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车偶感

魏 英

为了不耽搁时间，骆林比平时早一个小时起床，收拾停当走出家门时才刚过八点钟。在汽车站，他看到前往恒城的两辆班车并排停在出站口，早早打开车门等候乘客。这两辆车起止地点一致，但路线不同，车窗上便醒目标明了“新路”和“旧路”字样，这是当地人以公路修建时间先后所做的简明区分。骆林不在沿途村镇下车，不受路线限制，可以殊途同抵，故有选择余地。但他习惯坐旧路的车，路程近又省时间，于是就朝标着“旧路”的那辆红车走去。

“你去哪儿？”相同的话音前后落下，不知哪儿钻出一胖一瘦两个女人，旋风似的转到他跟前争着询问。骆林对这种情况再熟识不过，知道她们又在抢客，便厌烦地转过头不去搭理，侧了侧身从一旁绕过。

“你是不是去恒城？”不知哪个不甘心地在身后又问，骆林仍不作声，加快脚步进入车里。

车上坐着三个人，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妻和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老妇人随意瞧了骆林一眼，继续隔着前挡玻璃向外瞭望，并未间断和老头子聊天。中年男人也毫不关心，盯着手机忙着打扑克。骆林前后扫了几眼，就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等，结果半小时过去了，既没看到乘客上来，也没见司机和售票员的影子。

“几点发车，这都快九点了？”那个中年男子等得烦了，探头问前座的老头。有些心焦的骆林也将视线转向他们。

“按说是九点发车，不过……”满脸皱纹的老头撑了撑耷拉的眼皮，瞅了瞅中年男子和骆林，带着颇有意味的微笑慢吞吞地说：“这么大个车只载咱们四人，没赚头他哪儿想发车？估计还得等上一会儿。”

果不其然，说好的九点发车，九点十分了司机和售票员还在外面招揽乘客。等不及的中年男子时不时透过车窗追寻他们的身影，并失望地嘀咕：“看这阵势，今儿是早回不了村儿里了。”骆林也一样耐不住性子，伸头四处张望，但也只是徒劳地望望，他根本辨不清先前抢客的两位女售票员各为哪辆车服务。过了一会儿，又先后上来两位乘客，大家并未在意，只盼车能早些开动。

就在这时，一阵咋咋呼呼的叫喊声传入车内，惊得骆林他们都诧异地探头瞧去，只见站在车门口吵嚷的正是先前堵截她的两位售票员。

“你下来，别等了，这车还得半小时才发。上我的车吧，我们马上就走。”那位皮肤黝黑粗糙的胖售票员大脸高高扬着，说话间不忘用手指指骆林，又指指旁边的车。这太过蛮干的一幕把骆林整懵了，他下意识地愣在那儿，一时无所适从，难以回应。其实根本不用他费神，或者说压根儿没给他选择的权利，在所有人愣神的时候，车门已被脸色同样黝黑的干瘦售票员锁上。她非常得意地对胖同行扬了扬手中的电动钥匙，满脸不屑地哼了一声，而后才转向骆林，用竭力压住火气的急促声音劝道：“别听她的，她的车发得早，跑得却慢，坐她的车中午你也到不了。别动，就在车上呆着！”

抢客都抢到这种地步了，还真出乎所有人预料。骆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同样的脸庞，却有同样的怒气，同样毫不尴尬的表情。

“时间差不了多少，就坐这辆吧！已经上来了，再换就不好了。”两位厚道的老人前后嘴在一旁打劝，中年男子也放低声音附和，面有为难之色。可最后上车的那位男客却和他们想法不同，他嘻嘻笑着，不管不顾，从后排直走过来看热闹，等他饶有兴致听那两位售票员吵吵完后竟笑得更大声了，结果里里外外一众人等的紧张心理都在他的笑声中破防了，于是大家都觉得好笑起来。

“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怎么这么不和谐呀？难道没个规则吗？”离去时他不忘贴着车门缝隙笑谈一句。

爱玩儿扑克牌游戏的中年男子也不再屏着气耳语了，抬高音阶接和道：“都急眼儿了，挣不上钱还管什么规则？就这么几个乘客，要是不争，跑这一趟还得赔钱哩！”

胖售票员对杂乱的调侃毫无感觉，冷冷看向车门，知道再动员也无济于事，便白了一眼同行悻悻离去。

邻车开动了，骆林他们终于“重获自由”，跟随售票员进站买票。这座坐落于城郊的汽车站低矮落寞，里面久未粉刷的墙壁和漆面斑驳的办公用具同外面一样破旧。骆林不禁感叹：昔日热闹的场所现今竟变得如此冷清。

班车终于开动，趁着沿途村镇上下的乘客还未出现，坐在前排座位的女售票员得空长出一口气，之后随意将手机往旁边一扔，从座位下的袋儿里拿出面包，边吃边将腰身舒舒服服靠向椅背，并抬起一只脚蹬住车台。不一会儿她再弯身拿出一袋辣豆腐干大口大口地嚼，嚼得非常起劲。忽地又想到什么，她迅速将食物扔进袋里，搓掉两手的食渣，拿起手机拨号。原来是给她母亲打电话，详询孩子早晨上学的情况。骆林看得出，强悍泼辣和细腻关切构成了她性格的两面，这位售票员显然渴望通过自己的辛苦付出过上好生活。

对她的看法改变后，骆林不禁反思今天的事儿。随着社会发展，动车、高铁、出租车、私家车等便捷的交通工具逐年增加，出行的人们对班车的依赖大大减弱，汽车站破败和乘客减少的原因不言而喻。或许正是有这少许需求，才促使他们仍费尽心力挣扎在这条生计线上。

窗外，春风已在沿路两侧的老枝干上裁剪出无数黄绿色的嫩叶，远远望去，皱巴巴的树干已被满眼新绿遮盖。骆林想，一切新生都得经历从冬到春的历练过程，改变之路虽艰难，但只要肯奋斗，终会迎来新辟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