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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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闲下了，没去照看孙子？”我笑着问邻居刘姐，和她提起买好的菜一起走出小区超市。
“媳妇轮休，自己在家带孩子，给我放了一天假。”刘姐笑盈盈地回答，答完长长吁出一口气，一副疲累后的轻松样子。
“看孩子累吧？”我两手倒腾了一下沉甸甸的菜袋儿，打趣地问刘姐。刘姐听了笑意全失，愁云跟着浮上脸颊，垂首低叹过，怅然说：“身累，心累，一句话——很累。”
“哈哈，有这么累吗？”
“有，身心俱苦的劳累。”刘姐反驳我，脸上已是阴云密布。
“人们都说看孙子是累并快乐的过程，你说身累我能理解，这心累因何而来？”我不解，又问。
“婆媳关系难处哪！你儿子刚参加工作，还没成家，你不懂。等你娶过媳妇，准确地说，是等有了孙辈，你和媳妇长期身处一室，你就知道相处的难处了。”刘姐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告诉我。
“有这么麻烦？”看她态度坚决，我克制住想笑的表情。
“比你想象得更麻烦，更琐碎。”
刘姐肯定的语气引起了我的兴趣，“哦？我倒想听听。”
看我好奇刘姐放慢脚步，把支棱出袋口的黄瓜按进去，开始讲述她和媳妇相处的繁琐细节。
听她说刚住进儿子家带孙子时累得一天腰酸背困，但因怜惜工作繁忙的儿子儿媳，就常利用孙子睡觉的间隙帮他们打扫卫生，连中途休息的空也不留。这样尽心尽力，结果媳妇并不领情。她记得有一天小两口晚间回来，媳妇不高兴地喊他儿子：“我挂在衣架上的那条红丝巾放哪儿了？”
“不知道，妈收拾的屋子。”刘姐听儿子这么回答，马上抱着孩子过来说：“在阳卧靠墙的那个衣柜里。我见你好几天没围，就帮你叠好放起来了。”媳妇闷头嗯了一声，板着个脸去找了。
“当时我的心咯噔一下，泪水哗哗往下流，不知是在流泪，还是在滴血？你说，我能舒服吗？当牛做马的，一天身躯疲惫，回来还要看媳妇阴沉的脸色。”说到心痛处刘姐眼里转着泪。
我同情地看着她，不知怎么安慰，就以常规看法讲起套话：“婆媳相处肯定是老的多考虑小的，多包容忍让小的！”她听了反感地扭过头，但这样仍觉无法发泄窝在心中的怨气，就又拧过来满脸严肃地说：“你没娶媳妇，没有切身体会，事实根本不像你说得那么轻松！”
我一下怔在那里，一时无话可说。
“老的就不委屈吗？”她的两眼又冒出泪来，声儿里带上颤音，“后来家里怎么乱我也不管了，只和孙子呆着。媳妇回来仍拉着个脸，说她工作多累多忙，回来家务事还一大堆。你说她在抱怨谁？怨我儿子那还不是在怨我？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得知这些详情我不敢再茫然发表意见，嘴嗫嚅了几下又紧紧合上，而她却激愤得气也不喘一口，接续下去：“再说吃饭。咱们岁数大了，晚上只想喝口粥或吃点面条，儿子媳妇不一样，他们午饭在外面吃，好一顿歹一顿，不是很合胃口，因而晚饭更想吃得丰盛些，这我能理解，年轻人胃口好嘛！那回家来就早做早吃，早点儿收拾。人家偏不，逗孩子、看手机，快到十点了才做饭，十二点以前从不休息。我天天带孩子，累得十点就想睡，但他们叮铃当啷的，吵得我根本睡不着。揉着酸痛的关节，我烦躁得只想发火，却又不得不压住。”
我边听边点头，见缝插针地宽慰她：“年轻人和老年人作息习惯不同，这是没办法的事，你还得多担待点！要不能咋样？总不能因此闹僵吧？”劝完我细察她的表情，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选取的角度是否正确。
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你把事情想得太理想化了。”
