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英
每到年关将近之时,人们就比平常忙碌了许多。尤其是我们这个小县城,年味儿显得更浓厚些。走街窜巷做小买卖的,大小市场置办年货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腊月十八是约好给我母亲清扫家污的日子,前一日我分别打电话给母亲和受雇的人,再次核定后才安下心,又抽空出去买好了果蔬食品,准备拿到母亲家用。
第二天早晨,我匆匆骑车赶过去,在窗外就看到母亲规整着零碎家什,急急踏进门后,看着家里的乱局我一阵犯愁,皱了皱眉赶紧帮忙收拾起来。一会儿功夫,门铃奏响,清爽的笑声和新鲜的空气透过窗棂和门缝一并传递进来,我们高兴地迎入这两位冻得满面绯红,笑容可掬的女工。
妈妈关切地问:“外面很冷吧!”
“不暖和。”一个说。
“吃过早点没?家里买回来了,给你们冲两碗奶茶,热乎乎的喝点。”
另一个连连摆手说:“别忙了,我们吃过了。”
她们用手捂着脸,脸上黄一道红一道的。
我转向母亲说:“她们去年就来过,你忘了?”
母亲细细端详一番,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不记得了。她见我搬来了凳子,就说:“你们先坐下暖暖身子。”
她们坐了下来,弯腰将提着的两个袋子放在脚边打开,取出工衣麻利地换上,我听见那个个头矮小、面色白净的说:“你看我这双运动鞋,是过季后在品牌店买的,折扣大,只花了一百多元,穿了好几年,现在旧的不像个样子了,但穿上还是很舒服,这个腊月我到哪儿都穿着,做工衣了。”
另一个身形高瘦,脸色泛黄的低下腰瞅瞅,边点头边接应道:“是呀!不能为了便宜胡乱收拾杂牌鞋,硬梆梆不舒服,也不耐穿,还不如狠一狠心买双好的。”
“你别在旺季买,去花那份儿冤枉钱,等反季再买才合算。运动鞋的款式没有太大变化,也谈不上过时不过时的。”
高个子点点头,又拉起了别的家常话。一会儿她俩已换好衣服,向我们要了两个脸盆,打了水便开始擦洗了。先搬床,后移柜,两人合力清理着,推拉家具响起的刺啦声、抹布在水里摆弄的哗哗声和着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似乎演奏着一段自然欢快的旋律。
我这个闲懒惯了,一早还愁眉不展的人也受了感染,自觉精神振奋,于是帮妈妈整理起橱柜里杂七杂八的厨具来。等我将擦拭好的锅碗瓢盆、瓶罐刀铲一一按原样归位后已是一个小时之后。
关好最后一扇柜门,我伸伸懒腰,轻手轻脚地四处走动,目光追寻着两位女工,发现她们已分开作业,一个在卫生间,一个在卧室。两个人爬上蹲下,抹布在手里飞舞。她们额头沁出的汗珠时不时被湿漉漉的手抹去,当漏掉的咸滋滋地滚入眼里时,她们就“唉”上一声,掏出揣在裤兜的手帕沾一沾眼角,用力眨巴几下,又继续埋头干活。
等她们张罗去擦阳面卧室的玻璃时,我也帮衬着母亲在厨房做起饭来。一阵忙碌后,我们把凉菜拌好,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盛入碗内,母亲便招呼她们吃饭了。
她们头也不抬地答应着,收个尾便洗手过来,咕咚咕咚的把水先倒进肚里,用手抹了嘴,坐下长长吁着气,算是缓解一下身体的疲劳。互相客气谦让之后,大家便都端起碗来,两位清洁工的话匣子又随之打开。
“你听,红梅在微信上讽刺我哩。”她将支在自己耳边的手机递给同伴,身子也靠了过来,手机里面传出了清脆的声音 :“你又给人家擦玻璃挣大钱去了。”她俩相视一笑,然后她拿回手机传过话去:“咋啦?不挣钱拿啥买过年穿的新衣服嘛?”关了微信,她笑骂一句:“这个家伙,还有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两人嘻嘻哈哈一阵大笑,身体都随着颤动起来。听她们对这种辛苦的赚钱方式有着如此舒爽、明朗的态度时,我心中默默赞赏,但站在雇主的立场上,唯恐言行不周触动她们某根敏感的神经,便抿抿嘴,没敢乱搭话,也没敢随着大笑。
“你今年烫不烫头发了?”高个子女工扒拉进嘴里一口饭,问道。
“烫!怎么不烫?哪天完工的早,我就不吃晚饭,直接去
理发店。你说,还是用粗卷儿卷头发,烫出来的效果好吧?”
“就是!”同伴肯定地说,然后补充道:“昨天我和小毛也在这个小区干活,小毛刚烫了发,一头小羊羔卷,又碎又细,毛毛草草的,好像老了七八岁,我觉得不是很好看。”
“哦,我知道你说的那种发型了,估计她用细卷儿卷的。”
“嗯。我问她为啥不烫成大卷儿的,她说发卷小保持的时间长。烫一回得把钱花值了。”
“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我希望发卷大些,看着洋气,管它时间长短呢?”
我把碗搁进洗菜池里,站在厨房一角偷眼打量这位眼睛大大的女工,她瘦小结实,给人灵动豁达的感觉。受她亲和力的吸引,我便不由地插了一句:“我也觉得烫成大卷的发型好看!”
