈的午进代人坐牢，命归阴曹。和《白鹿原》中的真革命白玲被活埋、假革命白孝文当县长倒相类似。

其次，对角线换位的夫妻关系。许井陪阮晨去相亲，姑娘却错把目标移向许井并阴差阳错地与许结婚；肖云花一心追求许井，最后在许的催促下却嫁给阮晨，于是形成了和《乔太守乱点鸳鸯谱》《鸡窝洼的人家》（电影《野山》）类似的对角线换位夫妻关系：

  阮晨姑娘

许井肖云花

第三，多脸谱的午进（许井）形象。他脸上“黑郁金香”式的伤疤，行踪上《夜半歌声》中宋丹萍式的幽灵出没，慨然就难如《双城记》中代尔那的为真爱而代人赴死，改名“午进”和传统名剧《包公智斩鲁斋郎》相似的增减笔画手法等，这一切都赋予人物神秘、惨烈、勇毅、伟岸的色彩，从而和那个自私、卑鄙、冷酷、渺小的阮晨形成强烈反差，深深地烙印于读者的脑际。

存疑的是，老同学和旧恋人离别30年认不出来？想想《基度山伯爵》里已贵为伯爵夫人的梅瑟苔丝与初恋情人爱德蒙·邓蒂斯在离别22年（其中蒙冤入狱14年）后，他刚一露面她就认出，但未点透；此处的肖云花虽隐有所感又终未相认，是心有所念，还是另有所忌？

一颗大炸弹、两颗小炸弹和三重瑰异的色彩，赋予了短篇小说《决口》以丰富复杂的审美意味。由扑朔迷离到豁然开朗，由善恶易值到夫妻错位，由慨然赴难到唏嘘愤惋，由五味杂陈到兴奋莫名……作家梦萌奉献给读者的这盘小餐却兼具百味——这就是优秀作品的魅力所在。

2023年4月18日一稿。9月26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