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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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说退休后的生活闲适无聊，可柳燕完全没有品尝到这种滋味，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现在的我比上班那会儿还累。看孩子、洗衣、做饭，杂事一大堆，根本没个闲的时候。”
这倒也是，老伴贺云伟去年退休，她今年。本打算退下来后出去游一游，可没想到儿媳妇意外怀孕，四月份生下二胎，是个大胖小子。这下可把家里人忙坏了，从住院到出院，老贺和柳燕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感觉神疲力乏，想到还没正式接下照顾出生不久的婴儿和产后虚弱媳妇的任务体力就如此不济，柳燕有些担忧，但家里人却对她寄予厚望。好在前段时间有亲家母在市里儿子家照应，他们才得以有缓神机会。
六月份柳燕从单位退休，回家里上岗。上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和老贺各买回三套家居服洗净叠好，迎接即将到来的家政工作。
“老贺，这两天得把家收拾干净，要不悦悦放暑假回来，咱们就顾不上做这些事了。”
老贺听了呵呵一笑，“角色转换够快的？”
“不快行吗？别耍贫嘴了，快收拾吧！”
她拉起沙发上坐着的老贺，一同走进卧室，把过季的衣服整理打包填入顶柜，留出下面的空间放上了早些时候给孙女和最近给孙子买的被褥枕头等日常用品。就这样，挨着整理完阴卧、厨房，夕阳已掉落山梁。
“腰都快断了，实在做不动了，明天接着做吧！”老贺看了看昏暗下来的天色，直起酸困的腰商量道。
“我也没力气了，站在凳子上腿直抖。唉，不服老不行哪！”
太累了，老两口凑乎着吃了一口，便早早躺下歇息。
辛苦没有白下，两天后家里已窗明几净。老两口抽晚间的空给儿子发微信，询问四岁孙女悦悦放假的时间。儿子回信说，再有一星期悦悦就放假了。还说媳妇的姥爷生了病，丈母娘等悦悦放了假就回去照顾老人，到时他会把娘仨一起送回来。
放下电话，老贺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地说：“一大家子都回来，好是好，不过咱们照顾得过来吗？虽说有心理准备，可我还是有些不安。”柳燕把同样忐忑的心一横，负责任地说：“必须得拼力上呀！咱俩都闲下了，合起来怎么都比一个人强吧？如果不照应，儿子一天不着家，留媳妇一人带孩子就太可怜了，连顿好饭也吃不上。”
老贺点点头，亲家母已照顾两个多月了，该他们出力了。
第二周周末不到，儿子就发微信给他们，说周六中午全家回去。老两口一听心里由不住地急，当下便合计好，第二天一早就开始准备。于是天刚泛白老贺就爬起床，早早出去割了一块儿牛肉，买了两只笨鸡回来，同样惦记着活儿的柳燕在老贺出去的一个钟头内也快速收拾干净家站在窗前等待，好像老两口都在和时间赛跑一样。
“多了一个孙子，心里没底，就怕照顾不过来，急得觉也睡不踏实！”老贺放下手里的东西，似乎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他喝完水长长呼出一口气，舒心地向柳燕描述他早起的焦虑情绪。
“我和你一样，今儿心情也紧张，一紧张竟忆起悦悦一周岁前咱们忙乱的样子，想想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会比当时更忙。”
“忙是免不了的，能应对过来就不错了。”老贺边换衣服边说。柳燕点点头，因重任在肩，心还是被压得沉甸甸的。
