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回家

闲话回家

邵留生

有人的存在，就会有“回家”这一现象。即使在几十万年前的北京人，他们也需要几十人集体而居，才能战胜恶劣的自然，这个集体，就是他们的家。在人为自然的弱势群体时，他们回家的渴望更为强烈，不为乡愁，只为回家。

回家，是人世间最温暖的举动。不管你身处何地，只要心中念想到家，牵挂之情油然而生。如果能知道归期，牵挂便变成渴望。“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这是杜甫得知官军收河南河北后，能够回家时喜极若狂的迫不及待之情，这种家国融为一体的情感更加打动人心。有家就回的情感里，不单单是喜悦，也会有忧伤，于是就有了宋之文“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矛盾心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当年迈的贺知章回到家后，却又是另一种回家的幸福与失落。其实，人的一生之中，不知要经历多少次离家与回家。不同年龄，不同际遇，就会有不同的感受，不管怎样，回家的温暖，都会溢满心田。

有家，就有牵挂，牵挂多了，便成了乡愁。谁不想与家人朝夕相处，谁不想在家尽子女孝敬之责，但生活不是想什么就是什么，与家有关的情感里，有家难回是最能牵动人心的。在古代诗文中，那些催人泪下的作品，今天仍能感同身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简单的10字，看不到泪点，却看得到泪线；“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十年的时光不是使一个人忘记家，而是更加想家，想多了，便成为愁；“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这里有有家不能归的无奈，同样有豪气冲天的自抒怀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这是胸怀天下的宏大情感，但有家难归的忧愁仍打中每个人的痛点。在这些作品背后，其实就是古人对家的眷恋。所谓乡愁，就是如此。古人如此，现在也一样，君不见春运一到，几乎所有出行工具都是一票难求，满车满船满飞机的，都是家的眷恋，而那些回不去的，也是满满的牵挂，这就是乡愁吧。

1995年，我还在湖南读书，寒假未到，就计算着怎样回家，想着24个小时火车的归途，虽害怕，也满怀期待。从湘潭上车，到长沙转湛江，一切顺利还好，要是在长沙站上不了火车，可就麻烦了。那一年，我就目睹一个电白老乡上不了火车，在站台无助哭泣的一幕。整个站台，都是带着大包大包行李的归人，火车还没停，人就追赶。我们电白老乡开始是整体“行动”，但是在庞大的人流里，我们十几个人显示太势单力薄，很快就被切成“碎片”。我挤进车厢后，车就快开了。这时，透过车窗，我看着一个电白老乡，还在努力往车厢挤，满脸焦急，焦急也改变不了被列车拒之门外的命运。当火车真切开动，他已经蔫坐站台。当时我想到的，不是我回家的幸福，而是他那双眼告诉我的，有家还不能回的无助。回家，传承了中国文化中的团圆与孝道，回家也才有了亘古的思想魅力与艺术魅力。到今天，即使当初的回家不带着太多乡愁，但湘潭那个小小的站台，还留存我每次回家时的温暖。

虽然说家是人类精神的自留地，但是如今有一种叫“归家不知归那家”的幸福的烦恼，有些有钱人家，房产不止一处，家多了，温暖就少了，一到一些特殊的时间，却不知道该往那个家跑。也有一些家庭，因为夫妻双方都是独生子女，一到逢年过节，夫妻俩得为回谁的父母家而揪心，甚至因意见不合而任性离婚。回家到了今天，却成为一些人的烦恼。不管时代怎样变迁，不管夫妻是否因回家瞥见不合而离婚，他们对回家的情怀都没有改变，依然有着北京人的风采。

虽然说回家的本意是回到家里，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但是也有一些回家并非就是幸福，而与壮烈息息相关。轻则如赛场失败，被人击败回家。6月30日，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1/8决赛中，法国4比3击败阿根廷，阿根廷就此“回家”。以前观看NBA季后赛，一旦有球队夺得赛点，在电视直播的时候，不时会出现“WIN  OR  GO  HOME”的字幕，“GO  HOME”的滋味谁都懂得。重则如“魂归故里”，是一种壮烈的回家。活在他乡，死了也要叶落归根。归根意识就是家的意识的延续。那些牺牲在朝鲜战场的志愿军，那些战死在异国埋葬在异国的远征军将士，他们的遗骸要运回国里，也是回家。这时的回家，远远超出小家的概念，是一个大写的家，已经上升到国家的高度。2016年4月，在朝鲜漂泊六十载的36位志愿军烈士遗骸被护送归国，没有什么比魂归故里是对这些烈士更好的告慰。看着那些年迈的将士迎接魂归的战友时的庄严与悲伤，我不禁热泪盈眶。

2018年7月14日于电白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