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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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 英
“小王，今年让你带班哩！”当赵宏丽老师透露的这一信息又在耳边响起时，我神情严肃，眉头紧锁，思绪又回到那个上午。
“我没带过班，一点经验没有，为啥用我呀？”我有些吃惊，将疑问抛给老赵。
“没经验不要紧，积累呗！你正值壮年，起用你是很正常的事呀！”我听完心一沉，很快琢磨出了其中的道理。班主任，这是个老师们大多不待见的角色，承担着一班学生的成长重任，压力山大。尤其现在独生子女多，管理难度大，很难满足家长望子成龙的高标准、高要求，因而人们像踢皮球似的，没人乐意揽，只想往外推。因为这个事儿，每学年假期一到，校领导早早就开始物色新学期新年级的班主任,而那些被选中的教师多数像我一样，面上神情萎靡，心内叫苦连天。
如此想着，我不觉抱怨：“唉，年轻人都哪儿去了？”刚说完，忽然想到老赵带班多年，自觉失言，尴尬地笑了。对于心知肚明的原因她也不想老生常谈，于是随口问我：“你也买菜？”
“嗯。”
“那你进去挑吧！我先走了。”说完她把一大袋儿菜放进篮里，一踏脚蹬骑车走了。
我满怀愁绪望向她的背影，直愣愣看着她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关上记忆的闸门，我喝下一口水，犯愁地踱到窗前，直勾勾盯着楼外的一片树叶纹丝不动地站着，苦思冥想都找不到一条推脱的理由。我的孩子今年刚好上中学，老人还未到累人的高龄，正如老赵说的“正值壮年”，另外从事多年教学工作的我也积累了一些经验，这不正是该为学校出人出力的时候吗……唉，没法儿推呀！我气恼地把水杯放回厨房，想到以前备好课教好书就万事大吉的日子即将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教学和班务繁杂交织的忙碌生活，心生的惆怅感难以言说。
慢吞吞坐回沙发，舒服地伸个懒腰，再用手压一压软绵绵的坐垫，我只有低声怨叹：“悠闲的生活就要离我远去，可是——我真得不情愿呀！”
没过几天，开学前夕的教职工大会就证实了这一消息，我担任七年级六班班主任，这是主任刚刚宣布的。“唉！”听到这话我心情沮丧，无奈至极。再一听，六班教室安排在二楼的最东端，离西边的办公室最远，心里又暗喊倒霉，更觉烦闷，竟连其后传达的会议精神也无心领会，只收留住最后一句话：“散会后七年级六个班的班主任都到教务处去。”
大会结束后，教师们鱼贯而出，自然形成三三两两的团队，嘈杂的低语声很快从楼道里传来，然后渐渐远去。
一会儿功夫，会议室就只留下七年级的六个班主任。我朝老赵苦笑一声，算是打个招呼。老赵看我态度消极，温和地笑笑，开导说：“刚带班肯定茫无头绪，过一段时间摸着门路就好了。”
她毫不虚浮的平实话语出乎意料地给了我些许安慰，我点头应着，竭力让这副哭丧的面容恢复正常，还没忘一脸板正地告诉她有什么不知不懂的事项都会请教，希望她不要厌烦。她听完大笑，戏谑地说：“我巴不得别人上门讨教呢，这显得我经验丰富呀！”她这么一逗，引得我也笑了，我们六人起身去了教务处。
刘主任早已等在那里，坐定后，他郑重其事地说：“每学年开学前，领导班子都得先慎重确定班主任人选，能获选的都是学校品德高、教学硬的骨干教师，选择你们当班主任，体现了校领导的信任和肯定。班主任工作虽然繁杂琐碎，但时时处处投射着咱们的教育理念，班级事小，对孩子们成长的影响很大。”刘主任目光殷切地注视着我们，然后说：“你们即将撑起的是四十多个家庭的希望，肩上的担子不轻哪！必须要保持严谨的态度，把工作抓好，做实。希望你们不仅争当优秀教师，而且要争当优秀班主任。”
冠冕堂皇！这受罪活没人愿干，硬摊派到头上，倒还成了器重了。哼哼！我寻思着，心里很不服气。主任的教导对我没发挥多少正面作用，我更多担心的是那碎的掉渣的杂务毁了我现在的生活。但能怎样呢？主任的高帽一戴，重压一施，我们便得得令上阵，退路全无。
一 报名趣事
别说当个优秀班主任了，就是当个普通班主任开学那一阵忙乱也能把人累个半死，这是我预感到的，也是事后验证了的。正因如此，我事先尽量做好准备，按照主任的部署合理安排，再结合老赵的指导细致规划，即使这样，毫无经验的我还是看着早上没有收拾妥当的家长叹一声，急急忙忙赶去学校。
显然来得有点早，但我心神难定，不想落座，索性清扫起办公室。等地面快拖完时，第一个家长和学生就来了。
“请问——，是七年级六班班主任王老师吗？”门是大开着的，家长礼貌的敲门声和亲切的问询声几乎同时响起。
“是，是，请进！”我一边招呼，一边把拖把和水桶放到墙角，心想来得可真早。
“这么早？”
“家离这儿近，没几步就来了！”
“哦，孩子叫……”见我问，家长转头朝身后站着的儿子努了努嘴。
“刘晓宇。”声音蚊子般。
“叫什么？”
“刘晓宇。”小男孩的嗓音稍稍提高了些，怯生生地瞄我一眼后马上垂下去。我点点头，开始履行报名手续。等一切完事儿后，家长指着孩子说：“快，帮老师把水倒了！”
“往哪儿倒？”孩子惊讶地看看父亲，童稚的眼神带着惶恐。
“别，别，我自己倒。”我忙起身阻止。
“出去问或自己找，快去！”
满脸迷茫的孩子在父亲的催促下提着水桶走了，家长拦住我直说没事，又说该让他们手勤点，多做点，孩子是需要历练的。
“另外，我还想和老师说点别的。”
我再度坐下，专注地盯着他，有些新奇，便问：“什么事？”
“我这孩子学习成绩还行，只是有些胆小。我想请老师给他一次锻炼机会。”
他急切地看着我，向我提出请求。我一头雾水，眼里充满疑问。他稍停顿了一下，向我讲明真实意图，“能不能让他当个班干部？这样他的综合能力或多或少会有所提升，对学习也能起到促进作用。”
接着他又满面笑容地说：“我不娇惯子弟，王老师。让他给你当个小助手，你可以多指他做些事。别怕我这个家长有说法，我会全力配合老师的。为了孩子的成长，老师能帮帮忙吗？”家长的眼神竟是那样恳切，但一闪而过的那丝狡黠也没能逃脱我的眼睛。一时间我不知涌上心头的是怎样的情绪，家长望子成龙的苦心、专营小我的私情和我顾及班级利益的公心、乍握权力的浮情杂糅在一起，刹那间复杂地呈现出来。我竭力压抑着不得体的得意之色，无法提出建设性意见，只好说了句囫囵话：“我刚当班主任，经验不足，对新生的情况也不了解。你看这儿，”我指了指办公桌，杂七杂八的东西零乱地堆满桌面。“我现在的思维和这桌子一个样，还没整出个形儿来，选班干部的事儿等过几天安顿下来才准备考虑呢。”
家长看我这个态度，失望之余仍不舍得放弃，又重申了自己的愿望：“不急，我只是想提前透个话，希望王老师尽可能考虑考虑。”
“我能理解家长的心愿，但我也希望家长能理解我的难处。我会记得刘晓宇的。”
这个时候，楼道里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间断响起，报名的家长和学生陆续涌进楼来，看见有人走动，刘晓宇家长颇有眼色地站起来，带着尴尬的笑容告辞离去。
桌旁很快挤满了人，“是王老师吗？”
“是。”
“哦，找对了。”
“王老师，宿舍在哪儿？”
“绕过这座楼，后排的那座就是。”
家长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我头昏脑胀，我嘴干舌燥地回答着诸如此类的问题，巴不得神速办理让人群赶紧散去，好爽爽地吸上几口新鲜空气。可惜一上午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给，等送走最后一位家长和学生时，我酸困的腰背直也直不起来，发麻的手臂僵硬地挺着。等活动活动身体松软些，抬头一看墙上的钟表，乍然发现指针已经超过十二点。
“飞逝”，这是当时我对时间最真切的感悟。
“呀！回家！”我迅速起身，将零七碎八的东西往包里一塞，匆匆赶回家去。
丈夫和女儿巴巴地等着我，饥饿难忍的他们像接待贵宾似的迎我进去。
“打了块儿豆腐，买了几个馒头，我赶快做个炒豆腐，咱们凑合着吃吧。”抢进门我喘着粗气说。
“怎么吃都行。妈，快做饭吧！”女儿揉着干瘪的肚子乞求似的嚷嚷。
“你报了名没有？”
“报了。”
“赵老师怎么样？”
“挺和蔼的，不过眼神里有股英气，感觉不好惹。”
“这就对啦，没点威严怎么管得了你们这些宠坏了的独生子女？赵老师可是我们这个年级拔尖的班主任，跟着这么好的老师学习，你可得给我争口气。”
“给你？哼！虚荣！爱面子!”女儿嘴噘得老高，眼瞪得溜圆，显然我这话她一点儿都不爱听。
“这不都是为你好吗？”
“哇哇哇哇哇……”她发出了干扰音，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行了，快去做饭吧！”丈夫不失时机当起和事佬，用责备的眼神警示我。
我也没有多余时间可消耗，趁机闭了嘴下厨做饭，等匆匆吃完洗了把脸后一看，又到赶去学校的时间了。
本以为繁杂无趣的报名程序如上午一般，没想到出人意料的相遇竟改变了乏味的心境。楼道里一阵脚步声噔噔作响，由远及近，我断定报名的人又来了，便转身坐定。等那银铃般欢悦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时，我不觉眼前一亮，喜得跃身而起，竟直奔过去。
