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可能不信,18岁那年,我第一次回老家,那个心心念念又欲语还休的地方。家里人本是每年回一次的,但是有一年爷爷在路上出了车祸,爷爷感慨每次回家路的艰难,就不再提这个事了。偶有一年伯伯作了一篇文,名曰老屋,文中勾勒的那个古朴的青砖瓦房、珊瑚珠一样的高粱、丢在墙角拾柴用的背篓……那都是我不曾见过的东西,像一个梦一样,只看到了字里行间的眷恋,勾起我无限好奇。
行至路上,车流渐稀,砖瓦房逐渐后退,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撒了欢的跑了出来,落了果的杏树林郁郁葱葱,也许是没有了枝头闹的那些粉的、白的、红的花们,这群调皮的小叶子们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拼了命的舒展着身体,你争我赶地享受着雨露阳光。这一路风景竟是这样有趣,我恨不得多生几只眼睛,把这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完完整整,一会儿是颠簸的窄路,一会儿是雨后泥泞的土路,一会儿是新修的公路,直到小车行驶到河岗,一道旖旎的身影闯进我的视野里,我再也不能移开我的眼睛。
夏日正午的太阳可谓之曰骄阳似火,阳光打在水面上荡漾起粼粼波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防洪坡绿植丛丛,那条冲出白杨林的沥青公路在这里洒下柔肠,过第一道坡时弯成马蹄,忍不住抱抱这广阔的土地,顺势而下又在第二道坡处瞻首回望,转过身子又如宝剑一般冲进了前方的树林里,我也忍不住探究这到底有什么好撒欢的,故而请求父亲能让我在这里玩耍一番。
走近河道,有些地方被农民种了大片的玉米,有些靠近水岸的地方有大片的芦苇荡,远些的荒地有两三支高粱,甚至有蓬蓬的白茅!父亲也下来了,在河边寻了处阴凉地,给我讲以前的事,原来这条河就是滏阳河,发源于邯郸峰峰的滏山,流经磁县、邯郸、永年、平乡、巨鹿,汇入邢台大陆泽,历史上,滏阳河是漳河的一条支流。他小时候,这条河上还有大船通航,一年四季水满河道从不干涸,也从没有大风浪,现在在的这两道坡其实就是以前的泄洪区,而且以前没有汽车也没有路,人们想出去就要翻过这两道坡,奶奶以前就从石家庄骑自行车回来,还要带着一个孩子驮着一袋面粉,到了这两道坡就是最累的时候,骑车爬坡更是艰难,可是不能停歇,天黑了没有路灯,踩着月光也得赶回家去照顾更小的孩子、准备明天的工作。听着是身为人母的操劳,可是当时那个年代,谁又不是一路艰辛,以前哪有现在这个条件,大马路,私家车,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都是父亲小时候不敢想象的事情,真是越来越方便,越来越幸福了。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水美鱼肥,绿柳成荫,货轮穿梭,号子不断……谁能想到巨鹿县这个小地方,见证了那么多中华民族的历史时刻:秦楚“巨鹿之战”、西汉王莽与刘秀之争、东汉黄巾起义、明朝朱棣的“靖难之役”……谁能想到静静流淌在这片土地上的滏阳河虽不见当年盛状,却依旧端庄秀丽、静美大气。情不知所起,却一往情深。见到滏阳河的第一眼,我就产生了浓浓的眷恋,也许这份眷恋是本能里喜爱乡土爱屋及乌的移情作用、也许是很少见到它这份岁月静好的感怀、也许是钢筋水泥里的小孩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接触野生的大自然,总之,那一袭袅袅的身影映在了我的心上。每当别人问起你是哪里人,我就想起那明亮亮被阳光染得微黄的天空、绿浓浓被各种植物覆盖的土地、清澈澈荡漾着微微涟漪的长河,油画一般的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总是嘴角上翘,自豪地告诉他,我是河沟里的呢。
其实,老家什么都没有了,村里的年轻人都出来打工了,剩下年纪大的也都被孩子接走了,空荡荡的村落里也没有属于我们的屋宅,爷爷不回家着实也是有道理的。村子里许多房子还是低矮的瓦房,村里的路还是高低起伏、破破落落的青石砖路,村后的大水塘才是生机最旺盛的地方,茂盛的垂柳像是从水深处长出来的,层层叠叠的灌木丛,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树,四周都铺满了毛茸茸的的苔藓,时而虫鸣、时而惊鸟,幽静的深潭仿若吞掉了所有阳光,像一块墨绿的镜子,扔一块石头进去,只能溅起一小点水花,又如珍珠回落,并撼不动他,他好像睡着了的老前辈,小儿拿鸡毛搔搔他的鼻孔,这一点调皮并不能惊醒他,他只转了身又睡去了。虽是正午,站在水边却有丝丝凉意侵袭,摸了摸手臂的鸡皮疙瘩,便踏上回家路了。
若是说最牵绊人的乡愁是朝夕相处的家、是母亲的唠叨、是爱人的笑容、是隔海相望的期盼,那最牵绊我的可能就是那静静流淌的滏阳河,兴盛时任劳任怨地保护着航船,被遗忘时孜孜不倦地滋养着土地,那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吧。
秋日里的滏阳河是金灿灿的一片,秋风奏起丰收的歌,河畔的玉米已经被农民收割完了,留在地上的玉米茬子黄澄澄的,守卫着水边的高地,有几游人悠闲随意地钓着鱼。暖黄黄的阳光打下来,给万物镀了一层金边,仿若电影滤镜下的画面,天高云淡,水波悠悠,垂钓的人儿时而打个哈欠,时而转转脖子,眼神却不离开钓竿,只等那细微的抖动传来,跟着便是笑声朗朗。偶有孩童奔来,嬉笑打闹,这鱼便是钓不到了。双手空空的钓叟也并不气馁,真应了那句话,钓鱼钓鱼,钓的不是多少条鱼,钓的只是一个心情。滏阳河,在我的见闻里,她不若黄河奔涌而来、浩浩汤汤、奔流到海不复回,她不若澜沧江壮丽开阔、百万象栖、水湍浪急撼群山,她不若新疆禾木河清澈凛冽、万马疾奔、风吹寒水光成叠,她不若江南水乡那一道身影的婉转萦回、烟雨朦胧、一片江南水墨图,她不若黄浦江灯光迷幻、风情万千、十里绮罗外滩烟。盈盈一水,聘聘婷婷,她太淡然了,淡然到风起浪碎满河光也只是微微摇曳,虽然世事变迁依然安之若素,用自己的温柔看顾着这片土地。
再次踏上回乡路,一路坦途,这宽敞平整的大马路是新修好的,直接就连到了河岗处,开过二道坡,映入眼帘的就是规整的金银花树群和枸杞田,它们代替了大片大片的荒地,给家乡带来了财富,让这一片盐碱地上的劳动人民脱贫增收奔小康。村里也有几户开着门的人家,走出来的大姨笑着说:“哎呀,臭儿回家来啦,中午过来吃饭呀”、那家的大伯听见动静也出来了,“上俺家,俺儿子今儿回,吃好的咧!”、村东头的爷爷都在嚷嚷:“国家帮俺脱了贫,俺还有钱盖新房了,俺才应该多请大家吃吃,感谢国家啊!”。我回头看看,虽然不见工厂的大烟囱、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望去是新翻盖的二层楼、成荫的绿树、平整的水泥路,我好像看到了滏阳河她在笑,笑意蔓延,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地飞走……
水绿山青风日美,愿她这条河能长长久久地陪伴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