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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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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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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雨

六月的雨

邵留生

2018年六月的第一场雨,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找不到确切的答案。至少,这胜似梅雨的雨天,从五月底,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个多星期。南方六月,像今年阴雨绵绵这么长时间,并不多见。要是父亲还在,一定很无奈地说,“天通底了。”

六月的雨中,最难缠的,就是这种天通底了的“东北厄雨”。“天通底”是父亲形象的说法,指天通了窟窿,雨就像流水一样倒个不停。一阵乌云,一阵雨,雨长雨短,雨大雨小,没能预料,这就是当地所说的“东北厄雨”。上个星期,妻从娘家带回一篮子湿花生,如今还躺在房间里。我见它实在是顶不住霉的攻势,只能见缝插针,太阳一露脸,马上爬上八楼去晒,乌云一来,又立马收下,上上下下的享受委实不好受。今天,我又去看了,有几颗的壳上,冒出了嫩嫩的芽,可惜了这冒错地方的嫩芽。就算我付出多大努力,花生还是逃不掉发霉的命运。这就是“东北厄雨”的惊人魅力。

这点点花生,一晒一收,当然不在话下,要是多了,可就不那么容易对付。读中学时,最不喜欢的假期就是暑假,刚逃离校园的“魔爪”,又陷入六月暴晒或暴淋模式。那时家里地多,几亩花生,几亩水稻,全靠人力收获,不像现在,挂着“皖”牌的收割机在田间地头到处游荡,乡亲成了老板,牛也早已失业。收获的稻谷或花生就在晒谷场晒,如果遇上今年这天气,“天通底了”就时时挂在父亲的嘴边。父亲实在是无法忍受稻谷或花生发霉的事实,只要乌云稍减,也会抢在雨来之前,把稻谷或花生铺开来晒。当然,铺开来的工作往往都是徒劳,甚至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未晒到太阳,又被雨淋。那时,我常常看到父亲脸上的愁眉,而我,更多是埋怨,埋怨父亲不管天气,叫我们辛辛苦苦做了无用功。

做了无用功的不但是我,还有乡亲们。在雨来之前,晒谷上乱哄哄的,有人拉长声音喊着家人赶紧过来帮忙,有人大声指挥怎样做,还有小孩因家人忙不过来看管而大声哭闹。当雨真的来了,有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稻谷和花生被淋。哗哗的雨声,大雨落在晒谷场后溅射起来的水雾,弥漫一片,晒谷场又恢复了平静,仿如一场交响乐的骤停。父亲经常是敞着胸膛,任由大雨肆虐,嘴里说着“这天通底了”,才心有不甘地避雨去。在父亲的脸上,我看到了忧郁,看到了一个农村汉子少有的无助。我知道,我们几兄弟秋季的学费,就指望这一夏的稻谷和花生。“东北厄雨”不但会使拔出来的花生不能晒干,还会使没拔的也烂在地里。有几年,看着这些功亏一篑的果实,父亲欲哭无泪。

稻谷和花生收获后,就到了播种晚造水稻的时间,这时遇上“东北厄雨”,不算坏事。今年的“东北厄雨”来得有些早,刚收割完毕的稻田还没来得及翻土,秧苗也还没长出几片叶子。这几天,我时常往返古镇电城和乡下的老家田坎,看到雨毫无顾忌地下着,冼太路两边的田地都已茫茫一片。让我不习惯的,是空旷的田地里,竟然没有一个农人,甚至没有一头吃草的牛,没有一点六月农忙的气息,“漠漠水田飞白鹭”绝不是这样的意境。风景再美,如果少了人,就缺乏少了温度。如果父亲还在,即使是大雨滂沱,他也会手扶犁铧,吆喝黄牛,冒雨犁开稻田,让稻茬早些腐烂。父亲,就是我记忆中风景里最温暖的那个人。

从我懂事起,六月插秧时节,父亲的衣服没有一天是干的,不是被雨淋湿,就是被汗水浸湿。在“东北厄雨”天气里插秧,是很讲究速度的。首先耙田要快,一旦雨大了,田就耙不了,耙好的也前功尽弃。父亲往往就与时间赛跑,下雨了,他也会冒雨耙田,等到耙完,已经全身湿透,分不清那是雨水,那是泥水。其次插秧也要快,一旦没插完,被雨水打过的田地就硬梆梆的,秧苗难以插稳。但是下雨时,父亲常常叫我们避会雨,等雨停了再插,他却任由雨点打在背脊上。弯下的腰,仿佛是衣服承受了太多的雨水,终于扛不住,要靠向土地。父亲故去已经十多年,这些年来,每到六月,每到下起“东北厄雨”,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想到他在大雨中或耙田,或是插秧,或是牵牛扛耙回家,一身泥水的一幕幕……从小到大,我就是一个一直在消耗父亲生命的孩子,直到他累得再也扶不稳犁耙,再也牵不动黄牛。

父亲是在农历八月走的,在生命最后的一刻,仍然逃离不了六月“东北厄雨”湿衣的宿命。那个六月,父亲已经被病魔折磨得不再有一任“东北厄雨”湿衣的豪气,可是,天一黑,雨一下,他心里牵挂的,还是土地。听说核桃树枝能够治好他的病,我赶在六月之前联系到东北的同学,请她帮忙。她也在几天之内就把一大包核桃树枝邮寄过来,但是在那个下着“东北厄雨”的六月,父亲没有喝一口核桃枝水。就是那个六月,我带泪地吼了父亲,问他为什么不肯喝一口,那怕是一口,也好。他平静地说,这一辈子,喝的雨水已经够多了。那年八月底,在再也没有“东北厄雨”的秋天,父亲心有不甘地走了,他留给我的,是冷暖两知的“东北厄雨”记忆,以及留给他,我还没有结婚的遗憾……

 

2018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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