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陈恕(946—1004),字仲言,江西南昌人,太平兴国二年(977年)丁丑科吕蒙正榜进士。陈恕执掌三司主管国家财政十年,整顿赋税,疏通货财,使国家财政收入显著增长。太宗大为感叹,在殿柱上题“真盐铁陈恕”以示褒奖。后升任参知政事,位居副相。卒年仅五十九岁,真宗曾为之废朝举哀,赠吏部尚书。《宋史》赞其为“能吏之首”。
布衣起闾巷 强明数升迁
陈恕出生于后晋开运三年(946年),卒于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曾祖陈佶历官水部员外郎、散骑常侍,自河南怀庆孟县迁南昌县定居。祖父为陈嵩,后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卫国公。父亲陈光嗣,后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燕国公。陈恕祖父和父亲都是平民出身,所获得的封赠也是因为陈恕和他的儿子陈执中先后身居高位获得的。陈恕祖、父皆为平民,但是家族却不乏显赫者。叔祖父陈禅,曾任吏部尚书,迁居虔州(今赣州)石城县。另一位叔祖父陈胜,曾任工部尚书,迁居袁州宜春县(今宜春市袁州区)。而其叔父陈光晟也曾担任吏部尚书。
眼见着家族其他支系的族人都是身居高位,陈恕的压力是非常大的,但并不宽裕的现实让他无法一心读书,只能在县衙当书吏养活自己,“折节读书”,等待时机。
赵匡胤建立宋朝后,大力推行科举取士,不仅每年开科,不论士庶都可以公平参加科举考试以试卷定取舍,而且增加了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更是开启了进士直接授予官职的先河。宋太宗开宝九年(976年),做了十六七年书吏的陈恕终于等到了曙光。上年年底,攻破江宁灭了南唐的宋王朝改南昌府为洪州,任命王明以礼部侍郎衔为洪州知州。王明字如晦,大名府成安县人,后周时曾任清平、郾城县令,乾德初仕宋,曾以随军转运使之职随宋太祖征战多年,以清廉、干练闻名。王明到任不久,就开了州试。在新科举人中,陈恕引起了王明的注意。又听闻陈恕少小孝谨有志、作文凤采鸾章,放下纷繁事物,召见了陈恕。王明和陈恕的此次见面,已经无从知道细节,两人相谈甚欢,对陈恕的文采,王明“大奇之”。如此大才在县衙做个书吏,当然是非常可惜的,王明当即决定“资送”陈恕入京参加省试。
这年秋天,在县衙蛰伏十数年的陈恕,随同押解贡赋的解粮船第一次进入了京城,陈恕迎来了改变命运的最大机遇,一个显宦家族的崛起从这里拉开了帷幕。
太平兴国二年(977年)正月初七,在汴梁皇宫的讲武殿,宋太宗亲出赋题,陈恕的答卷以“词理精绝、才思该通”经李昉、扈蒙评定后,列为乙等,钦赐进士及第并朝服笏板。数日后在开宝寺举行的闻喜宴上,身穿崭新朝服、手捧御赐诗,改变家族命运的渴望,匡扶天下苍生的志向,折节为吏十数年读书的艰辛,知州王明的慧眼识才,让年已三十二岁的陈恕感慨万千。
宋初定制,进士乙等除大理评事、通判诸州。陈恕除授洪州通判,这是要回老家和王明“搭班子”。尽管此时朝廷尚未实行官员籍贯回避制度,但陈恕还是以洪州为其乡里、古例不在本籍任官为由,请辞洪州通判,改判澧州(治今湖南澧县)。(按:有人以朝廷任命陈恕为洪州通判作为陈恕不是南昌人的反证,实际是不知宋代回避制度从何时开始实行而想当然的推测。实际上,直到太平兴国七年,宋太宗才下诏登记官员户籍,实行籍贯回避制度。)
