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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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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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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抖的军礼

那是发生在医院里的一段经历,成就照亮我生命的力量。

两年前,父亲脑出血的康复期,我给他买来轮椅,在征得医生同意后,推着他到医院的花园里晒晒太阳。挨过了一整个冬天,跨过重症监护生死的门槛,他的身体显得格外虚弱。我为他用纱巾遮面,周身包裹严实,以抵御料峭的春寒。彼时,他已失去了所有的自主意识,像个出生不久的婴孩。生理上的大多数功能,只能借助各种导管来维系。

我找到花园里的一处安静且又避风的角落,试图以日光来给他生命的给养。也尝试用熟悉的音乐,唤醒他沉睡的记忆。我把手机的音量调到最大,贴近他的耳畔,并根据他先前的喜好,播放着很多老歌。一曲又一曲循环不断,都是一段段难以忘怀的旧时光。

说来不可思议,当播放到那首激昂澎湃的《咱当兵的人》时,我观察到他原本僵硬的手指,开始有了轻微的动作。他似是枕戈待旦的战士,在一声指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了冲锋。尽管属于他的冲锋,仅仅只是手指之间的摩擦和蠕动,却已经使出了浑身的气力。

而站在一旁的我怦然心动,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旋即蜷曲了膝盖,与他保持在同一条水平视线上。我五指并拢,拇指内扣,给他打了一个敬礼,且不断地呐喊,为他鼓劲:“加油,老兵,你可以的!敬礼——敬礼——!”他细微的表情发生了变化,拼命地眨动着眼睛,更加吃力地伸出自己受限的右手,以蜗牛奔步的速度缓缓上扬。他面红耳赤,额头有豆大的汗珠不断升腾。

但无论多么奋力,经过无数次尝试,他的手掌依旧无法够到眉宇的高度,我顺势托起他的手臂,给他外力的支撑。后来在我与他的竭力配合下,才得以完成一个敬礼的动作。而那个动作,过程太过缓慢、艰辛,虽不够标准、连贯,却再也难以复制。此后的很多天来,他都没能再明白我的期许,听懂我的呼唤,于某个未知的时光节点中醒来,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静思往事,如在目底。作为一名曾经的消防战线老兵,他对于军旅初心般的怀念与挚爱是有证可循的——一件漂洗得泛白的军大衣,被他如视珍宝般地收藏着,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板板正正。他常说那是自己重返青春、走向如歌岁月的钥匙。他的手臂上有一块曾被烈焰灼伤过的烙印,小时候我常问及伤痕的来历,他总是掷地有声地给予回答,说那或是最好的军功章。10年前的我刚大学毕业,在他的影响下也投身到了火热的军营。临行的前一晚,他动作娴熟地教我“打背包”;当我为即将的离别黯然神伤之际,他说自己很羡慕我,如果部队不嫌他年纪大,他还愿意重返军营……他是个言语不多的人,但只要是关乎军旅的情境和话题,都能够轻易地打开他的话匣子。诚然那段从军的过往经历,更像是美味的佳肴,让品遍人生百味的他,也能反复咀嚼、意犹未尽。

现在我时常会想起,父亲于顷刻之间清醒的一幕,那颤抖的军礼如同摇曳在风中的旗帜,带给我心灵的震撼与感动。而我也始终保持着给他敬礼的习惯,于初醒的清晨,于婆娑的黄昏,于心事难平的黑夜,于每一个烈酒柔肠、泪湿眼眶的时刻。虽然他暂时还不能够醒来,忘记了军礼的意义,但我始终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在时光的深处,在军歌嘹亮之中,他还能够颤动地举起手臂,给我最深沉的回复。因为那是我们父子之间,最真心的对话,更是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最豪迈的壮语。

敬礼,手臂抬升之际,是心的跳跃和热血的涌动;手臂垂落之间,是责任的千钧和信仰的虔诚。

敬礼,父亲。加油,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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