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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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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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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作父亲的男人

01

几年前深秋的一个好日子,在老家外甥的婚宴上,他性情使然,喝到面红耳赤、踉踉跄跄。离席散场之际,凑到年近九旬的老母亲跟前,大腹便便地扑通而跪,紧握住母亲的双手,声泪俱下。

大喜的日子里,他的这一怪异举动,也惹得众人的轰然笑场,与长者们的一番数落,“都年过半百的岁数,还是不改年轻时的毛病,一喝酒就耍酒疯”“哭,老娘身体硬朗,不缺吃不愁穿,有啥好哭的”。他轻言辩解,“年纪再大,娘都是常念的那个人,做梦都想!”

母亲见他愁肠满腹,不免心头一阵挂念,“三(排行)莫哭,可是在外遭遇了什么难事?”他欲言又止,并趁着酒意,故作轻松自若,“儿子在外过得都挺好,就是苦于不能常伴老娘左右……”

殊不知,那段时间,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正在遭遇滑铁卢;不曾爱惜的身体,也在趁虚而入,慢慢地将他镂空,像是一颗随时都能引爆的炸弹。

02

早些年,他只身在外闯荡,走过南到过北,碰过运遭过罪,洞悉过人情冷暖,阅历过世间万物。但无论路途有多远,出发的地方,总有母亲的深情期盼;归来的时候,又离不开母亲的泪眼婆娑。

在不通电话的年代里,目不识丁的母亲,总会隔三差五地托人给他写信,那些散落在天涯的邮戳,只换得母亲终日的以泪洗面。在他落拓无依之际,母亲用卖猪崽、卖杨树、卖粮食所得,包在手绢里的那一叠叠零碎的纸钞,换作了他一次次远行的盘缠。

那些年,向来沉默寡言的母亲,开始爱凑热闹,村口的老槐树下,成为她时常流连的地方。她盼望着在某个落日的黄昏,他的“三”能够如约而归。她会娴熟地摊开和面盆里的面剂子,用一碗“母亲牌”的手擀面,来慰藉他岁月的风尘。

可惜他们居住的小镇实在太小,就只有一趟过境的绿皮火车,于每日的暮色时分停靠。捎载着行路人的梦想和生计,通向陌生的城市与未知的远方。于是母亲茫然地,等过夏雨,等来秋凉,等到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用许多个年轮堆叠,变成了细碎的皱纹,和光阴的温凉。

03

年轻时,因哥们义气,他不少惹祸,成为众人躲之不及的对象。后又苦寻生计,终日奔波却收获甚微。于是怀揣着母亲节余的零碎盘缠,走南闯北,开始了一段漫长的颠沛流离。

他有限的青春,不过是自一个检票口到另一个检票口的距离,抑或是从一张酒桌到另一场饭局的感情。直到后来,他又辗转过更大的城市,认识更加体面的人,醉在更显华贵的酒局。

他的往事不堪细数,命运浮浮沉沉。既有过旁人难以比肩的风光,也有过常人无法体味的辛酸。就在快要知天命的年岁,兴许是对过去飘忽不定的林林总总感觉乏味,他自顾自地盘算,决心清收完最后一笔应收账款,便要提早退休,过循规蹈矩的生活。

他期待有一天,能有机会接孙子放学,为母亲养老,减少不必要的应酬,增强身体锻炼……用积极地心态与现实和解,同往事干杯。但事与愿违,一场猝不及防的重疾,让他没有了机会。

04

文中的他,是我的父亲。他倒在了2019年的第一场大雪到来之前,此后沉默地像是一块石头。

自他生病以来,便没能再回到故乡,与他心心念念的母亲,见上最后一面。家里人也一直隐瞒着,他生病的消息。

就在这一年仲秋,奶奶敌不过岁月的轻寒,带着些许遗憾,永久地睡着了。在闭上眼睛之前,始终放不下的,还是她最疼爱的“三”。直到我的辗转出现,才缓缓地闭上眼睛,与这劳碌的人世间,作最后的告别。在另一个世界,与分别九年的爷爷,从此团聚。

那一夜秋风微凉,父亲失去了母亲,我没有了奶奶,故乡是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后来,在送别奶奶入土的那一刻,我不禁想起了几年前父亲那深情的一跪,原本只是一时感情的不自控,却成了冥冥之中的一种命数。我无法解释这种感觉。亦如父亲在病倒之前,给我打过的最后一通电话,内容是问我下班要不要回来吃饭?

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会不自觉地泪流满面。尽管此刻,距离他拨打我的最后一通电话,已经过去了,刚好第45个月。

然后他选择沉默,把余生里的一切,都放心的交给了我。从前我们在一起,聚少离多,好在有过完完整整的30年。

至于以后,我会照顾他。一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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