澧州属荆湖北路,区域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张家界市和常德市的石门、澧县、临澧、津市、安乡五县范围。此地历来为苗汉分据地区,张家界市和常德的石门县大部分区域属于“九溪十八峒”少数民族聚居区,唐代实行羁縻政策设宣慰使司管理,五代十国时期属“十国”中楚国的武平节度使管辖区域;其余四县和石门县南部属于汉族人口聚居区。在这样一个地方管理“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宋代通判的职责)本身就非常艰难,而前任留下的假账、亏空,更让人头疼。陈恕这是给自己讨了一份非常棘手的苦差事。得益于十几年的书吏生涯积累的行政经验,陈恕到任后,很快理清了头绪,厘清实际亏空和被官吏贪墨之数,并对官吏贪墨财物和地方豪强隐瞒拖欠的赋税一并追缴处理后,制定了严格的管理和监督制度,州县风气为之一新。陈恕在澧州任上,用霹雳手段公允第地解决了地方积弊,百姓士绅对其强干精明彻底服气,朝廷也对他的治政能力非常欣赏。
三年任满,“磨勘”(宋代官员三年一任,任期满后的政绩考核称为“磨勘”)优秀,太平兴国五年(980年)十一月,35岁的陈恕从八品通判升任正六品的右赞善大夫、同判三司勾院,当起了中央负责度支部(相当于现在的财政部)审计的副总审计师。这是陈恕第一次任职于此后成就他人生辉煌的“三司”(盐铁、度支、户部)。不久,因现已无法确知的原因,陈恕降任左拾遗、度支判官。到三司勾院一年多后,陈恕的干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太平兴国七年(982年)二月,陈恕朝堂当众揭发自己的顶头上司三司院判王仁瞻贪污受贿,“上诘之,恕词辩蜂起,仁瞻屈伏”。王仁瞻是随宋太祖赵匡胤起事的“故属旧僚”,一直深受宠信,掌控三司十几年,“怙恩固宠,莫敢发者”。擅长于审计的陈恕,这次揭发应该是掌握了周密的证据,才敢独自挺身而出,并“词辩蜂起”。最终,王仁瞻被贬为右卫大将军,陈恕也因揭发有功升任六品度支员外郎、盐铁推官。
揭发王仁瞻事件,还引发了三司的分置。第二年三月,宋太宗拆分三司为三部,陈恕的老熟人、在洪州知州任上“资送”陈恕入京考进士的王明以从四品的右谏议大夫、同判三司任盐铁使。王明任“同判三司”这一职务的时间,正是陈恕揭发王仁瞻的时候,中间是否有联系已无从推论,王、陈二人终究是在一起“搭班子”了,这是陈恕在三司的第二个任期。
和王明这个老熟人在一起工作,应该是愉快的,也是有成绩的,雍熙四年(987年)任满考绩,陈恕升五品工部郎中、大名府知府,当起了王明老家的父母官。
大名府治今河北大名县东南,治所自春秋时期就是名城“五鹿城”,此时已是百万人口的大城,后在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年)在此建陪都北京(不是现在的北京)。陈恕到任时,正值北宋北伐辽国失败后,契丹人已攻占深州(治静安,即今河北深州市南)、德州(治安得,即今山东陵县)和齐州(治历城,即今山东济南城区),正在攻打定远军(治东光,即今河北东光县),大名城正面临着巨大的抗辽压力。二月到任后,陈恕立即组织镇守大名的军队加紧增筑城垒,以应对契丹人的来袭。事发突然,筑城工具和物资奇缺,陈恕立即以战时命令向府中豪族和百姓征集。地方豪族怠命拖延,百姓有样学样,征集来的物资寥寥无几。敌情迫在眉睫,豪族如此唱反调,陈恕大怒,立即将带头怠命的豪族主事人抓了个典型,并将各豪族主事人召集到府衙,欲将其斩首示众以杀鸡儆猴。眼见性命不保,这主事人磕头如捣蒜,立下军令状第二天就完成分派的任务,完不成甘愿受死,旁边陪审的各豪族主事人也一起求情。见威慑效果达到,将带头怠命的豪族主事人杖责后放回,其余豪族和百姓哪还敢抗命,立即快速行动起来。几天之后,加固城墙和其他防御工事的防御体系构建就完成了。陈恕在大名府带了头,其他府、州、军依样效法,整个河北大地处处深沟高垒。契丹人几次试探性进攻后,见破城无望,只好无奈退兵。