无暇闲聊，柳燕赶紧又开始做事。洗肉、剁馅、煎炸，一系列操作过后，一小盆丸子赶晌如愿出锅。歇息了一中午，下午她又忙着炖出了几碗鸡肉。第二天依葫芦画瓢，又炖了一锅猪骨头，蒸下一笼杂粮馒头。虽说没有现做的好吃，但备下不时之需他们心里还是踏实。看着展示在冰箱里和橱柜上的成果，和柳燕共同收拾残局的老贺高兴地笑了，“咱俩真是神组合，一个买，一个做，两个收拾，效率还不错！”
“那是，毕竟都坐家了，时间整顿。哎，老贺。咱俩必须得保持这种节奏，把孙子孙女帮着带出来！”有了这两天的有效经验，柳燕笑眯眯地给老贺打气。
“行！不为单位做贡献了，就给家里做贡献！”老贺转动一下困得发麻的腰，挺直后背，调侃的回应。累是累点儿，但照顾下一代和下下一代，他们打心眼里是高兴的。
周六一早老贺轻车熟路买回了鱼和蔬菜，柳燕接过他拎的两条鲜鱼，高兴地说：“我也把家收拾干净了，咱俩搭档得真默契！”
“默契好啊！”老贺扬高声调说，“一会儿，你炖鱼，我摘菜。”
“好嘞！”柳燕把鱼放进洗菜池，一边询问老贺买菜的情况，一边麻利地系上围裙，又开始奏响新一天叮当作响的锅碗瓢盆协奏曲。
中午不到儿子一家就回来了，转动锁孔的声音刚刚响过，悦悦便抢进门喊着爷爷奶奶扑过来，亲得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
儿子和怀里抱着孙子的媳妇随后进了屋，问候几句媳妇便进屋去放亮亮，儿子则反身出去像搬家似的一趟一趟往上送东西。
趁儿子媳妇归整行李的空，柳燕赶紧做熟了饭。等大家安顿下来，饭菜也已一一端上餐桌。一盘凉拌黄瓜、一盘肉片炒腐竹木耳、两条香气四溢的鱼和一汤盆鱼汤炖豆腐，外加几碗热气腾腾的米饭。
“都来吃饭吧！”老贺喊了一声大小孩子们。
跑得最快的自然又是悦悦，她爬上餐椅还没坐正就娇笑地对爷爷说：“我正饿了。”老贺夹了几样菜放在孙女碗里，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说：“先就着米饭吃点儿菜，爷爷给你取鱼刺，等一下吃鱼。”孙女嘻嘻一笑，爷爷的嘴角跟着也翘了起来。
儿子、儿媳很快围坐过来，看着满桌饭菜不约而同绽出幸福的笑容。“快吃吧！”老贺听见老伴咿咿呀呀戏逗孙儿的声音，知她去看孙子了，就忙招呼众人吃饭。
等老贺从柳燕怀里接过孙子，坐上餐桌的柳燕这才喘了几口气，她把杯里的水咕咚咚倒进冒火的喉咙，用餐巾纸擦拭着满脸沁出的汗珠，虽未举筷，但内心已升腾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满足感。
不过家里即将出现的混乱局面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悦悦一中午不休息，跑进跑出，四处惊扰。亮亮毫无时间概念，饿了尿了就哭闹不停。家里乱哄哄的，除了儿子鼾声如雷外，剩下的三个成人都没睡好。时至下午，老两口昏昏沉沉爬起来，精神状态已萎靡了不少，他们耷拉着脑袋一前一后走出卧室，瞥见满屋狼藉，虽不出意料，但还是呆立在那里。只见茶几上横七竖八摆满了悦悦的图书，地上随处躺着悦悦丢弃的玩具。两人还怔在那儿，媳妇就走出门来和柳燕说：“妈，帮我看会儿孩子，我想给他洗尿布。”
柳燕仰起头摆摆手，怜惜地对媳妇说：“妈洗吧，你一天到晚睡不好觉，搂着孩子睡会儿！”媳妇感激地点点头，进屋躺下了。
老两口互递一个鼓励的眼神，振作起精神，继续投入战斗，一会儿晾衣杆上挂满洗净的尿布，箱里也装好乱扔的玩具。
好在晚上八点多悦悦就睡了，孙女一睡，柳燕赶紧催老贺也上床休息，而她自己在帮媳妇照看老二的间隙也会抽空躺下来养精蓄锐。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场持久战的战幕才刚刚拉开，养不足精神无法延续。