“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
“来看看你不行吗？”
“欢迎还来不及呢，只是觉得有点儿意外。”我拉她进来，将她按在一旁的椅子上。
一个小男孩紧紧跟在后面，随她一道站在椅子旁。他低着头，两手互相摸索着，对大人偶然会面表现出来的热乎劲儿没有丝毫兴趣。哦，我猜到原因了。
“这就是你的新班主任，王老师。”我的同学葛慧茹用手肘碰了碰儿子。孩子眼神虽含怯意，但仍大方地看着我,用响亮的声音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王老师好！”
“你好！叫什么名字？”出于对同学的照顾，我表现得比较亲切。
“云浩，白云的云，浩然正气的浩。”我点点头，视线转向葛慧茹。而她，也正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你还是过去那个样子，年轻的大美女！”
这一夸不要紧，引得我这个灰头土脸忙得连午休都放弃了的丑女子开怀大笑，“话虽动听，可这也太不切合实际了。”我的脸随后变红，忙中肯地作了纠正。
“上网买个东西客服都左一声‘亲’右一声‘亲’的称呼，这不就想显得亲近点儿嘛！”
她一嗔怪，我倒不知怎么还嘴了，只好笑了笑，尽量装得不以为然，唯恐成了较真儿的人。但说实话，我还真禁不住她虚浮热情的攻击，总感觉怪怪的，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意外的相逢还是让我精神振奋。
我又问起孩子上小学的情况，她忙接应：“成绩一般……”正欲大讲，忽的余光一瞟，发现孩子眼皮一下耷拉下去，便马上改口道：“不过，云浩性格外向，是个阳光活泼的男孩。我今儿来，就准备把他托付给你呢，咱是同学，孩子既是我的，也是你的。你得好好教育他成人，你的任务重哩！”
我是个实诚人，乍一听心理负担陡然加重。在情商这个高新领域完全谈不上有所建树的我，一时竟不知怎么润色，只是面容严肃地说：“尽力吧！”
她听了高兴地站起来，说：“我就知道你重情重义，从上学到现在一点儿都没变，报名吧！我单位的事儿还一大堆呢，今儿就不东拉西扯了，少给你添点儿乱。”
等晚上回了家，脑神经松弛下来，我便自然而然想到葛慧茹，感觉见过世面的她就是不一样，不仅有名媛的柔美优雅之态，而且有领导的思辨沟通之能，不能不说是同学中的出色人物。
“唉！”反观自己，我默默叹气，心里酸溜溜的，想当初在学校时我俩齐头并进，我的学习并不差于她，可现在……现在呢？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唉！哎呀呀！哎呀呀……”我无奈地叽呀乱哼，唱腔都出来了。
“牙疼哩？哼哼唧唧的。”丈夫带上家门，一脸嘲弄,“又有什么事刺激到你的神经了？”
要不说是一家人呢，他对我心眼儿小的毛病太了解，一说话便切中要害。
“你猜我今天遇着谁了？”
“谁？”
“葛慧茹。”
“噢。”丈夫的表情平静如故，“遇着就遇着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大概也是给孩子报名的吧？”
我点头称是，心里并不平静,“你没看见，人家穿着一身香芋紫套裙，挎着珠链长带小皮包，像仙女式地飘落在我面前，我脑子里能蹦出的只有两字儿——‘风采’。”我停下来，随着思维自嘲一笑，然后又说：“你是不知道我当时的窘态，用‘天壤之别’形容一点儿都不过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我凑到丈夫跟前，接着又尾随其后，直至说完。
“眼红了？嫉妒了？”丈夫觉得可笑，眉一扬，眼一挑，故意揭了老底。
我的两颊顿时发烧，但还是硬撑着说：“又不是单我眼红，别人也眼红。同学们偶尔聚一块儿，她们眼神里的羡慕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有时趁葛慧茹去卫生间的空儿，大伙儿还你一句我一句低声窃语地打听人家的近况，议论人家几句呢！”
丈夫对这“振振有词”的解释满脸嘲讽，却也无奈，只能说：“你们这些女人，唉！咦，真的，她孩子在哪个班？儿子还是女儿？”
“正要跟你说呢，六班，她的儿子在六班，我班里！”
“呵呵！那你痛心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冲“幸灾乐祸”的他撇撇嘴，轻轻哼了一声，折转身去了厨房。
二 班干部任命
因为是新生入学，座位、队列、值日排序等等事项都得在开学前安排就绪才行，班里有几位学生主动要求分担杂务，我很高兴，问了一下名字，就将该干的事一一分配下去，随后我也去了班里，这是报名第二天所做的安排。
“同学们，快点儿,按个头大小站好。”刘兴嗓音洪亮，站在队前连声招呼。
同学们笑着比对个头，在不成形的队列里左移右动，东穿西挪。刘兴一会儿踮脚指指这个往前让，一会儿又跑去拉拉那个靠后站，经过一番混乱，队列基本成型。
“王老师，你再排排。”他跑到我身边，抹去额头渗出的汗珠，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
霎时我喜欢上了这个学生，一个机敏伶俐的小男孩儿。
“好。”
我走到队伍中央，简单做了调整，又依此顺序排好座位，然后学生一排一排走进教室，刚刚坐好,张伟就打发吴楠来叫人帮忙取书。就这样，我得益于几个学生的帮助各项事务得以顺畅进行。
等学生离了校，我坐回办公室就只剩下哈气的劲儿了。晚上躺在床上，我再也没精神像往常一样看看手机，哼哼歌曲，或和丈夫说说话，头一挨枕，眼皮便一个劲儿地往下耷拉，不容我多想就合上了。直至闹钟大作，我和同样熟睡的女儿才从梦中惊醒，我们一跃而起，共同迎接开学季的第一天。
“体育班长？咱们还没定呢，你先顶着。”升旗仪式前刘兴将同学们吆喝出去，等站好队后他急忙找我问起这事，我也一急，忙指定他暂时带队。他为难地看我一眼，迟疑一下转身离去。直到听他喊“齐步走”的口令时，我才读懂他刚才的表情。
“唉，不专业呀！”我忍不住抿嘴一笑，同学们也都笑出了声。我忽然发现班干部的任命一天都等不了，看来今天的班会必须先得解决这个问题了。
怎么选呢？我心里嘀咕。昨儿那几个孩子顶大用了，其实不就是得力的班干部吗？要不就任命了吧？但转念一想，不，不行，凡事不能莽撞决定，得服众才行。既然带好班级光靠班主任一人不行，那辅助的班干部就很重要了。
心里细细作了谋划，我便利用课间时间把任务布置下去：“同学们，我们决定利用下午的班会开一次民主的班干部选举会，为大家提供一个公平竞争的平台。有任选意愿的同学可写一百字左右的任职申请阐明理由，然后由全班同学投票决定。”
话刚说完班里就似炸开了锅一般，我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效应，便和吵嚷成一片的学生抱着一样的新奇态度期待下午到来。
班会上，同学们纯净清澈的眼神透着热烈的激情，少数准备竞选的跃跃欲试，多数准备观战的伸颈环顾。
“一会儿登上讲台的同学一定要大方阐述，珍惜少有的锻炼机会。最终获选的，得在方方面面作出表率，能引领，有担当，维护班级，关爱同学。”我先开场，为学生明要求，鼓劲头。然后问：“谁想竞选班长？”
话音刚落，就见三位同学举起手来，包括刘兴。我看到他参选非常高兴。
“刘兴，你先来。”
刘兴拿着讲稿昂首阔步走上讲台，“我毕业于一小，小学六年一直当班长。虽然学习成绩不是特别突出，但当班干部的经验积累不少。我有一副热心肠，喜欢帮老师做事，喜欢和同学交流，喜欢融入集体，和大家一起进步。希望大家支持我，谢谢！”
刘兴得体的表述赢来雷动的掌声，也在同样的掌声中，刘晓宇走向讲台，只是和刘兴相比，他满面涨红，有失自信。我微笑着，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他稍显镇定，开始陈述：“念小学时，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爸爸希望我在其它方面也有所提高……” 提到他爸爸时，大家一哄而笑。刘晓宇从脸红到脖子，拿着稿子的手瑟缩发抖，窘状一下暴露无遗。不得已我用严厉的眼神扫视一圈，学生才渐渐安静下来。
“继续。”我仍旧鼓励他。
他慌乱地在稿子上找了找，接着说，“……各种能力都得到锻炼，所以我想争当班长，成为班里的优秀学生。谢谢大家！”结束时他的声音已低得没了底气,囫囵吞枣地说完就跑回座位，引得同学们又捂嘴窃笑。
第三位竞争者倒是陈词慷慨，自信有加，可惜没有当班长的经历，也影响了参选结果。最后刘兴以绝对优势当选班长。
其它班干部依此类推，也都一一确定。这次竞选既尊重了本人意愿，又采纳了大家建议，赢得了学生的心，对今后的管理起到积极作用。
开学的第一炮算是打响了，我的班主任工作也在一片忙碌中摸着了一点头绪。虽然我不愿担任班主任一职，但这几天被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簇拥着，尊敬着，心里时时处处感到温暖和满足，最初的抵触心理也略有转变。
三 一节阅读课引发的讨论
“你跑什么，让我先看看，不行吗?”