陈恕的这个知府只当了四个多月,但抗辽有功,六月入京后,升任四品户部侍郎、三司的户部副使。
陈恕自中进士后解褐澧州通判一路升任户部侍郎,仅十年时间。在这十年里,无论在哪一个职位,陈恕都是以公忠耿直之性情,用刚硬手腕处理棘手的难题,绩效卓著,这既是他强明能干的体现,也展露了他刚正无私、丝毫不讲情面的品格。
耿直忠国事 御书真盐铁
陈恕入京任户部职务,是他第二次进入三司机构任职。这次任职仅仅一年,陈恕再次遭到降职,端拱元年(988年)闰五月,43岁的陈恕以从四品寄禄官左谏议大夫任澶州知州。陈恕两次进入三司机构,都遭遇了降职,有学者说这是三司掌握国家财赋命脉,宋太宗控制三司一种手腕,但这也实际上反映了三司职责之重、职事之难。
澶州知州到任八个月之后,端拱二年(989年)二月,陈恕又有了新职务:河北东路招置营田使。营田制是从汉唐屯田制延续过来的,就是让戍守的驻军自己恳田解决军粮。宋太宗的本意是认为“农为邦本,食乃民天……法其井赋,令作方田,三农必致于丰穰……往彼兴功,眷为黎庶”,也就是“农战结合”,为减轻老百姓负担着想,让黄河沿岸的大量驻军闲时种田自给。宋太宗的这一安排,陈恕立即表示了反对,他说:“自古以来兵士都是从农民种抽丁,有敌时作战,无敌时种地,本朝实行的是募兵制,军队都由国家供养,若让军队‘冬持兵御寇,春执耒服田’,军队一旦哗变,局面就很难收拾了。”屯田制在汉唐时期确实为解决军队给养问题起了非常积极的作用,但是宋代实行的是招募饥民入伍为主国家供养的募兵制,也就是军人职业化,此时北方的契丹人与北宋军队交战频繁,会导致士兵非常艰苦,可能会导致军心不稳甚至是哗变,这是陈恕反对营田的现实考量。陈恕说这话的底气,是其多年在三司任职,对朝廷财政状况的了解。对于陈恕的劝谏,宋太宗没有采纳也没有驳斥,只说“卿且行,朕思之”。宋太宗本想以屯田塑造其重农恤民的形象,但陈恕的谏言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时朝廷财赋尚算充足,养兵不成问题,为了一个表面文章,导致北方与契丹的战事出现问题,实在是得不偿失。陈恕赴任出发后几天,就收到了宋太宗的诏令,让陈恕只需完成修葺城墙和堡垒、疏通护城河等加强城防的工作即可。营田之政在陈恕的劝谏下,至此终止。
五个月后,陈恕任代州知州。调陈恕到代州似乎就是为了完善代州城防,“葺城垒战具”是这次任命的的主题。年底,陈恕这个临时代州知州“入判吏部选事”。
虽然劝谏宋太宗终止实行营田,但陈恕在“葺城垒战具”上是非常有成就的,得到了宋太宗的高度认可,称其“有心计”。淳化元年(990年)初,刚入吏部不久的陈恕升任正四品的给事中、拜盐铁使。从三司降职外放一年多后,陈恕官复原品又回来了。此次回到三司,是陈恕第三次在三司任职。
这年的九月八日,陈恕之妻李氏生下次子陈执中,这是陈恕的第三个孩子,李氏此前生了长子陈淳,长女陈氏。李氏在生下陈执中不久后离世。
陈恕到任后,铁腕治理积弊,经过两年多整治,盐铁事务肃然一清,宋太宗非常感慨,随兴在殿中柱子上写下“真盐铁陈恕”表达对其的赞赏,并于淳化二年(991年)四月十二日升陈恕为正二品的参知政事。陈恕于此时位居宰臣,达到其仕宦生涯的顶点。宋太宗不仅给予了陈恕枢要之位,还在此年夏秋之际赐婚南唐状元王克贞之女。
王克贞为庐陵人,出身望族,南唐保大十年(952)状元,南唐时官至官至观政院副使,入宋后曾任汉州、滑州、襄州、梓州知州,皆有政声。因其文章出彩,宋太宗特命值舍人院。王克贞于端拱二年(989年)九月病逝,仅留孤女,颇有贵相。宋太宗知道陈恕丧妻后,立即将王氏赐婚给陈恕。陈恕以王氏年轻,自己岁高,不愿娶。宋太宗再三劝说,陈恕不好再推辞。婚后,封郡夫人,生陈执古、陈执方、陈执礼三兄弟。
