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甜秫秸

在我的家乡——石家庄新乐市——六七十年代的童年记忆里，有春天吃柳钱，夏天去挖红薯，秋天便可以吃到像甘蔗一样甜美的东西，这就是“甜甜”，——一种闪烁着矮个儿而且口感脆生的变种高粱。

它的秸秆本不算高——比起能编锅排排儿、编炕上“席梦思”的那种高粱杆子们来，当然矮得多了。它与普通高粱秸秆最大的不同，就是高粱米成熟的时候，秸秆的表皮带有红色，而普通高粱的外皮则是深青色。因之秸秆富含糖分，咀嚼起来甘甜可口，惹人垂涎欲滴，故我们都喜欢叫它做“甜甜”。秫秸杆就是甜甜杆，即糖高粱，也叫甜秫秸、甜秆、甜高粱和高粱甘蔗，

——亲爱的乡亲们亦都亲切地称之为“甜秫秸”。

可是，有谁能知道，就是这貌不惊人的植物秸秆，却留给我们如梦如幻的深情回忆，并且这种挥之不去的情愫，始终是甜甜蜜蜜的，是牵魂萦梦的。

我们之所以叫它“甜秫秸”，是因为它结的高粱穗子在成熟得红彤彤了的时候，在脱去了高粱粒之后，留下来的穗子还是硬硬的；秸秆不活软，松垮垮的，软柿子捏得似的。若是绑个炊帚笤帚什么的，那也不好用。可就是这高粱碾成米煮成的饭，这高粱米粒儿一点也不粘连。奶奶总说它不咋地，没什么价值。可是，在我们小孩子的眼里，它简直就是上等的宝贝！

收秋了。

硕大无比的高粱穗子也剪下来了。农夫们把剩下来的糖度极高的高粱杆子们，用谷草一捆，个子粗粗的，扑通一声，便扔在猪糠棚顶上。一放就是一个痴痴的冬天。

这“甜杆儿”，或是“北方的甘蔗”们，从置放到食用，一直是我心为之牵、爱兹在兹的甜味佳品，有时竟到了神不守舍心不在焉的程度。

而后，我们呢，就上小房上去，把甜秫秸截成一棒一棒的，呼朋引伴坐在小房顶上，用牙齿破开硬硬的皮；那层皮薄薄的，但很锋利，常常会剌破嘴唇皮，剌破手指头。生疼生疼得呢！

我才不管不顾这些们呢！我只自顾自地咀嚼着，吮吸着里面源源不绝的超甜的汁液，感觉比蜜还甜、比玉液琼浆还充裕得呢！这绿色天然的灵异神物，这正宗正品的甜杆儿食品哟！

说起这甜秫秸来，太熟悉不过了。它水分足，放上很久，也不会干枯。可我们还是担心它会有朝一日变干，变不甜。待到霜降节气过后，正是秋收冬藏，红薯萝卜都需要放在窖里的时期，我们就趁机把甜秫秸藏在菜窖里头。天愈冷了，菜窖顶上是蒙了一层凉凉的白霜，可窖藏里面一点也不觉冷；我们的甜秫秸还是水分那么十足！

被甜甜唤做“甜秸儿”的它们，是在静静地等着它的小主人们，来饱饱地吮吸的。

我们也把它看得分外珍贵，隔几天，拿上几根，去分享给自己最要好的小伙伴；然后，便幸福地坐在小院的北墙边，靠着晒干的玉米秸；全部的身心，被暖暖的阳光和草木的清香笼罩着——嚼着蜜蜜甜甜的秫秸秆。……这些生动形象极富情趣的画面，便永久地定格在神圣的记忆里，永远挥之不去。

时光流逝。多少年过去了。

如今，市场上，超市里，我们随时都可以买到粗长粗长的南方生产、自南方运来的甘蔗，方便得很，也甘甜雨露得很！我脆甜多汁的家乡甜秫秸，也就稀少得至于无人种植了，堪可抱憾！

一次，于无意间，在购物平台上，我看到了卖这有着“儿时记忆里的零食”称号的美味儿——家乡的甜秫秸者。它们有漂亮诱人的广告术语，是“家乡特产，茎杆甘甜”！

啊！我禁不住狂喜与诱惑，买了许多回来。光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图片，我就觉得格外熟悉，格外尊崇，格外亲切！但是，它作为一种稀缺资源的商品，早已不是童年的甜秫秸了。虽然我没有购买它的欲望，但仍然愿意贪婪地欣赏着一幅幅粗粗绿绿的图片，忽然觉得陌生起来，恍如隔世！

那来自遥远的童年的回忆，犹如潮水一般，汩汩滔滔，奔入脑海，涌进心田。不消说，在那个物质生活相当匮乏的岁月，就是这些甜彻肺腑的甜秫秸，给我们的童年种下了甜甜爱情的种子，留下来许多许多甜甜咸咸的回忆。

啊，甜秫秸！我日思夜梦的故乡甜秫秸！

2023，9，30于墨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