“不——行——”教室里传出的音调拉得老长。
声儿刚落，有人就冲了出来，和正走在门口的我撞个满怀。“哎哟！”我打个趔趄，惊叫一声。刘兴一瞅是我，下意识地伸了伸舌头，红着脸向后撤，拿着稿子高扬的手顺势垂下，之后一个急转身推着追出来的郭小立退回教室。
我嗔怪地看他们一眼，没多说教。回头请几位家委会的代表走进教室，并让紧随的学生将提着的凳子放到后面。这时铃声响起，阅读分享课上了。
“该谁主持了？”我问刘兴。
“张伟。”刘兴指了指，张伟会意后离开座位走上讲台，抑制不住的紧张和兴奋溢满脸庞。
“一周前我们已经在后黑板预告了内容，那——这节准备分享的文学作品是——”张伟也学刘兴，故意拉长语调卖关子。
“《童年》。”同学们异口同声，我能感受到他们激昂的情绪。
“好！我们还是采取自觉自愿的原则，谁先来？”
好多同学跃跃欲试，其中就有刘兴，他每节课都很积极。
咦,曾晓玲参与的不多，今天难得举手，不错！我坐在讲台左侧的角落里，昂起头高兴地环视着。
“曾晓玲，你先说。”张伟招呼她。
“高尔基的《童年》是作者以自身经历为基础创作的自传体小说三部曲中的第一部。我非常喜爱和钦佩主人公阿廖沙（高尔基的乳名）的姥姥，在他苦痛而辛酸的童年生活中，姥姥给予了他温暖、希望、勇气和信念，让他在残酷污秽的环境里始终没有丢失善良的品性，并在其后艰难的求生道路上一直保持正念，最终成长为一代文学巨匠。现在我给大家读几段叙写阿廖沙姥姥的文字：
“‘姥姥用她那双温暖的手把我抱起来，又把我放到了包袱上……’ ；还有，‘她笑的时候，黑色的眼珠亮亮的，闪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愉快……’。”曾晓玲满怀热情地读着，后来竟感动得自己哽住了。最后，她用文中的话总结了姥姥在阿廖沙心中的地位：“她是我永远的朋友，是我最了解的人，我与她最知心！她无私的爱引导了我，让我在任何艰难困苦的环境中都绝不丧失生的勇气！”
教室里一阵静默，热烈的掌声等沉浸于此的同学转过神儿来后才响亮爆出，这掌声既是送给曾晓玲的，也是送给小说中可亲可敬的姥姥的。
“我也喜欢这位姥姥，她和蔼可亲，和我的姥姥有相似之处。”有位同学趁机站起来说，好多同学笑着点头。
“谁还来？好，赵小刚！”
“阿廖沙童年的大段时光是在苦水中度过的，他的姥爷和舅舅们残暴自私，一不顺心便大打出手，相互间怀有恨意。正如作者所说，‘那是一段由真善美的天才讲的悲惨故事，离奇而又黑暗的生活中充斥了太多的残酷’。但可贵的是，杂乱不堪的生活没有造成阿廖沙人格的缺陷，恰恰是苦难的汁液浇筑出他坚固的心房。”
“说得好！我也可怜阿廖沙，读到他的这些遭遇心里很难受。他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中都能勤奋学习，积极生活，而我们生在这么好的时代，就更应该珍惜时间，珍惜学业，为实现理想努力奋斗。”刘兴难抑激情，顺势跟上，一副大志在胸的样子。
“文中还有这样一句：‘我不是单单在讲我自己，我讲的那个窄小的令人喘不上气来的恐怖景象，是普遍的俄国人曾经有过，直到眼下还没有消失的真实生活’，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状和普通民众的生活。”吴楠上升到主题。
“分析得不错，谁能说得再具体点。”早有准备的张伟随即引导。
“反映的是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苏联下层人民的生活状况。”有人站起补充。
……
阅读内容的分享一直在持续，或朗读文中语句，或谈论读书感受，参与的同学有张伟点名的，有自动站起的。大家争相发言，课堂气氛轻松而热烈，很有感染力，吸引得后排几位家长都伸长了脖子看，竖起耳朵听。
不知不觉下课铃声响起，按照惯例张伟再次重申，希望没有机会发言的同学把自己喜欢的文字和感受写下来，粘贴到教室后墙的公示栏内，方便课余时间观阅研讨。
课后，我邀请四位家长回到办公室，请他们谈谈感受，关于这节课的，关于课后服务的，关于“双减”政策的。
刘晓宇父亲虽因未遂心愿对我有些芥蒂，但仍客气也客观地谈道：“我家晓宇本来就喜好读书，他的兴趣和学校开设的阅读课正好吻合。如今作业少了，他把在家学习功课后的那部分时间都用在读书上了，日久天长肯定会有长进的！看他这样，我和他妈可高兴了，经常偷着乐呢。”
“我真羡慕你，儿子这么上进，”汪枫母亲说，望尘莫及的眼神让刘晓宇父亲很是受用，“常听我女儿讲，刘晓宇读的书多，不管别人分享什么内容，他都能在课后畅谈看法。真不简单！”
“要不你家孩子的作文写得好，我现在知道原因了。”刘兴父亲也羡意十足地插上一句。
“哦，可别这么说，刘兴不比晓宇差，看刘兴那班干部当的，晓宇在这方面可不行。”刘晓宇父亲遗憾地说，显露于眉宇间的得意之色略显黯淡。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孩子们各有各的闪光点。只要他们正向发展，我们做教师和家长的就该骄傲才对。”我忙说。
“就是，就是。这孩子以前胆小，不敢多言。现在好多了，课上发言虽少，课下和同学交流增多，这是个好趋势，他性格内向，还是慢慢锻炼吧。”我很高兴刘晓宇父亲能从孩子的个性出发作如此客观的分析，这也给别的家长提了个醒，那就是家长的教育理想必须要立足于孩子的实际才行。
“所以客观看待很重要，‘天生我才必有用’，孩子们总能从各种知识技能的学习实践中慢慢找到现在以及将来出现的各种机会的。”话赶着话，我接上去。
“那我们就谁也别羡慕谁了，一切从实际出发吧。我也谈谈我的看法，我觉得只要带着兴趣去学，孩子们的积累就不会白费，因此我还是赞同开展课后服务活动的。抛开别的不说，就以阅读课为例，这种课型不强求，不硬箍，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不知不觉拓展了知识，开阔了视野，对孩子的读写能力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何乐而不为呢？”刘兴父亲也亮明观点。
“那……赵廷母亲……你怎么看？”我转向坐在最边上一言未发的赵廷母亲，轻声问。
“先说赵廷吧，”他母亲勉强一笑，脸红红地说：“他的变化不大，以前作业多，即使不情愿他也逼着自己做完，怕第二天老师检查住挨批评。现在——”她难为情地垂下头，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才又抬起说：“现在作业少，做完后让他读会儿书总也坐不安稳，一会儿出客厅溜达几圈，一会儿又去厨房喝几口水，磨磨蹭蹭的，时间反而利用不起来。唉，我的孩子不自觉，和他们的没法比！别说另找书读了，连巩固课内知识都成问题了。”她怅惘的语调触动了大家的心绪，也搅乱了大家的思路。我定了定神，抑制住急于纠偏的欲望，决定先不插嘴，听听另几位家长的意见。
“虽然我能理解这位家长的心情，可是孩子们个性不同，兴趣有别，自主学习的习惯肯定存在差异，不能一概而论。像刘晓宇，他属积极主动的一类，在时间利用上还算紧凑，学习没落误，其它方面又能兼顾。从个人的角度看，我觉得新的教育举措对孩子的身心健康发展是有利的，不仅有助于培养他们的认知习惯，还有助于培养他们的行为习惯。”刘晓宇父亲转而认真地说。
“我家赵廷要靠自觉是很难养成好的学习习惯的！回家的空余时间他不能有效利用，我们又不知该怎么引导，依我看吧——还不如多布置些作业，他也好有正事去做。” 赵廷家长的声音更低了，但她质疑的语气没有改变。
大家一下静下来，汪枫家长看了看众人，满是感慨：“唉！孩子好也罢，差也罢，我们这做家长的，都有操不完的心。他的孩子是主动性差，对学习缺少热情，我家汪枫是有热情却不长久。她对功课和服务课程倒是都感兴趣，也想积极上进。可她没恒心，很难坚持下来，哪一样儿学得都不扎实，我多么希望她能把‘三分钟热度’变成持久的习惯呀！”
“那是不是更应该把能利用的时间花在学业上呢？毕竟班里像咱们这类普通孩子多吧，我看课内知识还学不好，开设这些兴趣课干嘛？分心分力，会耽误学习的。”
赵廷家长似乎找到了同盟，底气增加了几分，意思表达直白了许多。可等她直起身子看着汪枫家长，希望得到她支持的时候，汪枫家长却扭头避开，两手抓着椅把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赵廷母亲一看，忙急中生智找了些别的论据支撑：“其实不止是我，和我想法一致的家长还有，他们也希望作业稍稍多些，省的回家不好好学。”
其实汪枫家长并不赞同赵廷母亲的意见，赵廷母亲话音一落她就直起身来解释，急得嘴也不利索了，声音咕噜咕噜的：“汪枫和赵廷的情况还不一样，她可喜欢这些兴趣课了，我也希望她多才多艺。只是她欠缺专注的精神，钻研的深度不够，课内外的知识都掌握得不扎实。”
我听明白了，因孩子情况不同，家长意见也存在差异，这不奇怪，但赵廷家长的观念显然不可取，它与变被动灌输为主动学习这一教育改革坚持不懈的努力方向是相悖的。
“那我说说吧！”分歧出现，该到我好好说一说的时候了，“‘双减’政策刚刚落地，要让各方统一理念，达成共识是需要磨合过程的。今天请你们来听课，就是想借此机会了解孩子在家的情况以及你们对新政策的看法。家长心存困惑我能理解，不过我还是想再次作出正确解读。减负是为了减轻过重课业负担带给学生身心俱疲的重压，不是放松他们的学习。‘减量不减质，减量不减责任’，这是政策的要求。因此学校在削减作业量、丰富课余活动内容的同时更在想方设法提高教学质量。我用两点简单说明一下：一从构建高效课堂来讲，年级组、教研组经常组织研讨，教师相互学习借鉴，大家齐心协力，为完成教学任务都在积极改进教学手段。二从布置和管控作业来看，教师紧扣重点精选习题，减量增质，学校定期检查，加强管理。可见学业并没有被放在次要位置，这一点家长一定要清楚。”