得皇帝器重,居宰执高位,娶望族秀女,46岁的陈恕步入了人生巅峰。
不久,“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陈恕因“泄禁中语”被罢免参知政事一职,复为给事中,时在淳化二年(991年)九月初一。陈恕的好友、池州人樊知古屡任转运使,也和陈恕同期做过招置营田使,算是陈恕的老同事,在转运使任上,干得非常出色,入京任户部使之后,却“频以职事不治诏书切责”。此时陈恕担任参知政事,在禁中议事时,宋太宗对樊知古的不满他自然是清楚的,他看在眼里非常着急,很想帮樊知古一把。于是,陈恕就干了一件极为犯忌的事,将宋太宗对樊知古不满意的地方如数告知,提醒他切责尽力在新岗位搞好本职工作。哪知这个樊知古也是个直肠子,在与宋太宗奏对时根据陈恕的提醒想好应对办法逃过了被追责,当宋太宗问起他怎么知道的时候,他把陈恕抖了出来。对于陈恕泄露和自己的事前讨论让樊知古脱责,宋太宗当即大怒,陈恕和樊知古一起被“罢守本官”。
被罢免参知政事后,陈恕再次离开三司,出知江陵府。罢了陈恕的官,宋太宗也觉得有些亏欠,借九月八日陈恕次子陈执中周岁生日口谕称赞陈恕“卿为时柱石,秉国钧衡”并赐陈执中生日礼物。
在江陵任上,陈恕仍然秉持了公直厉行的风格,“大发群吏奸脏”,一大批官吏被判罪流放或被免职、停职,府内官吏都不再敢贪赃枉法而持事肃敬,吏治为之一新。
负重掌邦计 久任号称职
淳化四年(993年)五月,宋太宗合并度支、户部、盐铁三部为三司,分三司为十道,任命以度支使于淳化二年接任陈恕任盐铁使的魏羽署理三司使。不久的十月,又设置左右计使分管两京各自区域,左右计使之上设置总计使统左右计使。三司的这次改革,起因是三司“簙领堆积,胥吏弛慢,因而为奸,居其任者不能发摘禁止”。魏羽代理三司使之后,似是没有改观,半年后再次调整架构。这时候的宋太宗应是怀念起“真盐铁”陈恕了,于闰十月调陈恕以工部侍郎担任三司总计使,魏羽为左计使、曾任三司度支副使的董俨为右计使。离开两年多的陈恕再次回到三司任职。此次是陈恕最后一次任职三司,也是任职最久的一次,长达八年多。
陈恕再入三司后,总揽三司事务。陈恕认为将“笼天下之财货”的盐铁、“办邦国之经费”的度支和“洎民曹之剧任”的户部三种不同职责混在一起,由左右计使各管部分区域,会导致“官司分隶,政令互出,难以经久”,应恢复三部制。经过一年多的实践,果如陈恕所言,三司事务竟日趋繁乱。淳化五年(994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宋太宗下诏恢复三部制,任命陈恕为盐铁使,提议合并三部分设十道的左右计使魏羽、董俨均罢免。
至道元年(995年)五月,宋太宗召三司孔目官李溥等二十七人问以计司钱谷之务。李溥等说“尽知其利病”愿以条对。五月十四日,李溥等条陈三司利害七十一事,中书参校后四十四时直接着籍推行,另有十九事让陈恕等议定而后推行。在此次“条对”事件时,宋太宗认为“簙领李溥等略陈所见,亦各有所长。朕尝谓陈恕等,若文章稽古,此辈固不可望卿;至于钱谷利病,此辈自幼即枕籍寝处其中,必周知根本。卿等但假以颜色,引令剖陈,宜有所资益。恕等刚强,终不肯降意询问。”吕端说“耕当问奴,织当问婢”,寇准说“夫子入太庙,每事问,乃以贵下贱,先有司之义”,两人都认同太宗的观点。
此次“条对”事件,是宋太宗决心对一直“理还乱”的三司事务进行深入改革的一次调研。七天后的五月二十一日,宋太宗以“职事旷弛”诘问陈恕,理由是“国家岁入财赋,两倍于唐……苟前代措置得宜,则已致太平,岂复烦朕思虑也?”这实际上是宋太宗和陈恕在三司治理思路上的分歧,或者说所处位置不一样所能考虑问题深度的差别。