我再次愣住，对“理想化”一词无法形成实际的概念。她读懂了我疑惑的眼神，便继续延展话题，以具体事例作出诠释，“吃不到一块儿也就算了，我没去多管他们。如你所说，把苦闷的情绪掩盖起来，把不好听的话憋回肚里。可是，观察后我发现这样做媳妇还不高兴，我知道，她有她的小心思。”
我直勾勾盯着她，没敢插话。
刘姐叹了口气，又说：“刚开始，她老叫外卖，自己也不做饭，我硬没管，看一天孩子了，我可没精力三锅两灶伺候他们。后来她看我决意不帮，没办法了，就自己张罗着做了。”
听完她的这番话，我斟酌了一下，还是告诫自己别乱说，但抬头看到她期待的眼神，知她需要抚慰，就又搜肠刮肚找出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婆媳相处总得有个磨合期，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代陌生人进了一个家门，感情培养必得经历长久的过程。别拧巴着僵持，终究是一家人！现在有了孙子，乐趣多于烦恼，如果不是大事情，家里鸡毛蒜皮的事就多忍让些，帮不过来的不帮，能帮过来的还得帮，而且还要心情舒畅地帮。”她尴尬地朝我笑笑，而后默默转向绿篱，陷入思考。我也看向绿篱，不去打扰。
过了一会儿，刘姐沉郁的表情缓和了许多，转过些弯儿来的她把靠近丝绸上衣的菜袋儿拿开，小心掸了掸沾在上面的土。我这才又注意到买菜时就很欣赏的这套花色雅致、款式新颖的丝绸裤褂，瞅住机会赞叹道：“好眼光！这么时尚，哪儿买的？”
“媳妇犒劳我的，说我看孙子辛苦了。”刘姐不好意思地说，跟着两颊泛起一抹红晕，“我告诉媳妇，这把年纪了，这么时髦的衣服我怎么穿得出去，别人看了会笑话的。”
“她说：‘这把年纪怎么了？该穿就穿，该戴就戴，人一辈子能有多少时光？成老太太了还不随自己的心活？’媳妇这样劝导我，我想想也是，就穿上了。”
“这就对了。年纪大的人思想老化，更应该多接触新鲜事物，不止是穿衣，生活的哪一方面都不能太落伍，要不难和儿子媳妇沟通，也难抚养出优秀的孙子。”我赞同刘姐媳妇的观点。想到这个媳妇孝敬的做法，又不失时机地调和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说话、做事有时显得直接、轻率，看起来不很得体，但我觉得孩子们的心还是好的，懂得感恩的。”
“那倒是，这手机也是他们给买的，嫌我过去的机子旧。”刘姐的脸更红了，避开我的目光打开手机，指着屏幕封面上孙子的照片给我看。她孙子水灵灵的大眼、胖嘟嘟的小手和白嫩嫩的肌肤一下便把我吸引住了，我抚摸着屏幕上孩子的脸柔声说：“真惹人亲！”
刘姐朗声一笑，看着孙子的照片心绪更加平稳，她扬起脸对我说：“虽然和媳妇相处麻烦，看孙子也是个苦差事，但孙子太亲了，越看心劲儿越高，是生命中的另一种滋味，那种天伦的乐趣和事业带来的成就感迥然不同。你看这段视频，是我教孙子学叫爸爸的，可逗了，说不来，就‘啊啊’地叫，后来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先说一个‘爸’，隔一下，再说另一个‘爸’。嘻嘻，这样的视频我留了很多，心一不顺就拿出来看，一看心情就变好。”
我点点头，回她一个欣慰的笑容。
给我翻看过几个视频后，眼里充满疼爱孙子之情的刘姐跟着也就释怀了，话音明显出现转变：“唉！我也就是在气头上说说，亲了儿子还能不亲他挑中的媳妇？亲了孙子还能不亲他离不开的妈？过光景，谁家没有锅碗磕碰的时候？我一个当老人的，怎么可能和孩子们一尺两丈地闹？该理解的地方我还是会尽力去理解。”
“你能这样想真好！生而为人，谁能排除在亲情之外，一代一代不都是这么麻烦出烦恼和快乐的？”我开心地劝慰她，“还有，刘姐，再有磕碰的时候，你就来找我倾诉，别憋在肚里。”
“嗨！都是些负能量，不说也罢！”她趣言。
“没事，我提前跟你学着，要不以后不知该怎么和媳妇相处。”
说完，我呵呵笑了。听完，她也呵呵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