额头紧蹙的赵廷家长茫然说道：“学校给家长做了那么多宣传工作，我不是不知道。可心里的疙瘩解不开，总觉得不踏实，不知该怎么去做？”她把求助的目光投给每一个人，每一个人又不约而同投给我。我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转变教育观念是家长和老师共同的事，我们都得跟上改革的步伐。学校采取一系列创新举措，为的就是在保质保量完成教学任务的同时开展趣味盎然的活动，实施素质教育，促进学生全面发展。家长一定要相信学校的安排，并要协同学校做好家庭教育工作。”说到这儿时，我特别留意赵廷家长的反应。看她虽低着头，一动不动，但听得入神。于是我又强调一句：“改变根深蒂固的陈旧教育思维是关键，只有积极看待了，才愿意去想办法解决。”
该给家长消化吸收的时间了，特别是赵廷家长。我这样想着便停住话题，挨着给家长蓄满茶水，招呼一番才又接上，“我们再从微观的角度切入谈一谈，就以阅读课为例，我们只想从兴趣出发，借助这种课型引导和带动他们逐渐培养起良好的读写习惯，刚才刘兴父亲也谈到了这一点。因此，阅读课秉持自主学习，自主发言的原则，课前给学生预留时间准备，课后再提供展示感受的空间。正如其它兴趣活动一样，它在不断丰富学生学习内容的同时，也创设了快乐成长的情境。”
在大家缓缓点头之际，我对赵廷家长说：“‘双减’工作推进时间短，正处于积极探索阶段，学生自觉自律的行为习惯确实还未养成。而且，在践行新政策的过程中，肯定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接续暴露，我们不能掉以轻心，需谨慎对待，密切关注孩子动态，想办法修正孩子行为。在新形势下，教师对教育教学应有新的思考，家长在家庭教育方面也应形成新的思路。”赵廷家长虽未言语，但连连点头。我略感轻松，冲她笑笑，安慰道：“别着急，抽空我和赵廷聊聊，你也和他心平气和地探讨探讨，我们共同想办法。”
“王老师说得在理儿，不断发现问题不断解决问题是改革中常有的现象，我们别抵触，还是一起寻求解决办法才对，我也得多和刘兴交流交流，随时了解他的动向。”刘兴父亲在给她打气的同时也提醒自己。
好了，是时候总结了，我满怀信心地说：“正确的认知很重要，不仅体现在对政策的理解上，还体现在对孩子问题的看法上。家长既不该盲目攀比，也不该放任自流，在尊重个性差异的基础上理性帮助孩子确立成长目标，在关注学习的同时关注身心健康的发展，我们要共同努力，给他们创造既严谨又快乐的环境。”
这次讨论不同程度地改变了我和家长的创新理念，坚定了我们帮助孩子茁壮成长的决心。为了共同目标，即使遇到再大困难，我们都决定带着渴望摸索前行。
四 别开生面的主题班会
和家长交流后，我绞尽脑汁思索这些问题，决定优先利用班会征集学生的好做法，给那些不会或不愿有效安排课余时间的学生提供建议和方案。
很快，一节以“如何利用课余时间”为主题的班会召开了。和以往不同的是，我是旁听者，刘兴是主持人。
“同学们，‘双减’政策实施后，我们在家的自学时间增加了，怎么利用好这些时间，是我们能否在各方面取得进步的重要因素之一。希望大家充分交流，多多提供优质方案，咱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在一片响应声中，刘兴先谈了他的做法：“回家做完作业后，我一般在安排预习、复习等内容的间隙临摹钢笔字帖，感觉这样交替进行会减轻学习的枯燥感和疲惫感，一举两得。再有剩余时间就用来读书，诗歌、小说、散文等都有涉猎，除优先从《全国中小学图书馆（室）推荐书目》和《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教材发展中心中小学阅读指导目录》中选择外，还读其它的名家名作。周末安排就丰富了，除学习外，多选择自己喜欢的事做，打球、跑步、读书、写字，都行。你们呢？”
“刘兴，我和你安排的不太一样，节假日就不说了。平时晚间有空，我多喜欢读文学和历史著作，还会弹一会儿电子琴，调节一下脑神经。”曾晓玲兴致勃勃地说，看得出她比以前开朗多了。
“你们都在这儿探讨时间分配了，可我坐都坐不下来，一写完作业就想走动，妈妈经常监督我，我就假装看书，做个样子给她看，其实根本无法专注在功课上。有时心血来潮，想按照书法课老师的指导练习，结果练半页就烦，烦了就扔一边儿了，经常拖延，进步也不明显，别说巩固课内知识了，练个字也没耐心。用我妈批评我的话说，就是‘给你自由你就散漫了’。唉！你们都‘奔小康’了，我还停留在初级阶段，该咋办呢？能不能给指条明路？”一脸懊丧的赵廷急得大声嚷嚷。
“那你有点儿耐心不就成了？哈哈——”同桌笑他。
“赵廷，你真是个懒虫！你是在耗费宝贵的生命。哎，我告诉你，你得先逼迫自己养成习惯。我一开始自觉性也差，不过比你强点，现在的我比以前的我又强点，你说，我有资格指导你吧！”张志超摇头晃脑的，那股骄傲劲儿引得周围的同学嗤嗤直笑。
“别摆谱了！你不就比我强那么一点点儿吗？看你脑袋晃得，都快掉下来了，嘁！”
“正因为这样，我的经验才适合你嘛！别人太自觉，方法超前，你一时半会儿还学不来呢？”同学们又是一阵笑。
“笑什么，我这是在传授经验。刚开始我也坐不稳，手、脚、脑都想开小差，爸爸妈妈说这可不行，我也觉得不该这样。那咋办呢？总得想法儿克服吧，于是我就从二十分钟开始坚持，一星期后又加到半个小时。先难度小点儿，慢慢来呗！当然这是举个例子，不是说非得把时间固定成这样。我想表达的意思是这么安排最初虽有些难耐，但容易坚持下去，等一段儿时间形成习惯就好了。”
“你还给他传授经验，你自己坚持得怎么样？”旁边又有人讥讽他。
“怎么了，你们不相信我？告诉你们，虽说不容易，但我还是要坚持下去！”张志超从脸红至脖子，粗声粗气地反驳，不服气的样子倒叫大家刮目相看。
张伟及时站起，话中带着赞赏的语气，“说得好！我倒是很欣赏张志超的做法，我们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从微小处规划，再不折不扣去执行，是可行的做法。”
那些自觉性差的同学虽然面露难色，但还是赞同地点了头。
刘兴适时截住，小结道：“一种好习惯形成的过程是艰难的，一开始肯定受困受阻，那怎么办呢？只能克服，由短到长，由易到难，咬牙坚持下去。想持之以恒，必得毅力加持才行。上坡路永远是难走的，但为了把握住人生的各种机遇，我们必须得知难而进。大家说是不是？”
“是。”
孩子们群策群力，在培养习惯方面确定了方案，我觉得他们自觉自愿研定比我说教效果好得多。我很满意，想到还有一个问题该提了，就走到讲台一侧，对着全班同学用异常平静的声音问刘兴：“我有一个疑问——”我故意隐而不言，同学们不禁哑然失笑。
“王老师，您说。”
“为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才，学校优化了课程结构，增加了服务内容，那在兴趣和学业两方面，你们怎么取舍，怎么平衡？虽然我强调过，但还是想知道你们的真实想法和做法。”
这问题又给同学们增加了思考的难度，他们一下沉默了，上翘的嘴唇紧紧闭合，绽放的面容渐渐绷紧。
“对学生而言，学业永远该放在首位。各学科知识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能忽视。”吴楠首当其冲。
“我赞同！正因为我们自主安排学习内容的权利增加了，就越发该有效利用了。除完成基础性作业外，我们还能拓展探究或查漏补缺，把自身存在差异的一块填足补齐,而不是偏颇于某一方面。再有剩余时间我们就能调剂着做自己喜欢的事了。”张伟的观点也很明确。
“好是好，不过让你这么一提醒，我忽然发现自己近来有些偏颇了，但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儿，不是指偏科，而是什么活动都想参加，东一头西一头的，贪多嚼不烂，结果啥也做不好，弄得心定不在学习上，做功课也不如以前用心了，真不知该咋分配时间了？”汪枫左瞅瞅，右瞧瞧，四处求助。
“喧宾夺主！晚间就那么点儿时间，可不能摊的太多。你得先作出取舍，然后再分清主次。安排妥当了，就争分夺秒，付出行动。当然节假日也是一样的。”吴楠字字强调，句句重音，给出解决方案。
教室里又是一阵静默，大家不再嚷嚷，都坐在那儿认真反思了。
过了一会儿，我对讲台中央的刘兴说：“你总结吧。”
“我们都想让您先来总结。”同学们听了纷纷点头，都赞同刘兴的提议。
“好。”我走上讲台，郑重地说：“‘度’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啊！就良好的学习习惯形成方面，大家一定要把握好自觉自律的尺度。就一切课余活动和学业的关系方面，大家一定要协调好才行。减负后，学生不再是写作业的笨重机器，不再是高压裹挟的书呆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学生要忽视或轻视学业。既然你们有了更多自主安排学习内容、合理分配课余时间的权利，就更应该把第一课堂与第二课堂有机结合起来，动力满满学习，活力满满成长。”
教室里越发静了，深思取代了掌声。我退回原处，刘兴在我的示意下作了小结。
“受老师启发，我想强调两点：一是行动。付出行动，保持良好的学习习惯，时时处处和惰性作斗争。二是合理。在合理范围内作出合理安排，掌握分寸，分清主次。希望大家记住了，如果谁有畏难情绪，请想想我们今天的班会。”
孩子们相互探究、相互勉励的班会结束后，我发现学生听课也好，写作业也好，专注力在自我的约束管理下开始加强。后来，通过和赵廷家长沟通，我了解到赵廷比以前自律多了，他母亲也开始从正面引导他了。我很高兴，希望学生在不耽误睡眠的情况下，能有效利用课余时间，兼顾好课内外知识，做积极向上，健康成长的学生。
五 网迷刘晓宇
别看刘晓宇胆小内向、性格怯弱，却是个严格自律、锐意进取的学生，是班里的学习和纪律标兵。他专注的学习状态常常吸引我的目光，自觉的表现令我颇感惊异。有时我甚至痴想，如果自己的女儿能像刘晓宇该有多好。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学习认真，积极向上的好学生突然反常地令人难以接受，这还得从他变糟糕的作业说起。
“嗨，这是谁的作业，三道题错了两道？”数学老师合起作业本，两眼盯住封面，然后惊呼一声：“又是刘晓宇？”
