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家风
在我家里,有一张仅有的全家福照片,是父亲七十六岁生日时照的。我们兄弟姐妹团团簇拥在父亲的周围,可是父亲的旁边却没有母亲的身影,因为母亲那时已经去世了。一看到这张照片,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母亲。
母亲没进过一天学堂,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我们兄弟姐妹的家庭教育,却几乎全部来自于我的母亲。在我心目中,母亲是智慧与美德的化身,她对我们的教育和影响是从餐桌上开始的。
古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认为是很有道理的。个人的家庭教育在十岁之前就应该完成了,甚至更早。尤其是在对待食物的态度上,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家庭教养了,毕竟孔夫子都说“食、色,性也”,尤其在我们小时候那样贫穷的年代里。
一、好东西不独享
母亲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教给我们,拿到了好吃的东西,即使再少,也要先礼让别人。首先让父母等长辈,然后是哥哥姐姐,反正是谁年龄大,先让谁。那可不是虚让啊,是真格的,得看着人家咬下一大口或一小口,吞进嘴巴里,咽到肚子去,你才能离开,再接着去让下一个人。这样一圈下来,你手里那个好吃的东西可能只剩下一小丢丢了,可是你不能哭,要笑着吃完手里的东西,哭了就证明你先前是虚情假意了,那是很没面子的。有了这样的教育,只要我拿到一点新奇的好吃的东西,都会让所有的家人先吃,母亲会笑着咬掉一小口,说:“真香啊!”听了母亲的话,看着母亲的笑容,我懂得了:与人分享美好的事物,实在是一件快乐而高尚的事情。
二、待客之道 热情有礼
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家里来客人,因为有两个好处。第一,如果是大方的客人来了通常会带些新奇的食物,比如大舅会给我们带几个外面金黄,里面香甜的面包。就算没有这个好处,也还有第二个好处;那就是母亲会改善伙食,把平时舍不得吃的全拿出来,尤其是肯定有肉啊。即使家里再困难,母亲待客也是热情的。
客人来了之后,母亲先把我们所有的孩子都一一地介绍给客人,接着让我们一一地问候过客人,然后母亲给客人沏好茶,就出去忙乎了。大家各自分工,各司其职。父亲自然是陪着客人说话,虽然他不善言谈,但亲热、殷勤之意,客人自能体会得到;母亲张罗中午的伙食,姐姐帮忙择菜、洗菜;我还小,帮不上忙,母亲不让我在客人面前淘气,总会把我打发出去玩半天,并嘱咐:“不要跑远,吃饭了会喊你。”
我跑到外面和伙伴们玩,心里美美的,想着有好吃的东西在家里等着我呢,就觉得幸福而甜蜜。可小伙伴们陆陆续续地都回家吃午饭了,母亲还没喊我呢,是把我忘了吗?不行,我得回家了,不然都吃光了。急急地跑回家,一看,母亲和姐姐们还在堂屋安静地站着,看到我进来 ,母亲低声说:“饿了吧,在这等会儿,不许掀门帘看。”过了一会,就听见客人在里面说:“我吃好了,让孩子们进来吃饭吧。”“再吃点,再吃点,不着急,不着急-----”这是父亲的声音。
母亲赶紧进去,招呼着“再盛点热的吧!”客人已下炕了,应该是边穿鞋边说:“吃好了,吃好了,快让孩子们进来吃饭,饿了半天了。”“孩子们不着急,您应该慢点吃。”母亲一边客气,一边招呼我们进来,再一一地和客人寒暄:“XX,您吃好了?”记住,一定要问“吃好了”而不是“吃饱了”。直到现在,我都佩服母亲,没有读过书,却懂得“炼字”之妙。从母亲那,我学到了待客之道:不仅热情,还有尊重。
三、吃饭有规矩
我们家自己吃饭又怎么样呢?母亲的规矩仍然很多,比如大人说一句“准备吃饭”,小孩子马上要放好饭桌,摆好小板凳;大孩子负责拿碗,母亲亲自盛饭,大孩子再端饭,饭碗要轻轻地放到桌上,弄出声来是对吃饭人的不尊重。吃饭前不许用筷子敲打空碗,母亲说叫花子才那样。吃饭的时候,要等所有人都坐下了,尤其是等大人们全都坐下端起碗了,夹起了第一箸菜,孩子们才可以开始吃饭夹菜,母亲说这不仅是对长辈的尊重,也是对家中劳动者的尊重。想想也是啊,一家老小的吃喝生计,不是全靠父母长辈操心受累支撑吗?另外吃饭时母亲不许我们偷懒,如果是米饭或粥或汤,一定要端起碗吃,不许碗放在桌上,脑袋扎在碗里吃。母亲开玩笑说“你看猪是不是扎着脑袋吃食啊”?想想可不是嘛。此外,夹菜的时候,只能在自己面前夹,不能把筷子伸到别人面前,更不能到菜碗里乱翻,看准了才夹,夹起来就不能放下了。母亲尤其嘱咐我们,一桌子几个菜,有一个菜特别好吃,你一定不能总夹那个菜,而是要想着留给别人也能吃到几口。我现在回想,当时母亲教给我们这些吃饭的规矩,何尝不是一种虔诚的尊重呢,对食物的尊重,对家人的尊重,对其他人的尊重。
此外我们家吃饭的时候,是一天当中最祥和的一段时光,好像从来没有生过气,吵过架。母亲尽管对我们要求很多,但吃饭的时候却总是和颜悦色的。如果是饭前犯了错,母亲绝不会拿不让吃饭吓唬我们。即使吃饭时我们不小心违背了饭桌上的规矩,母亲也并不大声责备,只是小声地提醒两句,或是等饭后再教育。父亲偶尔呵斥谁一句,母亲也会即时拦住,劝阻一句:“吃饭时不要唬孩子,饭不好好下去会作病的。”这句话一直在我心里暖暖地存在,那是一位母亲对孩子最贴心的爱。
四、让长辈吃好是最大的孝
在我上二年级的时候,祖母从唐山回到了我们家,说是年龄大了,要叶落归根。听父亲说,祖母是在我大哥出生后,就去了唐山,一直在二大爷、三大爷和大姑那。来我们家时,祖母已经八十多了,腿脚还硬朗,经常去串门子,到了吃饭点就自己回家了,如果晚了母亲让我们去邻居家接祖母。自从祖母回到老家,做饭成了母亲最重要的事之一。每天中午做饭母亲都精心做两样:我们吃黄色的玉米饽饽,祖母吃白色的白面卷子或包子;我们吃红色的高粱米饭,祖母吃白色的大米饭;我们吃清汤清水的熬白菜,祖母吃那薄溜溜、香喷喷的蒸碗肉。吃饭时,我们谁都不许看祖母的特殊饭菜,看也白看,除了祖母,谁都不许夹。有时候,祖母怜爱地夹给我一片肉,母亲会笑着假装不经意地看我一眼,我立刻会意,赶紧夹回到祖母的碗里,并且笑着说:“奶奶吃,我吃这个挺好的。”祖母吃剩下的,母亲会小心地锁在一个柜子里,给祖母留着。我知道母亲不是舍不得给我们吃,实在是东西太少,所以只能先可着祖母吃。母亲不用说什么,她教给了我们“孝”。
母亲已去世多年,可是我总觉得她并没有离开我们。她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心里,呵护着、教导着、爱着我们。尊重食物,尊重他人,与人分享美好,待客热情有礼,孝敬长辈......这些是母亲在餐桌上传给我们的家风,其实这也正是母亲的自身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