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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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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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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里的恒温

他一次又一次钻进卫生间,把手洗了又洗,临走前还不忘从包里掏出牙刷,刷得干净又痛快。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有严重的洁癖,在这医技楼顶层的重症监护室等候区,有声嘶力竭哀嚎的,有忧心忡忡徘徊的,也有聚焦手机打发时间的,就没有见过在生命的“禁区”里,竟还有人顾得上体面,一次次跑进卫生间,不止一次地洗手与刷牙的。

当保洁阿姨手持着工具,向男洗手间内发问,里面有没有人,要进去收拾卫生了,他不好意思地作答,有人——但是可以进来。然后见他握住牙刷的手柄,嘴角还有未及冲洗干净的泡沫。

这是一个特殊的地方,静寂的空间到了午后探视的间隙,会变得拥挤不堪,一下子热闹起来。仔细观察他们中的大多数,有的强忍眼泪,来作最后的告别;有的把哀伤沉淀在心里,等待着情感的流泻;有的作双手合十状,目光虔诚地祷告。他们都面色凝重,以口罩掩面,但却遮挡不住眼角的泪痕。

他是其中孤零零的个体,与自己一墙之隔的父亲就在里面,很久都没有回家。自从父亲搬进了ICU,他便随之卷起铺盖,于无声的角落里和衣而眠、枕戈待旦。起初他无比恐惧这个被视为生命“禁区”的地方,时常是他前脚刚要入梦,后脚便有哭声此起彼伏。但于他挣扎的内心深处,这里和父亲靠得更近,就连呼吸都可以连成一片。

而他每天所有的等待,就是到了探视时间,换上专用的鞋子与白大褂,在叫到父亲床位号的第一声讯息后,鼓足勇气、蹑足轻踪地走进病房;迎着聒噪的器械和呻吟声,与父亲作短暂相见。虽然整个过程仅有十分钟,但他屏气凝神、小心翼翼,把有限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妥妥帖帖。

他用洗得干净的手,去抚摸父亲渐已瘦削的脸庞,那发烫的额头、轻微睁开的眼睛与细碎的胡茬。他用洗得干净的手,去为父亲做简单的护理,修剪指甲、按摩关节以及擦洗身体。他用洗得干净的手,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有时缄默不语,有时泪流满面。虽然父亲无法认得他,可能再也听不懂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也会取下口罩,轻轻地凑到父亲的耳畔,说一些过去碍于情面,诉说不及的话。他说自己长大后,很久没有叫过一声爸爸,再叫一声原来是那么幸福啊;他说他会坚定和勇敢,做父亲生命的拐杖,一起去更远的地方,看更美的风景。他乞求着父亲早日醒来,拉着他的手一同回家,犹如小时候一样。那一刻,在他们呼吸交织的空气里,除了消毒水的味道,又多了一缕淡淡的薄荷香。

此后的很多天,父亲依旧没有醒来。他还是每天在探视之前,保持着频繁洗手与刷牙的习惯,像是不可缺少的仪式。而柠檬味的香皂和薄荷味的牙膏,成为镶嵌在他生命里的味道。

只是到了冬天,他又添加了一个动作。他把洗得干净的双手,不断地摩擦,始终保持着手心里的恒温。愿那份温暖,如冬日里的阳光,融化现实的坚冰。而他更愿意去做父亲生命的太阳,一生一世,为他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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