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贾平凹在长篇小说《高老庄》中塑造了性情各异、命运有别的村民群像,描述了高老庄人事方面呈现出来的种种怪相,并指出这些怪相的根源在于不合时宜的陈旧习俗,从而揭示了守旧的传统观念和狭隘的小农意识对村民思想的束缚和影响。为突出这个主题小说采用了多种表现形式,不过最巧妙的还是运用发展理念反衬落伍思想的写法。那么怎样合理运作这一构思?作者匠心独用,在作品中安插进一个文化素养深厚、道德品质高尚的现代城市女性西夏——主人公子路的再婚妻子,让她充当引发新旧观念冲突的关键人物。正因这个不受农民意识牵绊的“外来人”,以自己的见闻叙事,对村里的陈规陋习表达出令村民耳目一新的观点,才促使村民在不同观念的冲击下不断反思、觉醒,去探寻追求美好生活的新路径。让我们深入作品,一起研究学习作者如何借助西夏这个独特视角来推动情节发展,彰显小说主题。
一 高老庄村容民貌的观察者
首次回乡的西夏一下班车就见识了高老庄落后的面貌,脚踩的是“扑腾扑腾起烟的尘土”路,进入的是三治饭馆肮脏不堪的厕所,见到的是村里粗俗浅薄的男女老幼,听闻的是不入口、不遮丑的脏言土语。小说一开篇,从镇街走到家短短的路程,作者就通过西夏的耳闻目见,向读者徐徐展开一幅破败、贫困的村居画卷。
之后,西夏随子路拜访劳斗婶,看见劳斗婶用唾沫抹头发,又见端出调面用的盐碟和醋水碟的碟沿有一圈儿黑,且灶上有人用手抓碗里的面条吃,惊得她一口也吃不下;瞅着空,西夏去了还未开圆的集市,杂货摊的卖主们向她介绍货物时说得天上没有地上仅存;牛羊猪猫狗市上牛粪猪屎臭气冲天;小吃摊上卖麻辣烫的晨堂鼻尖挂着清涕不说,听旁人说他上过厕所直接盛饭,西夏恶心地反胃……诸如此类,作品借西夏的眼和耳写卫生状况糟糕的村民家和脏乱差的乡村集市,从不同侧面反映这个穷乡僻壤农民低下的生活质量。
我们知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正因村民物质生活困顿导致精神追求匮乏,所以给读者留下的外在印象才那么不入耳目。其实不只是普通村民,曾经被县里树起来的农民改革家蔡老黑,也因思维的局限陷入经营的困境,我们通过他西服与布鞋搭配的穿着、现代家具音响与打尘的布摔子混合摆设的卧室这种洋不洋、土不土的生活方式,就能意识到眼界狭窄的村民亟待提高的各方面的认知能力和水平。
二 高老庄陈规陋习的见证者、否定者
西夏是个能完全跳脱农民思维的人,因而对听闻目睹的诸多农村的陈规陋习持否定意见。例如,晨堂说没个男娃,断了香火,对不住先人,西夏不赞同,说男孩女孩都一样;南驴伯婶和媳妇在儿子安葬费的分配问题上有分歧,子路顾及亲情,建议私下解决,而西夏说“这不是感情不感情的事,国家有继承法和婚姻法的”,她站在媳妇一边,表达了不同于农村传统认识的法制观念。还有,西夏从娘口中得知乡村相亲、订亲的繁琐程序直伸舌头,针对公公祭日的诸多祭奠形式更是一脸茫然。具体到接灵、跪灵时她不知怎么哭出乡下人哭唱的腔调,只能装出恸哭的样子。可听娘哭得伤心动情时,“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流下来”,乡村繁文缛节的弊端又借西夏举止的变化得以体现。
另外,对于村民喜欢嚼舌根、作践人的坏习惯,西夏也表现出与村民迥异的一面。从文中看,蔡老黑在子路家喝多了,台阶上的婆娘们趁机进了屋,作践他是海量的,西夏没参与;西夏让子路去泉里涮刚吃过面的嘴,听见有人指桑骂槐地说孩子:“没见过洗嘴吗,你叔是城里人洗嘴哩……”,西夏没理会;菊娃嫂子进院看着西夏说:“我还以为是什么神仙哩,不就是个大洋马嘛!”嘴角眉尖都是很鄙夷的样子,西夏没反应;准备祭日席面那天,邻居竹青看见菊娃告知西夏:“她现在不是高家的人了,咋好意思回来?……”西夏“从心里厌烦说是非的人”,假装没听懂;脚伤好起来后西夏出去走动,本家的女人们不是嫉恨东家日子过得好,就是嘲笑西家日子过得苦焦,是非一堆,西夏不愿交心底,便离开。
以点带面,我们通过西夏和村民言谈举止的差异可以看出,在封闭环境中过活的人精神世界何等贫乏。他们谈论的话题和追求的精神生活仅局限于对芝麻小事斤斤计较、对周边熟人评头论足这种狭小范围,对于提升生活水平带不来任何有益帮助,令人嗟叹!