第二天下午儿子就要回市里了，柳燕洗完尿布，见老贺坐在沙发上正听抱在怀里的悦悦叽里呱啦讲幼儿园的事，就没像往常一样招呼他，径直走进厨房，从橱柜中取出保鲜盒，将前几天做好的两碗笨鸡肉、三碗炖排骨和炸好的一些肉丸一并包好放进纸箱里，让儿子放上车。等儿子走后她才轻松地站直身子缓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谁都能想象的到，说规律也大体规律，说繁忙也确实繁忙。老贺的情形还好，身子相对自由，能天天出去买菜或领着孙女玩耍，柳燕就不行了，一天除做三顿饭外，还得帮着哄亮亮、洗尿布，有时媳妇睡不好没精神，她还得给悦悦洗澡、洗衣服，空闲时间很少。即便有点时间，她还想让媳妇领着悦悦出去透透风，或自己累得想歇歇，因而她和媳妇一样，憋闷得很。可是，那又能怎样？总得帮着带吧！为了抚养这孩子，家里哪一个不得作出牺牲？何况人来到这世上就是体验、尝试苦乐的，在这个过程中，付出的辛劳越多，获取的欢乐才越多，生命才越有价值和意义。这样想想，心里的苦闷就会放下一些，精神相应地也会重新振作起来。于是，她克制住自己暂时无法满足的生存欲望，也克制住抱怨、逃避的坏情绪、坏想法，日复一日穿梭在家里有限的几个房间内。
不过她也不是一根筋的人，多少年苦累的生活让她明白付出是人生在世的第一要务外，也明白调剂是平衡生活单调、枯燥的有效途径。因而，她也会适时安排点小插曲，增添一些生活情趣。
这不，机会在不经意间就出现了。一天，回来住了月余的媳妇突然说产假要到期了，想趁周末回娘家走两天。老两口听了，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兴奋。他们极力压抑住这种不该显露的情绪，平静地答应着。
可背过媳妇，柳燕就急不可待了，高兴地对老贺耳语：“放假了，放假了！自从退了休，我还没好好过过假期呢。”
“是啊，给咱腾出两天休息时间，能稍微缓一缓了。”老贺跟着也松了一口气。
张嘴正还想念叨这事，离开没二分钟的悦悦就跑过来喊：“奶奶，奶奶，和我找积木去！”不等柳燕回答就拉起手要她走。
“一天能叫几十声奶奶，你不烦呀？”柳燕逗悦悦。
“不烦！奶奶，找去。”
“你是不烦，可奶奶听得耳朵嗡嗡直响。好，好，找去。”柳燕无奈地说，但眉头并没锁成疙瘩，慈爱仍显现在脸上。
悦悦前面拉起柳燕走，老贺后面看着她们祖孙俩嘎嘎地笑。
周六早上儿子一家整理行李，老贺和柳燕准备早点。等吃过早饭，柳燕将碗碟入柜，饭食冷藏，然后走出厨房帮来回走动的媳妇将晾晒的尿片收起叠好，奶瓶、水壶、奶粉封好入包。直等折腾了大半天的儿子一家卷起行囊离去，她才得空坐在沙发上。
松懈下来的柳燕突然感觉疲惫不堪，刚才旺盛的精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看了看零乱不堪的屋子，眼眸呆滞地对老贺说：“刚才顾不上，现在闲下了，忽然觉得骨头架子都散了，支撑也支撑不住了，我得去睡了。”
老贺两手揉搓着肚子，有气无力地接道：“我也是硬撑着哩，腰直不起来，胃也难受。”
“那就先歇会儿吧！”两人一头扎进卧室，四仰八叉地瘫在床上，眼一合便沉沉睡去，直到太阳红红的脸庞从天边坠落才蠕动着醒来。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老贺满足地砸吧砸吧嘴，去厨房寻水喝。
柳燕笑着点头回应，但没有马上下床，慢慢揉捏软了两条僵硬的腿才走出来。
“老贺，有中午剩下的饭菜，一会儿咱俩对付着吃一口吧！我想用这一晚上的时间收拾一下家，好腾出明天的空出门转转。”柳燕笑盈盈地和老贺商量。
“想出去放风啊？”老贺戏谑地问她。