他难以相信，于是重新翻开细查一遍，然后疑虑重重地看向我，我俩愣在那儿，大眼儿瞪着小眼儿，愕然相对。我问：“不是第一回了？”
“昨儿的作业就这情况。”
转头沉思片刻，我说：“让你这么一点，我细想了想，也察觉到他最近神不守舍，虽然盯着黑板，眼神却蔫蔫呆呆的，脑子里不知在想啥？”
“就是。”数学老师完全同意我的意见。
“这不是个好兆头，看来得费点儿心了。”我的表情严肃起来，好不容易捱到下课，便再也坐不住了，焦急地朝班里走去。
劈头叫刘晓宇出来，我单刀直入：“最近你怎么回事？课上老走神，作业常出错？”
他慌慌张张看我一眼，随即避开，惊魂未定的神色告诉我一定有隐情存在。
“你倒是说说看呀！”我又催促一遍。
“最近——我感冒了，提不起精神来。”他有气无力地说，眼睛并不看我。
我细致观察他，想判断出这话的真实程度，但觉他面颊消瘦，一时无法准确辨析，只得暂且作罢。
回到办公室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联系一下家长较为妥当，于是拨通他父亲电话，当我谈及刘晓宇最近的异常表现时，开始还不温不火的小宇父亲一下急了，表示马上要来学校，我只得安抚他说：“别急，我先问你，他这几天感冒了吗？”
“没呀，身体挺好的。”
“噢。”原来刘晓宇在撒谎。
“那他回了家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吗？”
“我出差走了好几天，刚回来，等我回去问问他妈，赶明儿给老师回个话。”
这刘晓宇肯定有事，我敢断定。
第二天，他父亲站在办公室地上来回踱步，急得直喊，唯恐自己的孩子走上歪邪之路。等他将妻子的观察结果转述给我后，我们的意见达成一致。于是决定让他父亲暗暗尾随，侦查他放学后的行踪，然后再议。
又过了两天，我发觉刘晓宇脸色晦暗，神情沮丧，精神越发萎靡不振，正准备向他父亲再问些讯息，发现他父亲已匆匆赶来。很快从他父亲嘴里得知他恋上了网络游戏，我不很吃惊，因为我的猜测得到验证。既然他开始痴迷游戏，注意力肯定不在学习上了。可是，哪来的手机，哪来的机会呢？
“每天夜里都用手机玩游戏？怎么，你给孩子买手机了？”我问他，语气里满是责备。
“没买。我可谨记老师的教导，不仅不给他买，我的手机都不让他乱动，就怕他上网上出瘾来，这不是常管理着嘛！谁能想到他用攒下的零花钱从外面租呢？”
我张大嘴，惊愕地看着他。
“这些眛良心的家伙！躲在家里做交易，害学生。要不是我跟着，哪知道孩子去这黑窝点儿呢？”他气得说不下去了，瞪圆了双眼直喘气。等窜起的怒火稍稍回落后，才咬牙切齿地说：“我已经报警了。”
我看着他一屁股坐下，屈身弓背，双手掩面，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才好，想到刘晓宇网瘾难忌，我和家长一样焦虑。
“我建议你再跟他几天，这种地方估计不止一处，保不准他又上哪儿租去，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控制得住的。”家长忧愁地望着叮嘱的我，满脸惨淡之气。但我能怎样呢，只能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今儿他哈欠连天，估计是长时间睡眠不足的缘故，咱们得好好用心了，要不会毁了孩子的。”
他闷声应着，气恼使他的脸憋涨成紫红色。“既然老师这样说，我不仅得盯着，回家还得搜查，别让他把手机带回去。这个臭小子，不学好！气得我昨晚狠狠抽了他几下。”
“刚靠打骂可不行，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他这个年龄，正处于逆反心理很强的发育期，我们态度越粗暴他越叛逆。耐心，一定要保持耐心！”
可怜的家长苦笑一声，神情由躁动转为沮丧，他叹了口气才告诉我：“我打他，他吓得直往后退，害得我又是气愤又是怜惜，不知咋办。王老师，你是知道的，他一向胆小听话，这回真是鬼迷心窍了，我都快被他气死了，他的成长肯定会受影响的。”
我不想敷衍，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他又无奈地发出叹息，决定再跟一段时间看看成效。
之后几天，除了家长尾随跟踪，我和几位任课教师也没闲着，课上盯着提问，课下帮助改错题，家长和老师相互配合，形成联合攻势。即便这样，刘晓宇仍不见回转，这位优秀的学生课上反应迟钝至极，课下作业漏洞百出，这个结果让我们大跌眼镜，思来却又觉得有迹可循。
获悉这一消息后，刘晓宇的父母很快就来了，他们叫了声“王老师”就没了下音儿，只是目光呆滞地站在对面望着我，神情忧郁。我们再次谈到他的表现时，他父亲颓然地跌坐在近旁的椅子上，失望、焦灼扭曲了他的脸纹。他母亲则站在一旁唉声叹气，带着哭腔喃喃低语：“真是愁死我们了，这孩子可咋办呀？”
他父亲颓丧的坐姿和他母亲祈求的语气让我心里非常难受，我只得安慰几句缓解他们难过的心情，然后才切入正题，“玩游戏上瘾这我们都是知道的，彻底切断他的念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不能因为他状态低落就失去希望和信心，不能让这样听话的一个好孩子、好学生因一时迷失而被彻底毁掉，两位家长，打起精神来！”
他父亲一激灵，弯着的背略直了直，无力耷拉的头抬起来，他母亲眼里也闪过一线亮光。
“王老师，你说咋办？”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如果真盼孩子改好，家长不能比孩子付出得少，家人还得交替跟踪，你们不让他在家玩儿了，恐怕忍不了几天他就钻进黑窝不早回家了，得紧跟着，让他直接回家才行。不能再留出空让他去租或去玩儿了，得切断源头才行。”
我把坚定的目光投向他们，他父亲有些为难，转而瞅瞅他母亲，她母亲态度反而坚决：“咱俩工作忙，难以坚持，就让他爷爷和姥爷帮衬着，轮着来，要不孩子……”他父亲一听就点了头。
“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呀！”我再次强调。
于是我们分头行动。一天活动课上，我把刘晓宇又叫到办公室。等他站在我面前时，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他非但不紧张，甚至连一丝愧疚感都没有。我有些诧异，更仔细地端详他，发现他漠然地盯着桌角那本教科书的封面，保持着一个久经审讯的犯人再次临审般的淡定态势。
“老师们都反映你学习不在状态，分析原因了吗？”
他点点头，眼睛仍盯在书上。
“说说看。”
“老想着游戏，听不进课也安不下心学习。”他分析地竟那样到位，话音干脆利落，像没事人闲聊一样。
我继续发问，声音柔和，“嗯，说得不错。那我再问你，学习下滑，你内心一点儿触动都没吗？”
他收回眼神，垂下头去，不一会儿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接着又用力地抽了抽鼻子。
没事，刘晓宇本来就是个好孩子。我提着的心稍稍放平了些，趁势说：“你很清楚其中的缘故，为什么就收不回心来呢？”
他迟疑了片刻，放低声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也想再静下心来学习，可是游戏不停地在脑子里乱蹦，我管不住自己的脑子，呜……呜……”说完，他控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
我悲伤地看着这个满面泪痕的孩子，感觉讲解顽强的意志力和超常的自控力对他而言实在是深奥而残忍的道理，可是这个孩子却必须接受命运带给他的这种坚韧品质的考验，而我们——教师和家长则必须给他助力完成这次考验。
“既然你想再静下心来学习，可见你已经认识到它的危害了。这很好，只要你不去租手机的地儿，就能慢慢甩掉它！你能做到吗？”
我的眼里充满期待，我是那么渴望听到他悔改的坚定声音，可是……我不能不用“可是”，因为他的眼睛和我相对的一霎那就垂了下去。他避开了，说明他没有信心做到。我开始愤怒了，甚至有些厌恶他，我皱了皱眉，斜着眼睛睨他，听他嗫嚅地说出那个应付的“噢”来。我强行压制住怒火，不由重叹一声，心沉得直往下坠 。他的眼泪又开始涌出眼眶，我不想再看他，于是转过身去，不耐烦地摆摆手赶走了他。
他的父母和我一样，我们互相以耐心要求，但谁都无法做到，在后来的沟通中我才知道，他家人的“侦探”工作也不顺利，这孩子总在人多的地儿一溜烟跑掉，和家里人玩儿捉迷藏。只能等到很晚回家，他们才把积聚于内心的怒火转化为一顿臭骂发泄出来。这负能量哪有正面作用呢？骂多了孩子便有了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慢慢地由惧怕发展到愤懑，由愤懑发展到厌烦，由厌烦发展到冷漠，直至麻木。
没想到在考验孩子意志力的同时，我们的耐心也接受了严峻考验，我们终于都感受到缺乏耐心带来的延误。
绕够弯儿后大家都冷静下来，尽力压制毛躁的脾性，开始严肃而谨慎地对待这件事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走神时老师们总是投以和蔼的目光，提醒他集中注意力；他孤单落寞时班干部主动和他交流，鼓舞他的士气；他想避开家人时，家人也竭力按捺胸中怒火，默默站在他的面前予以警示。就这样过了半年，刘晓宇经过外界的遏制、感化和自身的克服、蜕变逐渐摆脱游戏的困扰，我们又看到了那个积极上进的身影。再过半年时间，努力追赶的刘晓宇各个方面都有了明显变化。大家坚信：只要假以时日他不仅会恢复到原来的水平，甚至会有更高的提升。
而我，一点儿感慨都没有吗？不是的。说实话，这孩子对我的打击是很大的，一个班级的佼佼者差点走上歧路，事后想想都唏嘘不已。学生正处于青春叛逆期，不确定性多，我们得时时关注他们，一旦偏离正轨，就当竭力拉回。
六 小霸王郭小立
虽然我对不断获得的成就感心生满足，但作为杂务缠身的班主任，烦心的事哪有间断的时候。刘晓宇刚有些转变，郭小立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王老师，郭小立又打架了，我们刚拉开。”刘兴急匆匆跑来汇报，额头浸着汗珠。