从宋太宗的角度看,诘问陈恕的理由非常充分。当时财赋收入已经远超唐代,国力大增,但国家边患屡起,太宗两次亲征的高粱河之战和雍熙北伐,军需供应不及都成为失败的原因之一,这里面很大的因素是三司“清而不通,专守绳墨,终不能为国家度长絜大,剖烦析滞”。三司墨守陈规,不能事急从权,前方军队急需粮饷,三司却因手续不全不能及时调运导致出征的军队“贫无资给,转徙沟壑”,甚至于一个京城仓库管库吏要调整岗位,竟然因为某一个手续不全,导致十年、五年不能落实。对于三司这种程序正确但低效的运转机制,宋太宗认为陈恕等三司使没有及时纠正,保障朝廷急务,负有玩忽职守的责任。
陈恕则认为“庶务至繁,国用军须,所费浩瀚”,加上各地受灾就全部免除租赋、他希望增加国家专卖来开辟增收渠道也因朝廷认为侵占民财而不得推行,“纵使耿受昌、桑弘羊复生,亦所不逮”,三司的努力,也只能在尽力筹划好收支上,无法完全满足至善之治的需要。陈恕不可说的苦衷是,太宗朝三司任职的大都是“太宗旧人”,他是江南民户以进士进身的,在与“太宗旧人”的关系上是非常微妙的,也就导致他在治理风格上有了投鼠忌器的顾虑。
宋太宗的这次责备既是有备而来,也是非常严厉的,但总的来说还是以“不伤和气”为原则,希望陈恕等三司使勤勉尽责,让三司成为运转高效、雷厉风行具有卓越执行力的机构。
宋太宗最终说服了陈恕,这次争论以陈恕“顿首谢罪”告终。也正是这场争论,统一了皇帝、宰相和三司负责人以及所属吏员对三司进行深入改革的思想。争论之后,一场关于茶法、盐法、恳田、三司机构的全面改革立即展开。同时,朝廷“赐三司钱百万”,用这笔专项经费奖励提出合理意见的人,由陈恕根据意见的贡献大小给予奖励,用完继续拨款。
改革的第一个成果是改革三司机构。三司机构的改革,宋太宗的本意是合并三部并裁撤勾院、磨勘、理欠、凭由、支收、行账、提点等司,“令盐铁使陈恕议其可否”。从此处可以看出,宋太宗虽然对陈恕有诘问之举,实际上在三司事务上是非常重视陈恕的意见的。陈恕没有顺应上意,而是直陈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三部各设主司,择才非难,办事亦易。事办过鲜,不挠上心,此亦一时之良策”,没有合并三部的必要。对于宋太宗欲裁撤的七司,陈恕认为理欠、凭由二司可以合并,行账司是临时设置专司清理旧账完成任务“司额自除”,提点司是中书省根据皇上旨意设置三司无权定留撤。宋太宗基本接受了陈恕的建议,于闰七月十五日颁发诏令,凭由、理欠二司并为一处、废提点司,“余悉从恕之奏”。
此次三司机构的改革具体是怎么改的、改革后的具体制度是怎样,详情已无法确知,但从后来寇准一律照章执行来看,这次改革是与时俱进符合当时的经济运行大势的。
改革的第二个成果是议定江南茶法。五代时中原地区不产茶,但茶叶已成为中原百姓的生活必需品。北宋立国后,为了对此时尚不在北宋行政范围内的南唐实行贸易限制,于建隆三年(963年)在蕲春(今湖北蕲春)实行被称为“榷茶”的官府专卖制度,乾德二年(964年)将榷茶制扩大为对江南北销茶的全面垄断。此时“榷茶”由沿江榷货务垄断收购江南北销茶,然后批发给商人,商人买官茶采用入中买引的“交引法”,即商人将粮食等物资转运到京城折价或在京城以现钱购买茶引,然后凭茶引到沿江榷货务领取茶叶贩卖。“榷茶”制实施后,给北宋带来了巨额收益,宋灭南唐后,就一直保留了下来,并指定了严厉的法规查禁私茶。随着北宋占领江南产茶区,没收大量南唐政权储积的官茶,加上“榷买茶货多入无穷”,导致茶叶陈积,朝廷茶利受损。为解决这一问题,宋太宗时期先后有户部郎中张泊和秘书丞刘式先后主持茶法改革,效果都不明显。