“我实在不想在家呆着了，明儿怎么也得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换换环境。”
“明白！是该拉着苦老婆子出去放放风了。你说，想去哪儿？”老贺征求她的意见。
“就去开阔的野外兜兜风吧，自由自在地逛上半天。另半天，咱们买些东西去看望一下两头的老人。”老贺称是。
就这样，他们利用一晚上时间打扫房间，整拾家里。不舍得浪费的另一天，柳燕特意换上清亮时尚的服装，戴上存放已久的项链，拿起漂亮的遮阳伞和老贺一起走出家门。他们一路驱车兜风，尽情感受乡间小道天然自由的美丽景观。
行至视野开阔之处，老贺和柳燕停下车来四处观望，见树木高低错落、绿荫如盖，杂草簇簇丛生、茂密葱茏，玉米大片相连、苗壮叶舒，浓浓的绿意铺满乡野大地。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静听盘旋而过的飞鸟啁啁啾啾翠鸣、散落一方的牛羊哞哞咩咩轻叫，他们只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又来到一处湖泊，柳燕看着黑鸭子成群结对向芦苇丛欢游，鸭爪划出的道道水纹左右飘散，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忙指给老贺：“黑鸭子，黑鸭子！浮在最后的那三只是一家子吗？你看，中间的那只多小！”
“看着像，也许是吧？”无法确定，老贺只能猜测着接应。
其实柳燕也并不想追根究底，只是想借此抒发一下自己兴奋的情感而已。金色的阳光、蓝色的湖水、黑色的鸭子、绿色的芦苇画图般展现在眼前，她的心被荡涤得一片澄澈。对着泛起涟漪的湖水，柳燕不由地放声高唱：“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老贺站立一边，一副哑然失笑的表情，但他没作任何明示，任柳燕“疯”一般地释放天性。
“疯”够了柳燕才折转身，对老贺说：“吹着清风，观着美景，心里真是惬意。”
“以后休息下了，我带你去咱们没去过的一些知名景点逛逛。”脸上同样洋溢着欢欣笑容的老贺适时提议。
“我天生就是忙碌的命，老天可不想让我休息。”
“忙与不忙都是自己的事，与老天何干？不想忙，撑住不做，老天能把你怎样？”老贺心平气和地驳道。
“咱怎能不忙？儿子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一心扑在工作上，家里照应不上多少；媳妇一人照顾两个娃，其中一个还是吃奶的婴儿，怎么照顾得过来？做老人的，关键时候不帮啥时帮？”
老贺吃吃地笑了，“你每天心疼这个，怜惜那个，儿子、媳妇、孙女、孙子，哪个都不放心，活得能不累吗？”
“是呀，就是那操心的命，累死也活该！”说这话时她居然呵呵笑着，容颜灿烂。“你不也累得挺高兴的吗？说起孙女没个逗句，说起孙子满面笑容，别老说累不好，累更多时候换来的是一种满足的享受！”
“那倒是。不管孩子笑还是闹，对咱来说都是在享受天伦的乐趣。这一月咱俩虽然老感身体吃不消，但还是没误事，能给孩子们做的都做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撑下来了！”老贺的眼里微芒闪烁。
“身体是累了些，但心却舒展得很。”柳燕兴奋地走过来，为老两口能相互理解开心地笑了。
他们没把责任和义务看作一种负担，而是尽心竭力做事，然后想法儿从辛劳度日的间隙中找寻生存的乐趣，感悟生活的美好，这种态度是超然的、达观的，这种能力是难得的、可贵的，这种活法是通透的、成熟的。他们以为儿孙付出为荣，为乐，为趣，为足，这是他们儿孙的福分，也是两位老人自己的福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