我听了头都快炸了，厉声说：“让他先来办公室一趟，怎么每回打架都有他，真是无法无天了！”
等他站在办公桌旁的时候我眼冒金星，真想揍他一顿，而他却“大义凛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怎么没完没了，成天打架斗殴，惹是生非？”
“他们欺负我。”他“理直气壮”地说。
“奇怪了，怎么次次都是你对，别人错，你没错吗？” 我听完冷冷地回应道。
“我一不小心碰了李浩然的课桌，结果书掉了一地，我正准备给他捡，不想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冲我大声吼，叫我捡起来，我一气之下就推了他一把……”他把事件交待到这儿，不想再陈述经过，然后申辩道：“我又不是不给他捡，他吼什么？是他起的头，他欺负人。”郭小立气愤难耐，满腹委屈。
“他态度不好，做得不对，你可以找班长评理嘛，为什么动手呢？咱们在班里强调过多少回了，不管有什么矛盾，都不能动手打人，你不记得吗？”
他白了白眼珠，没有说话。
接下来我苦口婆心，对他进行一番教育，直到他落泪回家。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
“请进！”老贺头也不抬，随声答道。
“哪位是七年级六班王老师？”听到有人粗声大气地询问，我不由地停住笔，将视线转向门口答道：“我就是。”
“我们是郭小立家长，今儿特地来找你问点儿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坐吧，有什么事咱们坐下说。”我把办公室的两张椅子搬到一处，用手指了指。
他们俩夫妻怒容满面，互相看了看，没有落座。
我轻轻一笑，也不勉强，坐回到我的位上，然后对着直挺挺站立的两位家长说：“不知道郭小立昨晚回去怎么陈述的？家长有什么建议或意见请直说。”
他母亲瞪着我，眉毛高挑，嘴巴紧闭。沉寂了片刻后突然爆发，压抑下的吼叫声直冲我袭来：“老师，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个管理法？怎么每次打了架都是我家小立不对？我真是没法儿理解？”
她的眼里满是怨愤，一起一伏的胸脯里怒气奔涌。
她丈夫用力拉了拉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责备：“你这是干嘛！”
“孩子受了委屈，我给出出头不行？他就这么不招老师待见？”
“我是班主任，对班里学生一视同仁。虽说他们吵嘴打架在所难免，可是十回里九回有郭小立，难道他还很无辜吗？”家长这么冲，我也有些不高兴，便不冷不热地进行反驳。
郭小立母亲仍怒目圆睁，强辩道：“现在的孩子大多是独生子女，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有几个是不任性的？你们教育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吧，我们不是送来受气的。”
“他老打架，我批评他，不就是教育他嘛，谁给他气受了？”我的气也不打一处来，这个家长不问青红皂白，只听了孩子的一面之词就来抢白，太霸道了！
“坐下，坐下，慢慢说。”老贺把那两把椅子挪到家长跟前，把水放在近旁的桌上，热情招呼他俩。
他们也察觉出尴尬的僵化氛围，气撒出来后头脑也清醒了，就顺势坐下。
“来，喝水！王老师，给你也倒了一杯。”我接过老贺递给我的水，也读懂了随水一同递上的眼神。我稍作冷静，决定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沟通。
随后老贺拿了本书出去了，另坐着的一位老师也知趣地躲开。
办公室里只留下我们三人，我匀了匀呼吸，平静地问：“你们怎么看自己的孩子？”
“小立脾气不好，你也知道，不过现在的独生子女，哪家不是宠着惯着，谁家都不好管理 。”
本来她说的后半句话很有道理，可她用“不过”一转折，护子之短的私心就彻底暴露，刺激得我那刚按捺下去的火气儿又直直升了上来。
“我也有孩子，这我能理解，可是宠溺不也该有个限度吗？由着他的性子来怎么能学好？变得越来越霸道了谁能容得下？班里学生多数是独生子女，都这样逞强还怎么管？”
我一叠声的反问，打击了这位母亲的自私气焰，她嘟嘟囔囔地说：“同学间小打小闹的，我们也没觉得事儿有多大？”语气虽不自信但也不是特别服气。
“三天两头地闹，小事儿慢慢就变大了。‘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好的习惯和坏的习惯都是从点滴小事开始的，所以这小事儿可不小，关系着孩子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形成哪！”
郭小立母亲别过头去，没有接应。
“我们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可也都有缺点，想教育好孩子首先得客观看待他的缺点，然后寻求改正方法，积极帮助孩子树立正确观念，促使其健康成长。如果一味宠爱、庇护，不是害了他了吗？”
我是个直肠子，委婉的话到我这儿直着就出口了，再看他们，脸已涨成了猪肝儿色。郭小立母亲偷偷瞅我一眼后垂下去，用几个指头反反复复捏着衣襟，随意地卷起展开，展开又卷起，不抬头，也不说话。
他父亲适时开口了：“我们是粗人，也许我们对问题认识不深刻，老师你还得多担待些。”
我一听，无奈地笑了，脑中忽然闪过老贺的眼神，便不想再对“也许”二字较真儿，保持耐心继续说道：“娇宠成纵就不好管理了。”
“是，老师说得对。家里一个孩子，众人宠着，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就怕在外面受欺负……”他禁不住瞥了妻子一眼，没再往下说。
“在家庭中，父亲应该是威严而理性的，对孩子产生的影响也是深远的。可不能小瞧打架这种小事，纵容会让孩子滋生自私霸道的不良习气的。难道你们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长为一个性情良善，心胸开阔的阳光少年吗？”我把美好的憧憬带给两位家长，希望他们正向理解这件事情。
郭小立的父亲面露愧色，语无伦次地说：“我们……不……不光是我们，谁还不盼自己的孩子好呀？”
我点点头，没有松气儿，接着他的话说：“孩子怎么才能好呢？那就得靠教育呀！得规范他的行为呀！你们说是不是？”
我看到他们俩不约而同在点头，虽然这位母亲面子上有些难为情，但好在她态度有所转变，便暗暗放下了心。
“以后可不能不管对错由着他的性子来了，错了就要说服教育，父母和老师要形成合力，耐心纠正孩子的缺点，培养孩子好的行为习惯。”
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跟着笑了，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先前没有的真诚，说明他们已放下芥蒂。郭小立母亲率先表了态：“老师，小立在家吃惯了‘独食儿’，不懂得忍让，我又担心他出来受委屈，有时反给他撑撑劲儿，结果把孩子惯坏了，但我们并不希望他变成坏人。你看我这个炮筒子，一点就着，太急躁了。老师，你可别跟我这种人计较。”
“那我们家校之间就得协同管理才行哪!”我又趁势强调。
“一同管理吧！”她感慨地说，心理压力挺大。
“想让孩子生出仁爱之心，就要学会分享，学会忍让，家长观念变了，孩子的观念才会变呀！身教、言教双管齐下，才能培养出心理健康的孩子，你们说呢？”
“对，以后我们也得改变教育方法，我们就这一个孩子，还盼他成才哩。老师，你也多操操心，教育教育他。”他父亲忙应和。
“我理解，我是班主任，也是有孩子的家长嘛。”
我们统一了意见，消除了隔阂，从敌对到协商，从协商到合作，在最终的对视中冰释前嫌，坦诚而笑。
七 看望葛慧茹
等葛慧茹的儿子云浩如约出现在我办公室的时候，我疑惑地问他：“我发现你课上注意力不集中，课下和同学不合群，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怎么了？”
他一改往日活泼大方的模样，畏怯地杵着头，眼里失去了欢悦的光彩。
“说话呀，怎么了？”我的声音轻柔了些，“你知道的，你妈可不希望你这样。”
他飞快地看我一眼，闪过一丝惊惧。
咦，怎么回事？我有些奇怪。
慌乱间他又杵过头，好一会儿沉默不语。
葛慧茹家怎么了？我默默注视着他，捉摸不透。
“云浩，上课得认真听讲才行，要不功课落下就不好补了，听见没？”我温和的语调中全无责备之意，也无急切的追问之心，他紧张惊恐的表情一下松弛下来，使劲点着头，脚步不自觉地向后退。
“回班吧！”
“赦令”一下，他一个急转身跑出办公室，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葛慧茹到底怎么了？我不能逼问孩子，得和她联系一下才行呀。哦，先备课吧，下午还有课呢。我从猜疑的思绪中跳出来，先去忙我的事。
晚饭后，关上卧室门，我在床上拨通了葛慧茹的电话：“大领导，干啥呢，说话方便吗？”
“什么大领导，又嘲笑我。”笑声里没有一丝欢快气息。
“最近忙吗？”
“在医院呢。”
“啊？……怎么了？”
“没什么……小病，胃炎。”她轻声说。
“不严重吧？”
“嗯。”
“这是领导的通病呀！工作无间隙，生活不规律，时间久了胃就跟你抗议了。”
“嗯。”她又应了一声。
太简短了!平时那么活跃的一个人今儿怎么没话了，心情不好吗？估计是。顿了顿，我又拾起话头：“住了几天了？”
“刚住进来。”
“明天正好休息，过去看看你。”
“别，别过来，不是什么大病。”
“看你说的，关心关心你嘛！那先挂了，保重身体！”
“好，再见。”
放下电话我急忙跑到客厅，一屁股坐在丈夫身旁，把“新闻”播给他听：“葛慧茹病了，说是胃炎，在医院呢。”
丈夫眼睛不离手机，只是“噢”了一声，我略感失望。
“谁？”