茶法之事本就是盐铁使的职责,至道元年(995年)七月,陈恕开始主持茶法改革。陈恕召集陈斌等茶商数十人,请他们提出各自希望朝廷采取的办法。这些意见汇总后,陈恕将之分为三等:一是政府降价,茶商到江北榷货务买茶运销,陈恕称之为“上等法”;二是恢复沿江榷货务集中发卖的旧制,茶不降价,但根据新任江南淮南两浙发运及制置茶盐使杨允恭的意见“均色号,以年次给之”,陈恕称之为“中等法”;三是茶商过江买茶,官不减茶价,陈恕称之为“下等法”。陈恕认为上等法茶商赚钱太多损失了朝廷茶利,下等法茶商无利可图没有积极性会导致茶叶陈积,唯中等法“公私皆济,吾裁损之,可以经久”。江南茶法至此议定,经宋太宗诏准实行,“货财流通”,解决了茶叶积压难售的问题。陈恕此次改革茶法,看似就是恢复榷茶旧制,实际其精髓在于对茶叶进行“均色号,以年次给之”的精加工和配额销售的办法。至道二年,随着宋夏战争爆发,茶叶被大量用于“沿边折中”,茶叶不仅没有“积停”,反而供不应求。
改革的第三个成果是实行淮南盐官卖。在此之前,淮南产盐的十八个州和军,只有九个实行了专卖制度,盐商从没有实行专卖制度的州军买盐贩运到已实行的州军低价销售,严重冲击了专卖制度,导致官盐销售困难。这次改革主要是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十八个州军全面实行官卖制度,堵住私盐来源;二是盐不再用于折中,“悉偿以茶”。这次改革既解决了私盐盛行的局面增加了朝廷盐税,以茶代盐用来“折中”又解决了茶叶滞销的问题。
此外,陈恕还处置了诸如转运副使张晔擅改法案、袁州牙吏晏贤押茶纲失误案等一批案件,对三司内部进行了强力整顿,大大提升了机构的内部运转效率。
陈恕的努力也得到了广泛认可,谈到三司使的典范,无不以陈恕为首,直到南宋高宗仍说:“祖宗时,三司使陈恕最为久任,号称职。”司马光评价陈恕说:“领三司十余年,至今称能治财赋者,以恕为首。”
荐人有慧眼 铁面无私情
宋太宗在位时,在便殿奏事的时候,宋太宗有时候没有理解陈恕的本意,对其进行苛责,陈恕就立即止言恭敬而不安地退到便殿的角落,等到太宗怒气平复一些之后,又恭谨地上前陈奏不改本意,有时甚至重复三四次。太宗虽然对这个咸得像盐硬得像铁的“真盐铁”很生气,但知道他也是一片忠心,最终也同意了他的上奏,在盐铁使任上还将其由工部侍郎改为礼部侍郎,品级虽没提升,但排名更靠前了。
至道三年(997年)五月八日,宋太宗逝世,宋真宗即位。宋真宗即位后,陈恕再兼任户部侍郎。(宋代元丰改制前,尚书为三品寄禄官,六部事务实际由各部侍郎主持。)
咸平元年(998年)十一月,宋真宗在阅览了三司的经费数目后,让三司将朝廷存储于京中和各地府库的银钱和粮食等其他物资的大致数目分类呈报,真宗数次派人催促,陈恕很久都没有上报。真宗大怒,派李沆督促。陈恕说:“陛下富于春秋,若知府库充实,恐生侈心,臣是以不敢进。”对于这样的回复,“上闻而善之”。
咸平二年(999年),辽国不断侵扰北宋边境,十一月二十九日,宋真宗御驾亲征,陈恕担任随驾转运使。三年十一月九日,陈恕进呈《占额图》(三司总账),并因母亲年老需要伺养请求辞去盐铁使职务,第二年新春张雍接任。辞去盐铁使后,陈恕以吏部侍郎知通进银台封驳司、审官院。封驳司负责对皇帝的诏令在发出前进行核查,“凡制敕有所不便者皆许封驳”,审官院负责京朝官的选拔,陈恕此时的职掌实际就是对皇帝的用人、重要政事处理和政策发布提供咨询和把关。在三司勉力经营多年的陈恕,在56岁的时候,总算迎来一段相对轻松的时期。陈恕虽离开三司,但三司每有较为重要的政策出台,诸如咸平四年十月监议军储经久之制,十一月阻止孙冕更改江、湖盐法的建议等,都由陈恕出面定夺。
