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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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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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舂臼


 

逢年过节做籺,遇上喜事做籺,小时候,还吃过毕业籺。做籺是广东粤西农村喜庆的重要打开方式,籺几乎是老家喜庆的“代言人”。

无论是做割菜包籺,还是做寿桃籺,都需经多道工序,其中一道就是将米弄成粉状,在没有粉碎机的年代,靠的是在舂臼舂米。而在没有碾米机的时代,谷脱壳成米极可能也是靠舂臼。张籍有诗“缘冈入涧投田家,主人舂米为夜食”,陆游也曾写下“妄想说梅犹止渴,真闻舂米固忘饥”,可见舂臼由来已久。

著名作家迟子建在《家常豆腐》中这样写道,“我童年生活的村子百户人家,却有两爿豆腐房,一爿在村西,另一爿在村东。”而我童年生活的村子,虽没有百户人家,却也有两个舂臼,一个在我家,另一个在别人家。与豆腐房于迟子建的记忆挥之不去一样,舂臼于我,同是一段温暖的回忆。

我家舂臼原来也是有房的,称为臼屋,就在老屋门前的左边,与老屋前面的小围墙连在一起,无须进入大门便可进去,为的是方便邻居。臼屋不大,但通敞明亮,收拾得齐齐整整,踩臼人舒服,在舂臼旁筛米粉的人也不感逼仄。父亲为一目不识丁的农民,对机械原理一窍不通,却具工匠意识,把舂臼维护得光光滑滑,让使用之人皆能感受到这家舂臼的漂亮。父亲爱惜舂臼,就像爱惜他32寸红棉牌单车一样,时不时会蹲身下来,看看哪里需要擦擦,或者时间久了,也会拿出机油,小心注入转轴,使舂臼时刻保持活力。当然,父亲也会时刻关注舂臼与臼头的干净,要是舂臼都不卫生,邻居就不会再来舂米。对父亲来说,这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臼屋最热闹的时候,要算腊月二十七前后,那是做割菜包的高峰期。虽然臼屋为我所有,但也得早起舂米,起迟了,邻居已排好队,自己也不好意思先舂。有时夜半,不知道是自己醒来,还是被臼屋的舂米声吵醒,这时,除了舂米有节奏的声响,以及邻居压低声音的说话声,万籁俱寂,这无不让我感到年之临近,心里也不由兴奋起来,久久难以入睡。

舂臼前面有一棵高大的槛麻树,枝繁,叶茂,花密,庇护着臼屋,冬暖夏凉。树下为舂米时邻居休息拉家常的好地方,一条长凳,几张小矮凳子,一条水烟筒,等待舂米的邻居坐在那里闲聊,舂米累了的就出来坐会,等待的邻居自觉进去帮忙,其乐融融。在邻居来舂米的时候,父亲也会陪着他们,摆出水烟筒、纸媒与烟丝,你一口,我一口,抽个不停,大家谈农事,聊家常,有时也会讲薛仁贵征东征西,讲三国讲水浒……槛麻树下臼屋旁,多少往事臼声中!

后来,家里通了电,村子也有了米机厂,舂米的大部队随即转移到米机厂。十斤大米只需几分钟便化为粉末,费时费力的舂米正式退出舞台,只有舂籺馅时才使用舂臼,臼屋的人气从此一落千丈。三十年前,因在老屋前再修新房,臼屋自然要拆,舂臼便挪出来,放在老屋前的天井,以便邻居舂籺馅,只是不再需要踩臼,用一根约一米长的木棍上下舂即可。随着兄弟外出工作,父亲故去,家庭变化很大,邻居也渐渐不再来舂籺馅了,舂臼被慢慢弃用,直至有一天,不知所踪,我也不再记起。

大年初五,我在老家天井,突然看到廊子的屋檐下放着一块近乎梯形的石头,走进一看,原来是倒放着的舂臼,脏兮兮,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它什么时候放在那里,已无从知晓,我感慨万分,找到就好。从臼屋弃用那天起,我再没有真正听过舂米声。我蹲下身去,轻轻拂去舂臼四周的泥土和青苔,用力翻转过来,臼口朝上,再轻轻抚摸它。“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深深的埋在泥土之中,你的影子已看不清,我还在寻觅当初你的笑容……”你不是雨花石,却比雨花石更懂我心。槛麻树、臼屋、夜半响起的舂米声和说话声,以及臼屋旁纸媒头和水烟筒烟丝上的点点火星,这些年谁又曾记起?一切仿若隔世。今天,我又一次看清你的颜容,一如当初。

年的脚步还没远去,籺的香味仍在。年初五的阳光正轻柔地洒在舂臼上,冰冷的石头,熟悉的年味,温暖的记忆,一切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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