停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儿来。
“葛慧茹。”我加重语气。
“怎么了？”他又问，我无奈一笑，再交代一遍。
“噢。”
“她寡言少语的，和平时一点儿也不一样。”我又露出长舌妇的嘴脸，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病了嘛！”他不以为然地说，眼睛斜起来。
我心里清楚，便收敛起怪异的表情，恢复了一本正经的常态，然后起身说：“明天我去看看她，我说她儿子怎么失魂落魄的，原来是她病了，不过也不至于吧？”我有些疑惑地摇摇头，没太在意这件事。
站在医院的大楼前，我为怜惜的心情里夹着不该有的一丝兴奋暗暗自责，为蓦然产生的阴暗想法感到惭愧。而这隐藏在内心深处最不愿暴露的所谓“尊严”，此刻正体现在我对这位一生视为竞争对手而现在远远超越自己的同学又妒又敬的复杂情绪中。正因如此，我没有立即进去，极力摒弃心中不好的念头，再过滤掉虚伪成分，才带着足够的真诚走进楼去。
病房内摆着三张床，葛慧茹正躺在南边靠窗的那一张上，长长的输液管从挂钩上垂下来，管内的液体在缓缓滴落。她呢？头发散乱，脸色憔悴，两颊像挖空一般。
“你来了。”她招呼我的同时挣起头想坐起来。
我忙把果篮儿放在桌上，轻轻按倒她，“躺着吧，液体还滴着呢。”
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很快又把眼珠转向桌角。我知道，她并不希望我看到她这副病容倦色的模样。而我，一时眼圈泛红，天性中的怜悯之情竟激涌而出。
唉，再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在生活的真实情境中我陡然产生了强烈感慨，但马上意识到葛慧茹的刚强个性，便控制好表情，佯装愉悦地开起玩笑：“怎么，来这儿躲工作了？”
“可算找了个好地方，到处都是药水味儿。”她嘴角浮起的苦笑带着嘲弄，话里的讽刺意味很浓。
“管它呢，总算能休息几天。”
“噢，那倒是。”
她无话了，直直地看着我，等我找话题，这让我很不习惯，因为这完全违背了我俩交往的常理。
“这也不是多大的问题，依你的历练和心态，没几天就好了。不过奋斗固然重要，但也得照顾身体！保持事业和生活的平衡可是一项人人都该用心研究的课题呀！”
她笑了，笑得那样勉强，蜡黄干瘪的脸上纹路清晰，刹那间我觉得她苍老了很多，昔日的光彩也黯淡下来。 这么个病就把她打倒了？我心里想，这完全不像她呀，那么要强的一个人！
“这是小病，放宽心吧！关键是保养，后续的生活起居你可得注意了，别只知道当‘拼命三郎’。”
她又微微一笑，“噢”了一声。
等她忧伤的眼神触碰到我怜爱目光的时候，我的心微微颤动，生出一阵无名状的怅惘。我已词穷，不知怎么安慰，心想或许她是因为生病形象受损，在我这个对手面前自尊心受挫引起的吧？那我该怎么办呢？只能贬低自己让她高兴一下了，于是我说：“我现在算活明白了！人呀，哪能老端着个架子呢？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干嘛？你呀，心气儿过高！看看我，每天忙得连打扮都顾不上，常常穿一身运动衣就去了学校，走起路来连跑带蹦的，哪像你那么端庄大气？过去我还偶尔介意一回，现在干脆降格了，不求好看，只求舒服了。呵呵，我这么说，你可别笑话我。”这样说完我自己倒先怪异起来，过去我羞于和她比衣品，现在，我竟大大咧咧嘲弄起自己，心境居然还如此轻松。哦，我明白了，我放下了所谓“尊严”，终于给自己多年的心结松绑了。我的眼睛微微润湿，内心在无声欢呼。但现在我不能只顾自己，我还不知道这番话对她能否起到积极作用，去化解淤积在她内心的一部分苦闷？于是我转而留神她的表情，但见她嘴角略微翘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礼貌的笑意凝固在淡然的脸上，她完全不为所动，文静的样子和以往活跃的风格迥然不同。
惊异间我站起来，不知再说什么，道声珍重后速速离开。回家路上，她穿着各式裙装的亮丽形象在我脑中不时闪现，我百思不得其解，为啥一个小病症竟把她折磨成这样？
星期一下午，我又抽空把云浩叫出来，我们一齐走到花池旁停住。我坐在边沿上，他站在对面。我问他：“你妈妈病了，怎么不告诉我？”他一听，泪水立刻涌满眼眶，然后用袖口迅速擦掉，两眼盯着双脚，没有吱声。
“你是因为妈妈病了才总是分神，不能专心学习吗？”
“最近，她和爸爸老吵架。”
“啊？为什么？”
“妈妈工作太忙，爸爸嫌她不顾家。”
“哦。”我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一家人在一起，吵吵闹闹免不了。你不要太在意，爸爸妈妈是大人，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你说是吗？”我有意提醒他，他认真地望着我，尽力跟上我的思路。
我看他点头应允，就继续说：“爸爸妈妈会和好的，他们都疼爱你。你想想，他们会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耽误学习吗？”
他使劲摇头。
“既然这样，妈妈正在病中，如果是懂事的孩子，会怎么做呢？”
“课上认真听讲，课下按时完成作业。”他不假思索地说，用我平日教导他们的话。
“能做到吗？”
“能。”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吗？”我再次强调，用戏谑的言语，加上鼓励的眼神。
他吃吃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我要看你的实际行动。”我严肃地说，恢复了班主任的威严气势。
他认真地回答：“算数。”
“去吧。”孩子如释重负，转身朝教室跑去。看着他灵活跑动的身影，我不由地琢磨：他毕竟是个孩子，我还得边观察边鞭策，不能让这孩子的学业受到家庭的影响。
“家庭？”我忽的警醒。
“妈妈工作太忙，爸爸嫌她不顾家。”回想孩子刚才说过的话，我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葛慧茹有心病呀！
我突然变得兴味索然，默默朝办公室走去，暂时把脑频道又切换到成人世界，想到一个女人想干成点儿事业可真不容易。除了要当好单位领导，还得竭力扮好在世的其他角色：父母的女儿、公婆的媳妇、丈夫的妻子和孩子的母亲。唉！谁能完美演绎呢？也许只能不断趋于完美吧！
八 云浩的礼物
我自己见识浅薄，阅历单一，起初空空如也的脑袋里怎么都形不成帮助葛慧茹的好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习课上看着云浩的背影发呆。
“你能给爸爸妈妈送件礼物吗？”一天放学我突发奇想，追上背起书包走出教室的云浩说。他停住脚步诧异地望着我，不知所云。贸然行事引发的难堪令我发窘，我略显尴尬，于是故作轻松一笑，搜肠刮肚找来理由开解：“爸爸妈妈经常给你买礼物吗？”
“嗯。”他点头称是，不由得喜上眉梢。
“你给爸爸妈妈准备过礼物吗？”
“没有。”他缓缓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那你不想看看爸爸妈妈接到你的礼物是一种什么表情吗？”
他的脸上又现出惊喜之色，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动。
“我希望你能把对爸爸妈妈的爱倾注于礼物中，”我边引导边用亲切的眼神看着他，“回去想一想送什么好，并把想说的话写在卡片或信纸上，最后和礼物一同送上，怎么样？”
他高兴地一蹦，笑着喊：“好！好！”
“但先得做好作业，温习好功课，然后利用闲暇时间——最好是星期天——再去准备，知道吗？”我赶紧帮他恢复理性。
“我知道。”他极力克制脸上的笑意，但来回甩动的两条胳膊却忘了停下。
“回去吧！在送给爸爸妈妈之前，一定要保密哟！”我又提醒一句。
云浩愉快地答应后掉转身，仅走了几步就连蹦带跳地跑了，背上的书包一颠一颠地上下抖动。
不知怎的，我也一路哼着小曲儿前行，心如云浩般喜悦欢欣。
第二周的一天，云浩正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地偷窥，冷不防被老贺拎着衣领推搡进来。我一看是云浩，忙放下手中的书和他来到外面。他不停地望着我，那双晶亮清澈的眼睛里满是遮掩不住的兴奋，紧握着小包的手也因心情紧张而微微颤动。
“王老师，我准备用攒下来的零花钱买个蛋糕给爸爸妈妈吃，包里有我制作的卡片和写好的信……”说到这儿，他急促的声音蓦地停住，忐忑不安的心情显露在脸上，支吾了片刻才又续上：“不知道爸爸妈妈喜不喜欢？”
我心里不断发笑，猜得出是这孩子想吃蛋糕了，因为这是孩子眼中的美食嘛。不过……就依孩子的心吧，不管他送什么礼物他的父母都会高兴的。于是我说：“你的想法很好，老师支持你！把信和卡片给我，让我瞧瞧。”
云浩从小包里取出来递给我，我展开信逐字逐句读去，发现在真情的浸润下再稚嫩的文字也有着超强的感染力。这里不妨摘录一段：
“爸爸妈妈，记得我七岁那年，咱们一家高高兴兴到城边爬山，爬了一半，我已气喘吁吁，腿酸脚困，就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休息。当时爸爸您弯身帮我揉腿，妈妈蹲下给我搓脚，咱们一家人有说有笑，快乐无比。
后来我一想起这事儿就开心得笑出声儿来，以至于梦中还多次出现，可惜至那以后你们一年比一年忙，咱们再也没有高高兴兴去爬过那座山。
我多么盼望一家人能再去爬山！现在我长大了，等爬到半山腰时，我来给你们捶腿揉脚，咱们一家肯定还会高高兴兴地一起说笑。”
信中多次使用“高高兴兴”一词，如果是日常作文，我早删改，但此情此境，我终未忍心，而是让信保持原貌，让他的心意以最本真的方式呈现。
合上信的那刻我已泪眼婆娑，为了不让孩子看到，我忙把卡片举到眼前，于模糊视线中欣赏上面的手绘简画。画面非常明丽，在蓝天、白云、青山、红日的背景下，爸爸妈妈和被牵着双手的孩子并排站立着。其中特别吸引我的细节，除了出现在山间蜿蜒而上的崎岖小道外，就是用鲜艳的红笔写就的几个大字——“幸福一家人”。