她转头冲我笑笑,接应一声:“嗯。决定了,就烫成大卷。”说着她俩把饭碗推开,用桌上的餐巾纸擦了嘴,然后站起身来,大个子有些疲累地说:“快干活吧,别红嘴白牙地在这瞎念叨了。”
她们又埋头投身于枯燥繁琐的家务活中,我也尽快地清洗了碗筷,将厨房腾出来,以免影响她们的进度。
一时无事,我便进两个卧室查看了一番,母亲指着玻璃悄悄对我说:“你看,玻璃上有些印痕,太阳照进来特别明显。”
我抬眼细看后微微点点头,然后摆摆手,暗示妈妈不要大张旗鼓地说教。
妈妈会意,便走出卧室,对着站在客厅玻璃窗下的两人笑着说:“你们用不用换盆净水?客厅玻璃大,不好擦,记得把窗棂也擦一擦。”
两人怔了怔,小个子女工立马回过神儿来,笑盈盈地说:“知道了,姨!”说完便端起盆换水去了。大个子同伴面露不悦,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别过脸去,对着窗户看着外面。
一时间家里一片沉寂,我忽然想到衣柜,就拉母亲回到卧室整理,借此机会将平时舍不得扔弃的破旧之物清理出去,又将其它衣物归类叠放,一番辛苦后我满意地合上柜门,心情舒畅。
这时,外间的小个子女工进来招呼,让我出去和她搬挪电视柜,我答应着走出来帮了忙,看她轻轻地用毛刷将柜体和墙面的蛛网刷掉,又轻轻地把柜底杂质扫入簸箕,再用抹布粗略地擦了地板,急急地换了清水后,又细细地擦了一遍,然后笑着对我说:“一两分钟后地面干了,你再和我搬回去。”
我忙应下。她一转身去擦花盆,我便掉头看向厨房,那个大个子女工正站在梯子上擦抹厨房顶子, 粗一搭,细一搭的,见我正瞅着她,立刻顺着花纹细擦起来,我收回目光,发现小个子女工也随我看着,我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和她移回电视柜。
一下午没有交流的两位女工又说起话来。
“你记不记得我家隔壁住的那个小雨了?”又是小个子女工起得头。
“记得。我老听你说,他们那个小院收拾得挺利落,有一回我还趴在你家窗户上看过。”
“对。就说他们两口子,和咱们一样,也是每年年底一起揽活干,她男人包的是底子和顶子,移床移沙发,擦外层玻璃也是他的事。墙砖、家具和里层玻璃分给了小雨。他们天天如此,两人形成了默契,不推靠,不窝工,收拾得细致干净,老客户年年都乐意用,听说刚进腊月活儿就排到了过年。”
大个子脸微微泛起红色,只是低低地“哦”了一声,继续听同伴说。
“人家打扫得干净,老客户就多。去年和咱们做了两家的那个李小霞,过于精灵古怪,到哪儿打扫都爱钻卫生间,磨磨蹭蹭地就是不出来,后来没人愿意和她一起干活了。听说今年她自己也没揽住几家。”
“哦!”大个子照常接着话,手却又伸向刚才擦过的顶子,重新细致地擦起来。瘦小的女工朝着同伴溜了一眼,不再说话,但我分明看到她的嘴角微微翘起,一抹笑意显现在她的脸上。
停顿了片刻,大个子转换了话题:“两口子打扫当然好了,问题是男人们多数不愿意干这种活,碍着面皮。”
瘦小的女工用大眼睛瞟了瞟伙伴,不屑地说:“没念成书,自己又没个好工作,就得想办法赚钱呀!咱们这样虽然辛苦些,却是光明正大地在挣,不犯法,不取巧,碍着面皮啥事了?”
大个子摇摇头,说:“很多男人都不是这么想的。”
“管他们怎么想呢,我还指靠这些天的收入好好过年呢!”小个子女工满眼光彩,兴奋地说道。
两个人大笑,手也更欢了。
太阳渐渐西斜,家里光线开始昏暗起来,两位女工哈哧哈哧喘着粗气,目不旁视,各自杵头做着,也无力再逗笑取乐。待太阳落山,家门最后被擦亮后,她们会心地笑了。看着清亮洁净的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累了一天,歇会儿吧!给,喝点水。”我把水放到她们跟前,母亲把钱递了过去,她俩冲我们笑笑,闲不住的手又忙着装起携带的清洁用具来,等她们换好衣服,那位小个子女工朝着母亲说:“姨,早上打扫卫生间时,我看见家里有凡士林润手油,我想抹点,那个油性大。”
“抹吧!我给你取出来。”母亲颤颤巍巍地走向卫生间,取了递过来,女工笑嘻嘻地接了,说:“每天浸在水里,手上全开了裂,疼得厉害,得空就得抹点油润着。”
“我见你们戴着手套,不起作用吗?”
“有些地方戴着手套擦不净,不如直接用手。还有,擦高处的玻璃时戴着手套有些滑,挺危险的。”
我明白了,忙说:“哦!那就多抹点儿。”
母亲接着说:“你们拿去用吧。”
“不,不了!我们家里都有呢。”她们一起摆摆手,拿起东西就要走。
“喝了水再走!”我忙不迭地说。
“行。”
等她们热情地和母亲为一年后的清扫工作预约时,笑语充盈在洁净的屋里,她们脸上再次焕发出早晨来时的灿烂容光。不知怎的,我的直觉告诉我,今年她们会跨过一个好年关,以后的日子也定会越过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