作者不仅让西夏成为村民陋习的旁观者,还让她成为子路回乡旧习重现的见证者。回到原文,子路不和西夏在镇街上并排走,说:“咱不要并排走……这是在乡下。”西夏偏并排走;子路看见帮忙准备祭日席面的女人们把整块肉上剔出的骨头拿给孩子们吃,叫西夏过去监督,西夏给他伸小拇指;子路总被村人叫去打麻将,赢了回家显摆,输了脸色铁青,西夏嘲讽他小心眼;子路回村也像村民一样骂粗野话,西夏借这个事针对子路回乡来的一系列举动批评他:“你想想你回来这些日子处理的事,还像不像个大学教授,你带了有色镜了……”
作者这样撰文,一是想突出环境习染对生活在这里和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产生的较大影响。二是想用对比、反衬的写法,通过西夏的视角对村民的陋习进行揭露、批评、点拨和指正。
三 高老庄人观念转变的引领者
正因为西夏的言谈举止与陈旧的传统观念格格不入,故而引发了村民包括子路对一系列冲突事件的重新认识和对自身价值观的重新审视。小说中,西夏对子路的前妻菊娃和她生的孩子石头特别宽待,给菊娃送发卡,给石头买衣服、走过去和他说话、看他画的画。菊娃也给西夏拿来消肿的蓖蓖芽草,这样的相处模式改变了村人对她俩针尖对麦芒关系的看法;在子路对待菊娃的态度上,西夏劝他要让菊娃彻底摆脱他才能有新生活,子路没想到大不咧咧的西夏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听到蔡老黑要煽动村民轰地板厂,西夏阻拦说:“地板厂在这里,地方上应该有个统筹规划,有计划有层次采伐树木来做原料,去轰厂却是错误的。”她的见解不同凡响;听说还不了贷款的蔡老黑喝醉酒大哭,西夏眼泪流下来,对不理解的子路说:“人是有能力大小之分,职务高低之分,但人得有个性魅力……”,之后为帮助濒临破产的蔡老黑,西夏给几家单位写联系信,信中表明:“这里的农民想往着城市人的生活又没有城市人的经济观念和管理才能,地处偏僻,人才缺乏,种植的葡萄寻不到销路……上帝赐给他们金饭碗,他们却端着金饭碗讨饭。”她是真心想帮农民寻找出路。
不消多说,小说处处以西夏的包容大度反衬村民的小肚鸡肠,以西夏的宽厚善良反衬村民的偏执蛮横,以西夏的公正客观反衬村民的自私贪婪,以西夏的真诚开明反衬村民的虚伪狡猾。子路说西夏傻,但娘说西夏比子路灵醒,骥林娘说西夏一点都不傻。蔡老黑夸西夏是“省城人,知道的多,见识又广,人更长得洋气”,还说“你能看的起我们,这让我有了自信”。可见,具有优秀品质的西夏迎来了许多赞美之声,同时也给村人带来了积极影响。
虽然改变俗旧观念不是一时之事,但西夏为村民出谋划策,传播先进的生产生活理念,已迈出了弘扬文明的步伐,成为引领高老庄人转变观念的代表人物。
综上所述,西夏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审视这里的一切,就像一面明镜照出了高老庄人的陈念陋俗和窄小气量。由此看来,小到一个乡村,大到整个世界,如果不互动互学、共融共生,不求变创新、与时俱进,都会驻足不前,甚至滞后退步。另外,作者在通过西夏这个视角行文叙事的同时,也借用她的言行传达出自己的心声,他希望更多像西夏这样品格高尚、心胸开阔、见识广博的人能带来先进的致富理念和丰厚的人脉资源,帮扶卑微的农民过上有尊严、有品质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