我用力眨巴几下眼睛，尽力平复心境后看向他，而此时的他也正巴巴地望着我，眼神游移不定。
“云浩，做得好！”我竖起大拇指，给予他大大的肯定。
他灿然一笑，悬着的心落入肚里，两手欢快地扇着，一副想要飞起来的样子。
“你想定在哪天？”
“这个星期天。”
“好，老师等你的好消息。”
他装好信和卡片，咯咯笑着欢奔而去，并将我寄予的希望也一同带去。
在期待中我们又迎来新的一周，当云浩蹦蹦跳跳向我跑来，连珠炮式的话语一串连着一串冒出嘴里，我的神经开始被他溢于言表的喜悦触动。
“中午吃了蛋糕，下午爸爸妈妈就带我去爬山，爬到一半我们照旧坐下休息，老师，你猜接下来怎么着？”他天真的眼神里不乏得意。
我正入神地听着，冷不丁被他一问，好奇心竟被激起，忽而记起信中内容，便想得到验证，于是高扬眉毛，饶有兴致地问：“怎样？”
“我让他们坐好，并帮他们揉了腿。爸爸妈妈都高兴地说揉完后舒服多了。”
我冲他笑笑，投去赞赏的一瞥。
“爸爸说了，只要我愿意，他们总会抽出时间来陪我爬山的。我不相信,就看妈妈，妈妈也向我点头，还引用了我信里的话，说一家人还要高高兴兴去爬山。”
我疼惜地看着他，忽然觉得孩子绽开的笑脸，以及脸上泛起的两抹红晕是那样惹人喜爱。
那个星期的作文课比起往日来更受学生欢迎，因为我出的题目是“给爸爸妈妈的一封信”，要求各依心意来写，不必拘泥形式。然后一式两份，一份交我，一份悄悄放在父母卧室。
反响怎样呢？刘兴告诉我，隔天放学回家，一向严肃的爸爸突然把手搭在他的肩膀轻轻拍了几下，推说上面落了灰尘，这亲呢的动作让他高兴了好一阵；郭小立的母亲打来电话，说小立长大了，懂得和父母交心了，感谢老师提供这样的机会……我不用多去了解就已知晓，因为信件发出去的几天里，同学们精神激奋，劲头十足，幸福的欢欣根植于内心，洋溢在脸上。我虽没见他们的父母，但从郭小立母亲那儿能遥感到家长的幸福，和孩子一样，来自浓浓亲情的幸福。
顺便还想告诉大家一件事，瞅了一个星期天，我们一家也去爬了城边那座山，总体感觉和云浩一样——“高高兴兴”。
九 睿智的老赵
“判完作业了吗？”我提着暖壶走上前来给赵宏丽老师倒水，顺便问问她。
“快了，没几本了。”老赵冲我笑笑，表示感谢。
我没再打扰，退回座位。爽爽地向后一仰，静静靠向椅背，尽可能放松地舒展开身体，悠闲地呷着茶并随意瞄着低头干活儿的老赵。
老赵把最后一本作业放好，回头无意瞥见我，笑容可掬间不忘调侃道：“舒服吧！忙里偷闲，这种闲适的滋味是不是很享受？”
“舒服是舒服，可好景不长哪！咱说活得稍稍自在些，可没那命呀，偏偏当上个班主任，忙得脚跟都快朝前了，真还觉得这片刻的享受有滋有味呢！”在老赵面前我从不掩饰懊恼的情绪。
“这是没让你闲着，真的让你天天闲着，尝尝那味道，好不好受？”她采用新鲜的说教法，反着来，结果惹得我放声大笑，不由地抢白说：“你可真是个受罪命，人家都爱享受，你偏嫌难受。”
“嘿，可别这么说，所有概念都是相对的，闲适是一种享受，忙碌也是一种享受，只要适度。”
“那你很享受这种生活了？”我指了指满桌的作业、书本，撇着嘴打趣她。
“我的境界没那么高，但也没那么苦闷。只是觉得该奋斗的岁月蹉跎了有点儿可惜。”她平静地说，既不自傲，也不自卑。
“怎么讲？”
“很简单，‘一分辛劳一分收获’。”
“别说这些名言警句，我想听来自实践的感悟。”我眯眼笑着，用期待的眼神凝视着她。
“好！那就给你讲讲我是怎么从经历中获得感悟的。年轻时的我浅薄得很，爱耍小聪明、占小便宜，老想着怎么能挑拣到既付出少又获取多的好事儿，对‘天下没有免费午餐’的道理缺乏深刻认识。记得毕业那年，来这儿工作的新人除了我还有一位，他一来就肩挑重任，带班、上课，忙得焦头烂额。看他那样，我时不时乐呵，觉得我不带班比他幸运。没想到辛苦三年后，他那个班获得了方方面面的好评，周围人开始对他另眼相待，学校也继续委以重任。而我，因为业绩平平又幸运地躲过“一劫”，休闲时光仍比他多，一比较，心情依然愉悦。这样过了九年，他在学科教学和班级管理上都取得佳绩，年轻有为，声名在外。我呢？庸人一个，付出的不多，收获自然也少。直到那时，我——自认为的‘幸运宠儿’才开始感觉到‘幸运’的悲哀，为年轻生命中太多的留白心存遗憾。怅惘引发了深层反思，我对付出才有回报的简单道理有了切实感受。之后，我一改以前有活儿‘推、绕、躲’的态度，开始积极承担，努力奋斗，让精力充沛的大好年华焕发出正向的活力。”她娓娓道来，夹杂其间的生活启示、生命感悟闪烁出智慧的光芒。
“可我，就想活得舒服些……”我实在无法理直气壮地表露自己的观点，便适时打住。
她微微一笑，抿了口茶慢慢说道：“总得先积累下舒服的资本才能过舒服的生活呀！没有投资，哪来的回报？我想先说精神层面，以刚才那位同事为例，那种回报是深层次的，是一种人生意义的体现，一种生命价值的肯定和褒扬。后退一步，即使回归到最根本、最浅显的物质层面来说，他这样做吃亏吗？如果评优晋级，我和他比，谁的‘资本’厚重呢？而这些，不都是付出换来的成果吗？当然，咱们并不愿削尖脑袋追名逐利，但也不愿庸庸碌碌混日子。人活一世，总该有点追求吧！”她在问，也在答，同时还不忘告诫：“慢慢你就会悟到，年轻时越不进取，老了越后悔，活得越不甘心！”
听完，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观念，发现我就是一个没有胸怀、没有远见的狭隘者、无知者。我心感惭愧，不愿迎着她注视的目光，便不自然地站起身走近窗前，眺望天际间飘移的白云。
“所以，有些事情看似累赘，实是机会。别嫌弃这个班主任，为将来身与心都能舒适努力吧！而且我知道，你是个富有责任心的人，你能当好这个班主任。”她走上前来亲切地说，热流瞬间传遍我的全身。
“你不觉得我幼稚、智商低吗？”我不好意思地说，眼睛仍旧盯着白云。
她扑哧笑了，忙说：“这不是智商的问题，是历练少、眼见窄的问题。还有，惰性也在作祟。”
“哎，你怎么还有点难为情？看我，表情多自然，脸皮多厚，其实以前的我比你差多了，呵呵……”善解人意的老赵又展露出她高情商的一面。
“呵呵……”我也附和着笑，为让尴尬消除。
“不同经历积累的丰富经验可以让人们获得不同的奋斗乐趣，由此形成的厚重积淀又如取之不尽的智库，能随时指导现实生活，帮助自己作出正确抉择。而这些，都不是简单舒适的生活能给予的。”她的话意味深长，和她意犹未尽的眼神一样深邃。
我收起笑容，陷入深深的沉思。
“作为班主任，咱们教育学生学会承担，学会付出，学会为人生绽放出光彩而勤勉奋斗，又同样给家长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那自己呢？”
这时那片白云已不知去向，而我飘浮的思绪也如它般于天际游走。老赵的话对我触动很大，智慧的养分源源不断蓄进贫乏的脑库，我极力地咀嚼消化，开悟了许多。
随后我想到三个人，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我们班的班长吴兴，他热心班级事务，不辞辛劳，不仅自己的综合能力得到锻炼，还赢得了同学们的信赖和喜爱；还有刘晓宇父母，你记不记得了？”我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她，看她点头后我才说：“他们辛苦跟踪大半年，付出大量心血最终等到儿子回头，在喜极而泣的同时也收获了许多敬佩的目光。辛勤付出使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人格魅力闪闪发光。”
“对呀！这些曾经经历的事儿都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你，会不断修正你的价值观的。”
我默默点头，思索这些话的深意。不经意间又想到同学葛慧茹，我忽然明白了，她那么出色是持续付出所致，而我，落误了。我不该心生嫉妒，该敬重她并向她学习才是。
“确实是。在担任班主任这两年，我也意识到，在帮助学生成长的过程中我也在成长，积累的经验使我在思想的高度、宽度和深度上都有了新的延伸。”这声音从我的心底发出。
“这些还只是你现在的感受，等你当班主任的年头多了，每到春节假期，远道归乡的、本地立业的学生就会三五成群，络绎拜望，那种桃李满天下的成就感、满足感、幸福感是旁人难以体会的。”
“这就是为人师的追求吧！”我隔窗远望，无限感慨。
老赵看我如此严肃，不禁笑了，她俏皮地逗我：“你看咱俩，顺嘴探讨探讨，干嘛又认真起来？唉，咱们老师大多是这个样子，认真过头！”
“认真不好吗，睿智成熟的老太太？今天你可让我见识到小聪明和大智慧的区别了。”
“又拿老太太开心。”我俩四眼儿一对，满足地哈哈大笑起来。
老赵是我亲密的同事、工作的导师、人生的引路人。有什么问题我都喜欢找她排解，问经取道；她则洗耳恭听，倾力帮忙。我庆幸身边有这样高能而正派的贵人相伴，使许多疑惑、难题迎刃而解，为生活、事业不断带来崭新的思考和认识。
结 语
我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班主任，在工作中积累的点点滴滴竟能潜移默化地丰富人生，深化认识，提升水准。正如苹果教父乔布斯所说的：“你无法预见性地将生命中的点点滴滴串联起来。只有在你回头看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这些点点滴滴之间的联系。你要相信，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将或多或少与你的未来产生关联。”我想这样来诠释它，生命中点点滴滴的分量直接影响到未来的质量。因此这看似微小的点滴都至关重要，不容轻忽。
从此后，我对班主任一职的看法发生了质的改变，对其责任也更加看重。我决定用积极的态度去感受生活的深层含义，即使得吃很多苦、受很多累，也要尽力变辛勤耕耘为快乐体验，让荒芜的心田汲取充足养分，由干涸变得滋润、由贫瘠变得肥沃、由稀薄变得厚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