咸平五年(1002年)正月,陈恕以吏部侍郎身份知贡举。陈恕此次主持主持省试(即明清时期的会试),一反宋初“放手招官”的常态,及第的进士竟然只有38人,而参加考试的举人为14562人。陈恕本人中举的太平兴国二年一科进士近500人,太宗朝共开八科进士7000余,真宗朝共开九科进士5200余人,以此对比,陈恕此次取士之少,极为罕见。陈恕的做法带来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以是诸州举送官吏皆被黜责谴者甚众”。特别是陈恕的为了避嫌,“凡江南贡士悉被黜退”,老家江西竟然无一人登科,导致江南士子极为不满。本科取士陈恕录用为第一的王曾,殿试后登状元;38位进士中王曾、王随、章得象三人官至宰相,韩忆官至参知政事,李仲容官至侍读学士,王臻官至御史中丞,陈知微官至知制诰,汪白青和阳楷以文学知名当世。本科取士虽少,却以“选士最精”著名,获得以欧阳修为代表的赞誉派的认可。
知贡举之后,陈恕又受命多次选拔人才,均成为一时俊杰。
咸平六年(1003年)五月,陈恕母亲病故。陈恕与母亲的感情非常深,一直以孝谨闻名,母亲过世后,“哀慕过甚,不食荤茹,遂至羸瘠”,58岁的陈恕竟此哀伤成疾。
此时,宋真宗已决定合并三司的三部。陈恕在三司前后十余年,对三司的情况最清楚,真宗准备让陈恕担任三司使。待陈恕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宋真宗“夺情起复”。这时候的陈恕自感身体已支撑不住无法胜任,坚辞不受。万般无奈的宋真宗只得要求陈恕推荐一个人。陈恕仔细考虑后,推荐了此时以刑部侍郎知开封府以刚直足智闻名的寇准。寇准和陈恕相交多年,对陈恕在三司的贡献是非常清楚的。到任后,寇准搜集陈恕在任时改良和创建的各种工作制度、各类文告,分门别类地整理成册,请陈恕一一过目订正。寇准的这个行为,既是对陈恕在三司工作的赞同,同时为三司的工作制度留下了书面文件,之后很长一个时期,三司运转都是遵循这些制度。
六月,陈恕以尚书左丞知开封府。半年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陈恕上疏请求改任馆殿闲职。掌管全国财赋大权十余年的陈恕,此时竟清苦得要“表求馆殿之职,获俸以济其贫”。景德元年(1004年)正月,陈恕任集贤院学士。
二月五日,陈恕上疏,说自己的长子太常寺太祝陈淳“不率教,多与非类游处,居常唯习武艺”,希望外派到地方驻军带兵,此时的陈恕已在考虑自己的后事。对于陈恕的这一请求,念及陈恕的功绩,宋真宗觉得有失陈恕的颜面,“戎校管镇兵,非丞郎家子弟所莅也”,将陈淳调到滁州任司马。陈恕逝世后,陈淳复任太常寺太祝,最终“竟以贿败”。
这次上疏后,陈恕已病入膏肓,宋真宗派太医诊疗,仍不见效。至本年五月十九日,陈恕已有百余日无法出门。按照宋代定制,百日无法上班,一律停发薪俸,宋真宗伤叹陈恕之清苦,特令不得停发。
六月七日,为朝廷劳碌一生立下汗马功劳的陈恕病逝,距母亲去世后哀伤成疾仅一年。去世前,陈恕口述遗奏并对自己的后事做了周祥的安排。宋真宗非常痛惜陈恕的早逝,为此废朝三日,敕赠陈恕吏部尚书(后因子陈执中位居宰相赠晋国公),录其子陈执中(宋仁宗时两次拜相)为太常寺太祝、陈执古(后官至虞部员外郎)为奉礼郎。
当时在成都任事的张咏(陈恕的老下属,后官至工部、礼部尚书)从邸报得知陈恕逝世后,大叹“参政陈左丞恕无也。斯人难得,唯公唯正,为国家敛怨于身,斯人难得”并作《蜀中伤陈恕左丞》诗:
英贤去世世同悲,管葛才能更比谁。
心尽西山离隐后,名喧深殿受恩时。
谋猷不枉称人杰,精审真堪作吏师。
漫就高原向东哭,路长天远岂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